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励城把医生喊来的时候，人还像是没回神的，直直盯着床上喃喃呓语着的女人，眼里却失了焦。

　　直到给叶思清做完检查的医生跟他说了情况，“……没事，能做梦了就代表快醒了，你好好看着就是。”

　　邵励城仍然看着叶思清，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忽然，语气发茫似的，无意识地问出了声，“她说害怕了。”

　　“这不是正常的吗？”医生一脸的莫名，“出这么严重的事故，肚子上开了这么一条口子，她才多大呀，年纪轻轻的就遇到这种事，能不怕吗？所以你记得，病人醒来后，尽量不要跟她提那些不好的事，还有孩子没了，对她的打击也会挺大的，能不提就不提，要提了也简单提，这康复阶段，病人的情绪很重要，处理不当会影响痊愈的进度……”

　　医生仔细地叮咛了一番，便带着护士离开了。

　　邵励城在床边绷直身躯站着，最后慢慢地松开了他握着叶思清的手，把她的手搁回了她的身侧。

　　不单是医生和宁深的话回响在他脑海里，他刚才甚至能感觉到昏迷中的叶思清指尖在发抖，她连做梦都梦见了那些事，连在梦里都怕成了那样儿。

　　他低头望着叶思清苍白的面容，愈发觉得这丫头就像是玉做的，一不小心就能被他摔得粉碎。

　　……

　　叶思清反复地做着一场梦，梦里，她坐在车中，下身一直在流血，力气逐渐消失，她觉得整个身子都很沉，像在往下坠，她使不上劲，却还是努力地挣扎着，她的双手紧紧地捂着腹部，慌乱地低声安慰着肚子里的孩子，“宝宝，别怕，没事的，你爸爸那么厉害，他会来救我们的，你要像你爸爸一样坚强，不要轻易放弃……”

　　然而渐渐的，她却发现无论怎么安慰，她所能感觉到孩子的生命力正在消失。

　　她努力地想要挽留，拼命地想要阻止宝宝生命迹象的流逝，却无法成功。

　　她越来越害怕，怕宝宝会没了，也怕自己会死去，更怕自己再也不能见到邵励城。

　　她怕到放声哭喊着邵励城的名字，想让他立刻出现，救救他们的孩子。

　　她在梦中声嘶力竭，最后整个人仿佛被石块压住了，感觉愈发地透不过气了。

　　而她呼唤的人，也没有带着希望出现。

　　她绝望了，放弃了。

　　现实中的她，终于从长久的昏迷中清醒了过来。

　　叶思清睁开眼的一瞬间，便看见了一片白色的墙，鼻间也嗅着了浓厚的消毒水味。

　　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自己身处何地，但她的视线依旧迟疑地在房间里梭巡着，寻找着她此时最迫切想要见到的人影。

　　然后她的视线停在了窗边，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人。

　　恍若一个世纪那么久没见的魁梧身躯屹立成山，遮挡了窗边的阳光。

　　“励……城……”叶思清一字一顿，艰难地从嘴里推出去。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刚醒来，邵励城也没有说话，很安静。

　　所以她发出的一丁点动静，都即刻惊动了站在窗台旁边的男人。

　　邵励城很快回过身，快步走到病床边，抬手按上了叶思清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感觉到体温比刚才她突然发起烧的时候降低了不少，心才稍稍稳住。

　　“我怎么了？”叶思清隔了好一会儿，才能把话说得流畅了一些，瞧见邵励城给她换毛巾敷额头，还有些迷糊。

　　“傻丫头，你发烧了。”邵励城浓眉紧皱着，神情担忧，但话语里充满了安慰，“没事儿，给你吃过药的，现在温度降下去了，我再给你多捂捂，明儿就能好。”

　　叶思清怔怔地嗯了一声，目不转睛地凝着邵励城。

　　邵励城手头给她捂毛巾，眼睛却盯着床板，没看她。

　　叶思清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多少力气，脑袋也还是浆糊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只想到自己做的那个梦，具体的她记不清晰了，但还记得肚子里的孩子。

　　她勉强地抬起左手，想往腹部上摸，却在半途被邵励城握住。

　　邵励城握得很紧，她本来就没力气，更加拗不过他，她的手只能被他按回了身侧。

　　虽然摸不到，但她能感觉到自身身体的变化。

　　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她很想装糊涂，可偏偏就意识到了。

　　“……宝宝没了？”叶思清抿着唇角，声音轻飘地问出了这一句话。

　　邵励城沉默了片刻，沉着声道，“你没事儿就成。”

　　叶思清什么都听明白了，心口涌动着一股强烈的悲恸感，眼睛也慢慢地变红了。

　　她看向面骨紧凹着，神情比以往更显阴沉冷硬，似乎比她还要难过的男人，缓声说，“对不起。”

　　话音一落，她便感觉到压在额上的手掌蓦然变重了。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邵励城嗓音发暗，周身迸发出浓重的压抑气势。

　　叶思清依旧眼眶殷红，仔细地望住他，认真地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她是鲁莽冲动了，没有考虑后果，就上了莉娜的车，自以为是地帮他拦人。

　　付出的代价却是让他失去了他的孩子。

　　邵励城知道她怀孕的时候，和她说的那些话，她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听在耳里，听进了心里。

　　“叶思清，你真本事，偷着怀了我的崽子，不告诉我，你这是要上天？嗯？”

　　“下次再瞒我这样的事儿，我就把你骨头都啃碎了信不信？”

　　“丫头，你说你怀我这小崽子怀了多久？”

　　“……媳妇儿，你这肚子怎么就是没见长多少肉？”

　　“是不是营养不够宝贝儿？你每天吃得就少，你现在一个人吃，管两个人的，知道吧？你不能把我崽子给饿坏喽，你知道我出生的时候几斤吗？”

　　“我信。我信这丫头，她的肚子里这个就是我的种。”

　　“丫头，你要敢说句这不是我的崽子，我就——我就让你给我下两支篮球队的崽子！”

　　“……对，我早TM疯了，就为她疯的，我乐意，我甘愿，我就喜欢这丫头，喜欢得发疯。”

　　“丫头，我喜欢你，喜欢得发疯了，这话你记清楚了。”

　　“丫头，你看，我给咱妈气走了，这一时半会儿就算是决裂了，就为的你，我这表现成不成？”

　　“昨天是520，我放你鸽子，这事儿我做得不对，我很真诚地跟你道歉。”

　　“我知道你没吃避孕药，那药是佣人吃的，我都听见了，这事儿是我没信你，误会你了，我TM就是个蠢货、混球，我自以为是，我也跟你道歉。”

　　“以后谁说我都不信，就信你，就是你得答应我，把话跟我说明白，别把事儿往心里藏，我跟你保证，只要你说，我就信。不，以后就算你不说，我也信，我全信。我要没做到，就让雷劈——”

　　“……有时间你得好好想想，给我们的崽子——对了，这崽子查出是男是女了没？几个月了？该能查出是儿子还是闺女了吧？”

　　“三个多月吧，一般医生不会告诉你是男孩还是女孩的。”

　　“那简单，我让李正亭安排个人给你做检查，马上就能知道。”

　　“你很在意是男孩还是女孩么？”

　　“你这话说的……我自己的种，我能不在意？”邵励城一脸莫名，“我是他（她）亲爹，我当然得知道是男是女。”

　　“万一是女的呢？”

　　“是女的就女的，什么万一是女的？”

　　“你想要男孩对么？”

　　“这事儿是我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丫头，你这问题怎么这么怪？”

　　“如果是女孩，你还要么？”

　　“要，怎么不要？”

　　“你说的是真的？但是女孩不能给你延续香火。”

　　“傻丫头，你这都乱想的什么玩意儿？”邵励城坚硬的下巴不断地、亲昵地蹭着叶思清的头发，“你看我像是那种重男轻女的人吗？甭管你生男生女，你就是给我生个哪吒，怀到世界末日也好，我也照样稀罕这个崽子。”

　　“媳妇儿，你得记着，甭给我乱想，你肚子里这个是我俩的爱情结晶，我肯定一辈子疼他（她），绝对不会因为性别的问题就偏心，你就好好的放下心来，好好的养胎，把你自个儿的身子和这个小崽子养好了，哪一个都不能给我出岔子……”

　　“忘了最重要的事儿。”

　　“什么？这个现在不是才是最重要的么？”

　　“丫头，你甭试我，我告诉你，你肚子里这个绝对没你重要。”

　　“谁试你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结婚。”

　　“我们还没结婚，你就给我怀了崽子，再不去结，丫头，你得亏大了。现在就去领证，怎么样？丫头，你说句话，领证，就今天，把证领了成不成？”

　　“你婚求了么？我还没挑求婚方式呢……”

　　“丫头，你早答应了，我看见你搁冰箱里头的那个蛋糕了，蛋糕上写着‘励城，你娶我好不好’，就你写的，你还不认？”

　　“……媳妇儿你求我娶你，我求你嫁给我，我俩这叫一拍即合，这还等什么？不等了，再等我得枯了，我枯了还怎么滋润你……”

　　言犹在耳，她还曾经为他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而感到松了一口气，感到欣喜，他们还曾经约好了去结婚领证。

　　可现在孩子却没了。

　　叶思清想到这里，目光倏然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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