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思军的目光并没有在沈淮南和安清怡身上停留太久，毕竟，眼下最要紧的是这群看到了全过程的围观群众，这个如果不解决，麻烦可就大了。

　　“你们去把人带过来。”冯思军对手下吩咐了一句，自己则是走向了脸色煞白的大堂经理。

　　冯思军满怀歉意的对大堂经理说：“不好意思，这女人是我一个朋友的老婆，她有精神病，刚刚在楼上自残，还伤人，他们没看住她，被她跑出来，吓到了大家真是抱歉。”

　　“原来是冯先生的朋友，要不要我让人把这位女士送去医院？”

　　大堂经理是多少知道一点冯思军身份的，这个人曾经在明珠酒店顶楼的总统套房住过很长时间，今天又在这里举办宴会，绝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

　　再者说，精神病发病的时候，干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那个女人的脸如果是她自己弄的，好像也说得过去。

　　冯思军说道：“不必了，还是我们自己来吧，免得再伤到酒店的人，那我心里就过意不去了。”

　　大堂经理本来也没有很想去做这个苦差事，现在冯思军自己愿意揽过去，他是求而不得的。

　　安清怡和沈淮南就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到冯思军和大堂经理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他们俩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这么明显有问题的事情，这个大堂经理居然就这么轻轻放过？

　　趴在地上的女人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一直到冯思军的手下要去强行把她拉走，这个女人马上叫喊挣扎起来。

　　但是，这样的反抗只持续了不到五秒钟，女人的脑袋耷拉下去，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任由那些人将她拖走。

　　安清怡看的很清楚，冯思军的手下在过去的时候，就直接在女人的后颈上推了一针药剂进去。看样子，应该是某种强力的镇静剂。

　　如果没有这个女人出现，安清怡今天可以毫无负担的离开。

　　可是眼看着这个被毁了容貌，精神失常的女人冲下来，再看着她被冯思军带回去，安清怡心里有一道坎过不去。

　　女人被拖着往电梯那边去了，安清怡咬了一下红艳的嘴唇，喊住了他们。

　　“等等，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们不送她去医院吗？”

　　冯思军青着脸说：“我们在楼上的客房里有医生在，安小姐放心吧。”

　　“有医生？”安清怡嘲弄的笑着问，“那你们在楼上开医院了吗？”

　　冯思军眼皮一个劲儿的跳，眼里闪动着杀意。

　　沈淮南往前走了一步，刚好挡在了安清怡身前，与冯思军对视。

　　冯思军突兀的问道：“沈先生，安小姐，你们两个现在不在宴会厅里，跑到大堂里做什么？”

　　“这个宴会是牢房么，只许进不许出？”沈淮南反问道。

　　两方的话说到这个地步，火药味已经浓重到开始在空气里弥漫。即便是根本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内情的人，也感觉到了大堂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沉重。

　　“今天你们来参加宴会，真的只是来参加宴会吗？”

　　冯思军问这句话的时候，在“只是”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一双眼睛像是X光一样在沈淮南和安清怡的脸上扫来扫去，不放过他们俩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安清怡“呵呵”一笑。

　　她说：“不是来参加宴会，难道是来看你会不会在宴会上出丑吗？”

　　冯思军被这句话挑起了火气，可是看着那些在不远处围观的客人，还是强行压了下去。

　　“这次的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希望你们真的只是来参加宴会，不然的话，我还是要两位要个说法的。”

　　最后那几个字，是冯思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大有只要这事儿有猫腻，他就要把眼前这对狗男女扒皮拆骨的狠劲儿。

　　对此，沈淮南只说了一句话。

　　“那我等着。”

　　冯思军抬起手，用食指朝着沈淮南点了好几下，虽然他没说话，但是也看得出来他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那就走着瞧！

　　“把人带走！”冯思军对手下一挥手，不想再和安清怡他们纠缠。

　　电梯门在这个时候再度打开，冯思军本来没有当回事，可是看到里面出来的人之后，冯思军整个人如遭雷击，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安清怡现在站的位置，刚好和冯思军、电梯，是在一条直线上，因此，她也看清楚了从电梯里出来的人都是谁。

　　看到那几个熟悉的面孔，安清怡没忍住，笑了出来。

　　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人总共有六个，两个安清怡不认识的人，他们的手被反铐在背后，脑袋上用衣服遮住，看不到长相。

　　压着这两个男人的，是李清水、郑定邦，以及另外两个安清怡看着有点眼熟的便衣警察。

　　李清水出了电梯，头一件事就是走到冯思军面前，亮出逮捕证明。

　　“冯先生，请你跟我们回局里一趟吧。”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事？”冯思军说话的时候看似镇定，但是掌心其实已经开始冒汗。

　　他怎么都没想到，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他在国内的负责人就已经被抓了！

　　“冯先生真的想让我在这里宣传一下你的罪名吗？”李清水目光如炬的看着他问道。

　　冯思军脸色一白，强调道：“我不是中国公民，你们不能说抓就抓。”

　　李清水流利的回答：“哪个警局还不办几个跨国案件呢，冯先生放心，我们对这种事很有经验，不会委屈你的。”

　　他们在这里说话的短暂时间里，有数名警察从酒店内部、外面跑到了大堂，从电梯到大门口的一路上，还有武警持枪把守。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冯思军再怎么有恃无恐，也不可能当场暴力抗法，那样反而是给了警局多拘留他几天的时间。

　　冯思军一脸受辱样子，勉强说道：“行，我和你们走。但是这件事你们要给我一个说法，否则的话，我不介意让你们上国际新闻。”

　　李清水对这个威胁没做出任何反应，不过，给冯思军戴上手铐的动作还是挺麻溜的，一点没看出来“国际新闻”对他起到什么作用。

　　李清水等人离开明珠酒店的时候带上了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不过，他们并没有任何人和安清怡还有沈淮南说话，两个眼神的对视都没有。

　　今天的事情，越少人知道他们俩在其中有帮过忙越好，这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

　　明珠酒店的事情过去一周后，李清水亲自到了安清怡的事务所。

　　以前每次出现，这位李队长都是精神奕奕，就算熬个通宵，也顶多就是黑眼圈重一点。

　　可是这一次李清水来到事务所，安清怡简直怀疑这个人是不是遭到了严酷刑罚折磨。

　　李清水的眼窝深陷，脸色白中泛黄，一双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看着很吓人。

　　“李队，你这是怎么了？”安清怡惊讶的问。

　　“一个礼拜没怎么睡觉了，有点累。”李清水轻描淡写的说。

　　安清怡点点头，对褚随心说道：“随心，去泡点参茶。”

　　然后，她指着休息区的沙发让李清水一起过去坐。

　　“坐吧，是不是案子上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安清怡知道他在这种情况下过来，肯定是有事要说，不然的话，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去补个觉呢，毕竟这人看着好像随时都可能因为长期熬夜而猝死了。

　　说到案子，李清水那很难看的脸色，又变得更加难看了一点。

　　“我过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冯思军已经移交给了首都那边，不过，根据我们这边的调查结果，冯思军身后还有一个合作人，那个地下研究所很可能就是那个合作人的手笔。”

　　安清怡拧着眉头问道：“怎么会转给首都了？这个案子不是你们办的吗？”

　　“听说是冯家人知道了冯思军做的事情，震怒之下要求严查严办，结果首都那边还真的查出了一些其他案子，就干脆把冯思军给转过去了，让首都那边去把几个案子合并处理。”

　　冯家的态度让安清怡一阵唏嘘，她之前去参加薛家老太太的寿宴，从薛老太太的口中就听说过冯家算是满门忠良，谁知道这一代出了冯思军这么个反骨，估计要把家里人气死了。

　　安清怡这么一走神，就想起来了另一个人。

　　“那天跑到酒店大堂里的女人，就是毁容了的那个，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安清怡担心自己问道不能问的，会让李清水为难，又加了一句，“要是涉及案情不能说就算了，我就是想起来，随口一问。”

　　李清水喝了点参茶，摇头说：“这个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

　　说起来这个女人，李清水也是满脸的同情和对冯思军那些人的愤慨。

　　“这个女孩子是外地在京川上学的大学生，经过治疗以后，她的精神状况有了好转，和我们说了她身上发生的事情。”

　　“女孩子的男朋友在网上赌博，输掉了他一个学生根本还不起的钱，又害怕家里知道以后会责怪他，不敢和家里大人说。”

　　“为了还账，他搞了不少网贷，结果利滚利，搞得欠债越来越多。”

　　“后来，讨债的人去找他，看到了他女朋友，就想要让他把女朋友弄出来做小姐，给他还债。”

　　“这个女孩子是被骗了，她男友给她下了药，送到了那些人手里。”

　　“不过，她没有出去坐台，第一天就被送到了冯思军那个合作人手里。”

　　“那个人是个有虐待女人嗜好的变态，这女孩到了他手里以后就遭到了非人的虐待，后来还毁了她的脸。”

　　安清怡听完了那个女孩的故事，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的人，是没有资格去说什么的。

　　最后，她只是问道：“那些人都被抓了吗？”

　　“都被抓了，包括那女孩的男朋友参与网络赌博和非法借贷的平台，现在全都肃清了。”

　　李清水捏着拳头说道：“国家早就在打击这些毒瘤，不可能放任这些害人的玩意儿继续像是瘟疫一样传播。这次为了抓冯思军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因为我们国家绝对不可能接受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情祸害我们的人民。”

　　这些话如果换个人来说，安清怡还有觉得是说场面话的可能。

　　但是李清水说出来，安清怡只觉得心底一片亮堂。经过这么多的事情，她自问了解这个人，也通过李清水，了解了许多她以前不了解的事情。

　　网上整天闹腾着这个不好，那个不对，可是正因为有好的，有对的，才会对比出来那些缺陷。而维护那那些“好”与“对”的人，就是李清水这样的人。

　　如果没有人肃清黑暗，谁又能在光明里发现那些藏匿着的黑暗角落呢？

　　“冯思军的事情现在不重要，国内不会把他放掉，他的罪行妥妥的足够枪毙，以后不用想从牢里走出来了。”

　　李清水说完这个，神色有些凝重的说：“但是，我刚刚说过的冯思军的合作人，多少有些麻烦。”

　　“怎么了？这个人也是在国内的？”安清怡一颗心提了起来。

　　光是一个冯思军已经好几次都差点让她出事，要是再来一个比冯思军更厉害的，她感觉自己这条小命可能活不久了。

　　李清水看吓到她了，赶紧说道：“你别紧张，那个人是在国外的，他从来没有在国内出现过。”

　　“既然是在国外的，那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吧？”安清怡问道。

　　“这不一定。”李清水叹了口气说，“你们在冯思军的案子里牵扯太深了，他如果有心要查，肯定会查到你和沈先生的身上。副局现在也担心，对方万一要打击报复的话，你们的安全问题会很大。”

　　安清怡手指在大腿上敲了两下，说：“当初孙兴业那个案子，我和沈淮南都是用假身份参与的。剩下的几个案子，我们虽然牵扯进去了，可是基本都是冯思军在主动找我们的麻烦。”

　　说到这里，安清怡停了下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褚随心这个时候送来了泡好的参茶，李清水面前的那一杯，明显要比安清怡的浓不少，杯子里的人参片也是安清怡那边的好几倍。

　　这个细节，让李清水对褚随心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谢谢这个小姑娘的照顾。

　　褚随心一走，安清怡就说出了她思考的结果。

　　“李队，我有办法解决这个事情，你们不用担心。但是，要办成我想的主意，还需要警方帮一点忙。”

　　李清水郑重的说：“需要我们做什么，你说就行了，这次要不是你们查探了那个假的会客室，又在楼下吸引住了冯思军的注意力，我们的抓捕行动不一定会这么顺利。”

　　安清怡笑着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需要你们在公安系统里做两个假身份出来。”

　　虽然安清怡说“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这种事对于李清水这个警察来说，可不是随便说句话就能搞定的小事。

　　为此，李清水专门回局里请示了上级，考虑到安清怡他们完全是为了帮助警方才涉入其中，而且犯罪分子的报复手段绝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上面破格答应了安清怡的要求。

　　当天下午，沈淮南开车到了安清怡的事务所，由卢有成亲自上阵，把他们两个化妆成了当初住在孙兴业楼下的那对年轻夫妻模样。

　　安清怡和沈淮南就用这两张脸拍了证件照，传给李清水，然后，这两张照片会由李清水送到上头的手里，有专门的部分给这两张脸做出详细的生平资料、户籍资料等等东西，就这样“无中生有”。

　　这之后的一切事情，就不是安清怡和沈淮南能涉及的范围了。

　　从今以后，冯思军的那位合作人就算是调查，也只会调查到两个主动接近孙兴业，后来导致了一连串乱子的“警方卧底”，并且，这俩卧底在冯思军被抓后，就直接出国，再也不会在国内出现。

　　安清怡原以为冯思军都被抓了，她的生活能很快的就恢复平静。

　　可是，安静日子没过几天，她就接到了邀请她去葬礼的请柬，至于葬礼上的主人公，是安清怡的一个熟人——李天赐。

　　安清怡拿着请柬回家，还和沈淮南念叨起了这件事。

　　“李天赐才几岁啊，这人说没就没了。他爸爸在病床上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没想到是他先走了。”

　　安清怡想着，所谓世事无常，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吧。

　　感慨完了以后，安清怡对沈淮南问道：“对了，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我记得他身体好像挺健康的。”

　　沈淮南本来在埋头处理公事，听到安清怡的问题，抬起了头。

　　他说：“李天赐是失足从高处坠楼，当场摔死的。”

　　“哦。”

　　安清怡点点头，但是旋即，她就想到了不对劲。

　　“等一下！”安清怡满脸惊愕的问道，“你说，他是从高处掉下去摔死的？”

　　沈淮南点头，再次确认了这个回答。

　　安清怡笃定道：“这不可能！”

　　“我之前查过李天赐的资料，他从小就有很严重的恐高症。”

　　“对于他来说，就连靠近一个敞开式的高楼阳台他都做不到，因为他根本走不过去！”

　　沈淮南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指，眉头微微皱着。

　　“警方调查过现场，经过痕迹检验和法医验证，李天赐的确是失足坠落。”

　　“可是……”安清怡着急的想插话。

　　沈淮南没有给她插话的机会，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证，说是看到李天赐好奇走到大楼边缘，然后滑到掉落下去的。”

　　说到后面这句，沈淮南的表情看上去就古怪了起来。

　　在目前已知的线索里面，唯一能让沈淮南完全无条件去相信的，就只有安清怡说出来的话。

　　既然安清怡都说了李天赐不可能靠近任何高处，那么，那两个所谓看到李天赐失足坠落的人证，就变得很耐人寻味了。

　　“人证有问题！”安清怡睁大了眼睛说道。

　　沈淮南点点头，说：“给李清水打个电话吧，既然不是自杀，那就是他的工作范围了。”

　　人命关天，安清怡立马就将电话打了出去，在电话里把她和沈淮南刚才说过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李清水一直都是个很负责任的警察，接到了这样的消息，他直接放弃了休息，连夜就要回到局里办案。

　　安清怡挂断电话，有些无奈的望着天花板。

　　本来以为，日子能消停一下的，可是，怎么就还是不消停呢？

　　安清怡一边思考，一边小声嘀咕着：“冯思军已经被移送到首都，徐晓琪也被抓进去了，李天赐这是惹到什么人了，居然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沈淮南对她说道：“这个就交给警方去调查吧，李家的事情一团乱麻，理不清楚的。”

　　这倒是合了安清怡的心思，她的确不打算继续蹚浑水。

　　不过，有时候你不想去蹚浑水，浑水可能会主动跑到你脚下，逼着你蹚它。

　　安清怡给李清水打完了电话的第二天，李长宗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听着电话那头李长宗连说话都费劲的架势，安清怡就一阵脑仁疼。

　　刚接到电话的时候，安清怡原以为李长宗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又从警方那里知道了李天赐的死不是自杀，所以想要查明真相。

　　可是，这回安清怡猜错了，错的离谱。

　　“安小姐，我希望你能想办法帮我留住徐晓琪肚子里的孩子，不要让她在生产之前发生任何意外。”

　　可能是意念太足，李长宗说这么一长串的话，竟然都没有中断过一次，这是一口气儿说下来的。

　　“李先生，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安清怡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李天赐才刚死，李长宗这个做爸爸的不去调查亲儿子的死因，反而是要去保住徐晓琪肚子里那不知道爸爸是谁的孩子？

　　“保住孩子，我的遗产会有一半分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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