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听。
也会用心记住的。
虽然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但林云星还是想知道陆润泽的心里在想什么。
陆润泽沉默。
有些话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太难以启齿了。
“说啊，无论说什么，我们都不会笑你。还是你要冯秘书和司机把耳朵给堵住，只说给我一个人听？”
冯丙辉还真作势捂住了耳朵。
司机就没办法了，他开车呢，只能对陆董表示抱歉。
“你当我是小孩子么！”陆润泽微窘。
这种说话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他今年已经四十好几了，已经是个成熟得不能再成熟的成年人了。
“妈妈想听嘛，润润都不能和我说？”林云星不自觉地便带上了一点撒娇的口吻。
她自己没察觉到，但每一次当她这样说话的时候，陆润泽都没法拒绝她什么。
这是他的妈妈啊。
这个世上他最亲最亲的人。
“真是，我只随便说一点，你要是敢笑话我，我立马就闭嘴。”
陆润泽有些笨拙地掩饰着那一点小不自在。
“我保证不笑！”林云星立马端正坐好，态度好极了。
车中又一次恢复了寂静。
等了快有半分钟，陆润泽才缓缓地开口了。
“我希望吃饭的时候不是我一个人。”
“我希望每天傍晚回家，能闻到饭香。”
“夏天睡觉的时候，会有人守在我的床边，为我打着扇子，轻轻放下蚊帐。”
“冬天出去皮的时候，会有人记得喊我回来。”
“和伙伴去河里捞鱼的时候，会有人嘱咐我不要玩水，注意安全。”
“一家人能在一块打一次雪仗就好了。”
“我烤的东西，能有人吃。”
“答应我养小动物。”
“在我生病的时候，能有人喂我喝药。我说苦的时候，拿糖果来哄我。”
“被爸爸罚扎马步、跑圈的时候，妈妈为我说情，然后爸爸就放过了我。”
“想被爸爸举高高。”
“想看他对我笑一笑。”
“我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第一个为我送上祝福。”
“我还希望在我和其他小朋友打架的时候，爸爸不是只批评我一个人。”
陆润泽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加了一句：“打架吃亏的时候，也好想妈妈能冲出来护着我……”
“……最后，在爸爸出任务的时候，有个人能陪着我，告诉我他会很快回来，平安地回来。”
那声音太低，陆润泽以为林云星没听清。
事实上林云星听清了，而且听清了每一个字。
冯丙辉只听了个大半，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吃惊了。
他们心目中无比高大的陆董，竟有着那么朴素的愿望吗？
这些并不是现在的陆润泽所说的，是过去的几十年里，陆润泽成长过程中真实有过的想法。
那个无比渴望父母关爱的孩子，在和其他小朋友对比中，心中真实划过的感受。
哪怕现在的他应有尽有，事业非常成功，他心底仍有遗憾。
那是任何功成名就都无法填满的。
何况，对于陆建舟，陆润泽的心情实在太过复杂。
在他和陆建舟相处的几年间，他们父子感情很糟糕。他很叛逆，每日想着去刺伤他，和他离得远一点。当他渐渐明白父亲也是爱他的时候，他还来不及去好好感受，陆建舟便牺牲了。
懊恼，后悔，席卷着他的心。
对亲情的渴望便更加强烈。
陆建舟活着的时候，他讨厌他。陆建舟离开了，他却很心疼他那位父亲。
在母亲逝去的那几年中，父亲肯定活得很辛苦，他的思念他的爱，被深埋在心底，无人能理解。他们的儿子不愿与他亲近，对他没有半点好脸色。
比起他，那个男人似乎更加可怜吧。
如今四十年过去了，陆润泽每每想起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仍然会心痛。
他想有个完整的家，想让那个人快乐，想看他笑。
但这些，他无法带给他。
只有她可以。
他的妈妈。
如今，妈妈奇迹般地回到了他的身边，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
但那个人呢？
他又在哪里？
“嗯，润润说的，妈妈都记住啦。”
林云星脆生生地应了，想故作坚强，但泪水却大颗地滚落了下来。
她抱住了儿子的脑袋。
此时此刻，他们都在想念着同一个人。
冯丙辉悄悄取下眼镜，自以为没人看见地偷偷抹了一把泪。
林云星和陆润泽没顾上他，但司机可都从后视镜看到了呢。
不过他自己，狠狠咬着嘴唇，鼻涕眼泪全下来了，颇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他们陆董……呜呜呜，陆董的话真是太让人想哭了……
陆润泽身边跟着的人，性格各异，却也是一些性情中人啊。
哭完后，母子两人又觉得有点丢人。
林云星拿手扇着脸，来了一句：“外面太阳挺大的，真热哈。”
陆润泽“嗯”了一声，离林云星远了一点，并且把脸撇到了另一边。
真窘。
居然把那些全都说出来了。
不过她不是旁人，对她任何事都可以说的。
陆润泽想。
车子又开了一个多小时，在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抵达了拍摄场地。
林云星从车子上下来，一眼便看到了面前仿佛穿过时光的洪流，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路虎营。
向他们敬礼的岗哨，墙壁略微斑驳的颜色，嘹亮的哨子，远处依稀传来的训练声，还有骄阳似火的青春年少。
一切的一切，都和记忆中的路虎营一模一样。
林云星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地方。
“佳生叔叔亲自过来培训的，要求非常严格，每一个环节都亲自把关。就像那些岗哨，是专门请来的退伍兵，人员进出都会敬礼。”
陆润泽来到林云星的身旁，向她解释了一下。
林云星点头。
几个人在门卫室那里登记了一下，剧组是不对外开放的。但陆董前来探班，那当然没什么问题。
门卫正准备喊个人过来陪他们进去，林云星却摇摇头。
“不用了，这里面我很熟悉。”
在场的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了。
因为这里，有林云星最难忘最珍贵的记忆，她在这儿度过了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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