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说这话的时候，我能明显到感觉到母亲的面色有些苍白，在这份苍白中，还隐藏着些微的激动。

　　但见她对着我喃喃问道：“你是说……？”

　　她并没有将这句话全部说完整，但我却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对着她点了点头：“对，是我的亲生父亲，不是李向阳。”

　　“你是怎么见到他的？他……回来了吗？”

　　看来，母亲至今还不知道张市长的事情。

　　虽说她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但我还是觉得有必要让她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你回来了，而且，现在还是申城前不久最新上任的市长，他姓张。”

　　尤其是在听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母亲像是多年来寻求的东西终于有了结果，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又恍然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对着我喃喃说道：“是他了，当初，他就说家里是当官的，婚事没办法做主，也娶不了我。”

　　从母亲的口中，我得知了当年的一些事情。

　　她说，当时她上完初中后，就被邻村的姐妹骗去了申城的燕子窟。

　　原本以为那里是开餐厅，自己去做服务员的，谁知，那里竟是女人卖皮肉的地方。

　　萍姐跟林姨，是跟她同期进去的姐妹。

　　最开始不愿意，大家一起被管事的打，打得特别厉害。跑也跑了几回，可身上没有钱，根本跑不出多远的地方，又会被抓回来，还被那里的人强制性地签了卖身契。

　　萍姐最先妥协了，挂了牌子开始接客，母亲跟林姨之后又跑了几次，没成功，最后只能认了命。

　　张市长是她的第一位客人，那个时候，他头一回被朋友带到这种场子里来。

　　他的朋友有求于他，就高价买下了母亲的第一次送给他。

　　两个人之间的缘分，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当母亲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嘴角带着怀念的笑意，对我说：“二十多年过去了，可一切真的就跟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那天穿着一身白色的衬衫，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整个人看着特别的文气。我读书不好，从小就特别崇拜那些有文化的人。我看他戴着眼镜，顿时就有了好感。可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妻子。”

　　此时此刻的她，就像是一个怀春的十六岁少女，在最美好的年纪，遇见了那个让自己心动的男人。

　　只是，他们相识在风月场，她是挂牌接客的小姐，而他只是来时匆匆的过客，她终究还是没有留下他。

　　在张市长最后一次来燕子窟找母亲的时候，是因为他收到了调往北京的调令。

　　当时的母亲，已经因为出色的相貌成为了燕子窟炙手可热的头牌，有不少追求她的公子哥，可她的心，却在第一次接客的时候，就早早地给了那个姓张的男人。

　　他说，他要走了，以后，怕是再也不会回申城来找她了。

　　那是他们度过的最甜蜜的一晚，也是最残忍的一晚。

　　往常，在燕子窟的姑娘们接完客之后，都会吃药避免怀孕，可那一次，母亲却并没有这么做。

　　她为了那个再也不可能回来找她的男人，心里还存了一丝幻想，想要留下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事实上，这一次，老天爷真的眷顾了她。

　　可在她肚子显怀的时候，终究还是被燕子窟管事的人认了出来。

　　那些人拉着她想要把孩子打掉，母亲拼死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同时，用自己这些年来存的钱赎了身。

　　她相当于孑然一身地离开了燕子窟，一个孤身女人，还怀着肚子，想要在九十年代的申城生存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林姨的暗中接济，让母亲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为了表达她的感激，她将张市长临走前送给她的手表送给了林姨。

　　只是，在林姨后来嫁人之后，两个人便渐渐断了联系。

　　母亲带着我相依为命，一个女人无一技之长得以生存，只能再次捡起了老本行，在脂粉巷里卖笑，靠着身体的皮肉赚钱。

　　当后来萍姐来找她重回燕子窟时，萍姐早已从一个小小的接客的小姐混成了燕子窟里管事的人。

　　母亲虽生了孩子，但模样却是一等一的好，这才有了她后来多次上门劝她重新回去，这才有了我小时候看到的那一幕。

　　只是，母亲情愿在自己的出租房里隔着一扇门赔笑，也不愿意再回那种糟践人的地方，更别说，那里还埋藏着她跟张市长那段伤心的过去。

　　我想，母亲在十年前，最初会看到那个姓杨的男人，或许还因着他跟张市长肖似的打扮。

　　白色的衬衫，还有那一副金丝边的眼镜。

　　可这样的心悦，却几乎改变了母亲的一生。

　　听完整个故事，我蓦地有些心惊，原来，在他们之间，还曾有着这样的过去。

　　末了，我忽的抬眸，对着母亲问道：“那现在……你爱的人，是那个姓杨的男人，还是张市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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