去审讯室的路上, 江成屹接到老刘的电话。
“江队, 周志成刚才又醒了, 但还是很迷糊, 我问他是否认识程舟, 他点头, 但他好像不知道程舟就是那天给他打电话的人, 更不知道程舟与当年的事有关,不过照程舟一贯的作案风格,我估计周志成这些年可能根本都没怀疑到程舟头上。”
“那周志成有没有说‘小孩掉进井里’那句话是怎么回事?”
“我问了, 这事他好像印象挺深的,断断续续给说了,说是以前住在水龙潭的时候, 有一天晚上他和几个邻居回来, 路过潭子的时候,发现程舟妈妈站在边上一动不动, 活像吓傻了一样。周志成他们觉得不对, 奔过去一看, 发现程舟掉潭子里了, 正咕咕噜噜往下沉, 他和邻居们吓得不轻,忙七手八脚把孩子捞上来了。他还说, 那个潭子解放前就有了,水龙潭的名字也是因为那个潭子而来, 不过拆迁后, 政府为了环卫工程,把那个潭子进行了改造,那地方也就不叫水龙潭了。”
“行,等周志成进一步好转,你再问问他那通电话的详细内容。”
到了审讯室,江成屹推门进去。
里面只有喻正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小周低头奋笔疾书,不时扫一眼一言不发的程舟。
程舟满脸淡漠,见江成屹进来,他像是因坐得太久脖子有些发僵,前后扭动了一下脖子,脸上那种气定神闲的自负已看不见,隐约透着几分焦躁。
到了这时候,喻正显然比程舟更沉得住气,虽说连续两晚未睡,但他却根本感觉不到困倦,说话时思路依然清晰严谨。
江成屹坐下,将刚才老刘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喻正。
听完后,喻正精神一振,沉吟片刻,点点头,继续刚才的话题。
“再来看看这份2000年林春美到市妇幼保健院就医的病例报告,从病例上来看,当时陪她一起就医的是她的丈夫周志成,挂的是产科急诊,病人自诉‘怀孕13w+,但一个小时前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就出现了见红症状,遂前来就医’。
“但经过详细检查,医生发现林春美的胎儿已经停止发育半个月了,也就是说,半个月前,该胎儿就出现了稽留流产,林春美的所谓见红不是摔跤所致,而是一种不可避免流产,医生还建议林春美完善检查后,尽快到门诊手术室去做清宫术。
“当然,这只是病历上的记录。我之前联系了几次林春美的父母,可是他们直到昨天才从外地旅游回来,从他们口中,我了解到林春美出院后曾经到邻居家大吵大闹,因为导致她摔跤的是那户人家的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也就是你程舟。据说是她下楼时,你刚好上楼,由于你当时跑得太快,她不小心被你给撞倒了。
“尽管医生已经明确告知了林春美的胚胎半个月前就停止了发育,但林春美性格偏激、脾气火爆,接受不了自己流产的事实,仍五次三番去找你的麻烦,非但一再跟你母亲吵架,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打过你的耳光。
“虽说经过周志成的劝说和调停,林春美没再上门找过你的麻烦,但因为她之后一直没能怀上孕,此后只要在小区里看到你,就会对你横加冷眼,乃至破口大骂。”
说完,喻正将周志成的妻子林春美的照片并排跟李小兰放在一起:“虽然在我们外人看来,林春美跟你母亲李小兰长得一点都不像,但是到了你程舟眼中,这两个人无论是体格、人格、还是对待你的态度上,根本就是一个人。换言之,林春美就是另一个李小兰。到了2007年,经过长期的冷待,你对她们的不满终于到达了顶点,但因为当时你还未成年,李小兰作为你的母亲,依然是你生活的主宰者,你只能通过惩罚另一个李小兰的方式来满足你的犯罪冲动,于是就有了当年林春美的电动车意外事件。
“林春美出事后,林春美的父母选择了报案,但是我们从派出所的调查报告来看,林春美电动车的制动装置和刹车盘均无人为损害的痕迹,警方最后排除了林春美意外里的人为因素的可能。”
程舟轻声笑了笑,像是想起了非常愉快的往事。
喻正深深地看着他:“程舟,你总是利用你的聪明,一次又一次躲过法律的制裁,为了让林春美的‘意外’看上去像真的意外,我想你事先一定做了很多试验,哪怕你当时才十五岁,已经老练严谨得像个老手,然而不幸的是,虽说在实施犯罪这件事上,你拥有无限的耐心,但是不久之后,你遇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就是你发现仅仅惩罚林春美无法让你得到满足,你心里仍有一个巨大的空洞,直到两年后,也就是2009年,出现了另一个受害者——邓蔓,你的犯罪欲望才真正得到了纾解。”
“两桩案子,相同点是:两个人体格相近,都排除了他杀的可能。而不同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邓蔓死在了水里。”
喻正紧紧盯住程舟:“程舟,能不能说一说,这么多年过去,为什么你执意要让一个又一个‘李小兰’死在水里?”
程舟注视着眼前虚空的一点,很长时间都面无表情。
这是犯人心理防线崩溃的前兆。
喻正再接再厉,起身关掉室内照明灯,让审讯室陷入黑暗,彼此都看不清对方。
他盯着连接程舟生命体征监护仪上的数字,缓缓说:“那天晚上很黑,你的母亲外出工作回来,也许是工作特别不顺心,她前所未有的暴怒,她觉得她目前生活上的不幸全都是因为身边有一个累赘的你,于是将满腔怨气都发泄到了你身上,没多久,她就发现仅仅虐打你还不足以让自己情绪平复,她忽然想起小区后面的水潭,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然后她把你带到那里,也许犹豫过,也许丝毫犹豫都没有,总之最后她不顾你的哭闹,把你推到了潭子里。”
心率迅速飙升到了145次/min。
“水很快就漫过了你的身体,你万分惊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你离死亡越来越近,周围全是冰冷的水,黑得离奇,可是你的眼睛里,只能看见站在边上沉默看着你的母亲,你看不见她的面孔,但月光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无比清晰。你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不知道为什么要被丢到水里,你拼命挣扎、呼救、哀求,可是这一切统统没有用,最后你只能无助地在水中慢慢死去——
对面传来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急促。
小周的心猛的提起来。
几秒后。
对面爆发出一声低吼:“该死的是她!该被丢进水里的是她!是李小兰!”
程舟彻底失去了控制,如被困的兽一样不断发出短促的咆哮:“是李小兰!李小兰!”
昏暗中,囚椅上挣扎的冰冷机械声和程舟的破哑变形的吼声掺杂在一起,刺耳又惊心,小周想要起身安抚,却被江成屹制止,不得不坐下,暗地里却捏了一把冷汗。
喻正的声音里充满了同情,当然这一次,他并非有意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而是出于一种人类的悲悯本能,他柔声说:“是,该死的是李小兰,该被丢到水里的是李小兰,该受到惩罚的是李小兰。她人格破碎,根本不配做母亲,更没资格成为你生活的主宰者,于是在你后来的生命里,你一再还原那个黑暗冰冷的夜晚、一再用你的方式去惩罚‘李小兰’。”
程舟的呼吸仍很粗重,但总算不再像刚才那样歇斯底里地撕吼了。
喻正慢慢地开口:“不管怎么说,总之你做到了,那么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惩罚第一个李小兰时做得那么漂亮,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沉默了很久,看不清程舟的表情,但能听见他嘶哑的笑声:“这还不简单,她天天骑电动车,在她电动车上面做点手脚不就行了。”
“你一定做得天|衣无缝,所以才没被警察发现。”喻正表现得很好奇。
“他们那么蠢,能发现什么?”
“是,你太聪明了,我就什么都猜不到。”
“你当然猜不到,呵呵,我在那个女人电动车一边的后视镜上贴了一样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程舟笑得很得意:“一种银色的贴纸,看上去像镜面,但没有照物功能。贴上去的当天,她刚开出小区没多久,就被卡车撞倒了,当时围了很多人,我在边上看着她,她出了很多血,我趁人不注意,就把那块贴纸撕了下来。”
“她出了很多血,她很痛苦,她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失,可是你预想中的快|感并没有到来,如同隔靴搔痒,你对这种惩罚方式一点也不满意。而且你没想到的是,出了这件事之后,你的好朋友周志成居然表现得很伤心,他太不争气了对不对?”
程舟冷笑:“他太不可理喻了,谁摊上一个‘李小兰’那样的妻子都是一种灾难,我这是可是在帮他。”
“是啊,他各方面都比不上你,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你还是只有他一个朋友,因为他脾气温和,比你大二十多岁,既像你的大哥,又像你的父亲,所以你经常到七中去找他,然后没多久,你就在那发现了第二个李小兰,也就是邓蔓,让你不高兴的是,这个‘李小兰’也跟你的好朋友周志成关系密切,不过你当时并没有立刻着手惩罚这个李小兰,我猜,你一定是在七中发现了更有趣的人,这个人是谁呢,他一定比平凡不起眼的周志成有意思多了,啊,我来猜猜,会不会是江成屹。”
程舟闷笑起来,并不否认。
“我想你一定是在篮球场或者校园里发现他的,因为无论他走到哪里,身边都有很多朋友环绕,他真幸运啊,听说家境也很好,无论男孩子们还是女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你在远处看着他,就像看天边的北极星一样遥不可及,最可怕的是,你发现他还有一个好妈妈。你观察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发现他的生活完美得无懈可击,他幸运极了,拥有很多你没有的东西,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感,这种感觉太糟糕了,所以有一段时间,你连周志成身边的那个新‘李小兰’都没兴趣关注了。
“可是没过多久,你发现江成屹也有想要渴求的事物——一个女孩子,他看上去似乎很喜欢她,总在想方设法引起她的注意,还不断制造机会跟那个女孩子见面,可不知什么原因,那女孩子并没有马上接受江成屹。
“啊,原来江成屹也有求而不得的时候,你兴奋极了,这种感觉冲淡了你的挫败感,激起了你的惩罚机制,最关键的是,你发现那个女孩子的体格跟李小兰也很像,于是你开始跟踪她,如果我没猜错,你想让她成为第二个李小兰,这样你就既惩罚了李小兰,又砸碎了江成屹的完美世界,如果他的世界变得跟你的一样破碎,想想真是刺激极了。”
“哼,可是那个李小兰太狡猾了,我本来想让她泡在水里,最好泡得胀胀的,然后让江成屹看到她的尸体,你不知道,我连dv机都偷好了,就为了拍下他那一刻的精彩表情。可是我还没动手,‘李小兰’就发现我在跟踪她,然后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这样我还怎么下手?”他非常遗憾。
江成屹像是情绪出现了波动,椅子发出一声轻响。
小周同情地瞥一眼异常沉默的江成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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