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
温有容抱紧我,下巴轻蹭我的头顶,“方家垣对自己最狠。”
从混乱的仓库走出门口的过程里,他温柔得不像他。
有点像初初感动我时的孙榭。
“二哥,你没死,那城东的仓库……”呼吸到仓库外的新鲜空气,我渐渐捡回思想的能力。
他言简意赅,“炸死的人是傅铮。”
我震惊,“怎么可能?”
傅铮前脚帮我,后脚就帮温有容演戏?
“他是为了辜婷婷。”
温有容这么一说,我倒是可以理解了。
傅铮不会无缘无故去送死的,必定是温有容误导或者威胁他了。
温有容不择手段,是为了救我。
且自我入了牟栎的贼窝,漫长的十几年,我都是为了活下来不择手段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我觉得抱紧我的温有容,有点陌生。
没准是因为我怀孕了。
心软了。
“那……你爷爷呢?”
没有旁人在场,我真实地表达了我对温蘅的厌恶。
“也没事。”
走过树木葱翠的过道,我看到了温有容的车子。悬着的心彻底掉落,坐上车后,我依偎在他怀里,不知不觉睡着了。
*****
艳阳天。
耀眼的阳光刺入病房,带来灼热的温度。
感觉活着。
“曹瑞恺,你感觉怎么样?”
曹瑞恺受伤住院,我则是为了稳住胎儿被迫住院。估计是温有容方便我慰问曹瑞恺,我们是邻床。
我情况较好,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医生说并无大碍,只是没有休息好。
而曹瑞恺比我多昏睡了两天。
可能他伤得不仅仅是后背,还伤到心了。
温蘅被绑架,方家垣破天荒入网,且温有度这段时间又身陷丑闻,温有容有太多太多事要处理。
打我睁眼,没来得及跟他说些体己话,更无从去问方家垣的死活。
方家垣为什么说方家垣应该认出我,我也不得而知。
或许我是知道的。
医院安睡的几个晚上,我不断地做梦。往往是一觉有层层不断的梦境,这个还没完,突然切入另一个梦。噩梦、好梦,我都做得胆战心惊。
然而在纷繁的梦里,那句“哥哥,你疼不疼”啊一直在。
我不傻。
我知道梦境渐渐完整,是因为方家垣一句话唤起了我埋藏的记忆。
牟栎利用我,傅铮作为我的直系领导,虽然监视我,却并没有限制我的人生自由。我知道我没有失忆。
关于我的父母,我被绑的刹那,我只是忘记了。
听方家垣的意思,照梦境里的画面,温有容……百分之九十是我喊的那个哥哥。
哪个满身是伤,被囚禁的少年。
我从来知道,他的年少时光鲜有乐趣。
却没料到,竟是如此血迹斑斑。
每每想起这段,我来不及替他难过,我随即想起我是因为他,我才与我父母走失,被牟栎拐走……自那以后,我的人生几乎再无温暖。
哪怕现在我跟他相爱、领证,我怀了他的孩子,我也始终缺乏安全感。
从何逢到方家垣,似乎我跟他之间的信任,谁都可以挑拨。
“想什么呢?”
曹瑞恺略带不耐的声音将我神游的思绪拉回,我眨眨眼,眼前的影响重重叠叠,最终变成清晰可见的病容。
“没什么。”我坐起,正对他,“你还好吗?”
他锁起眉头,“这是我第四遍说,我很好。”
我冲他歉疚而笑,抓起果盘上的苹果,“吃吗?我帮你削。”
“方家垣呢?”他眼珠子微动,某种的光黯淡下去,“孟想呢?”
那具身体,承载了两个人的灵魂。
而这两个人,八成都与曹瑞恺交情匪浅。
拿起袖珍的水果刀,我低头削皮,“我不知道。离开仓库后,我昏睡过去,醒来就在医院。温有容看过我几次,他太忙,我没找到时间细问。”
“哼。”
曹瑞恺忽然冷笑。
我尽管一头雾水,但手上动作未停,“你又怎么了?难道去仓库救我,不是你自愿的?”
“是我自愿。可我是为了孟想。”他稍作停顿,“林蒹葭,你在我心里就是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女人。”
听闻这番话,我有股扔了苹果拿刀扎他的冲动。
当然,我忍住了。
食指摁住刀刃,我继续转动苹果。
“巧了,你在我心里,正好是连帅气都没有的一无是处的男人。”
他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我专心削苹果。
等到一连串长长的果皮掉进垃圾桶,我还颇有耐心地将苹果切成小块,插上几根牙签。
完事后,我将果盘递到他跟前,浅笑嫣然,“吃吧。”
无论如何,曹瑞恺冒险救我,而且被我砸伤。虽然他自己要替方家垣挡,但罪魁祸首始终是我。
他古怪地扫我几眼,最终接过果盘,放在床头柜上。
“林蒹葭,你不好奇,方家垣和孟想的事吗?”
我摇头,“方家垣已经构不成危险。既然你想起了过往,孟想也不会是之前那个处处与我作对的孟想。我想,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幸存的是谁,你也不关注?”他追问。
勾唇,我问:“你要是想说,我听听无妨。你要是想要吊我胃口,那请你作罢,我不感兴趣了。”
之前纠结方家垣、孟想的软肋,我不过希望他们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现如今温有容占上风,我关注的是方家垣的下场,不是那段与我无关的过往。
毕竟,我自己的事,都扯不清。
“阿垣当年死了,还有叔叔阿姨。孟想是唯一活下来的。你相信吗?我居然是这场祸事的导火索。”
我轻轻“嗯”了声,心知此刻倾诉的曹瑞恺,并不需要我苍白的言语安慰。
独活的孟想,生了病,活出了两个人生?
一个阴毒至极,一个玩世不恭、性情古怪。
活着的,是孟想啊。
可那具身体,会因为曹瑞恺一句“阿垣”而动容。
孟想到底是在意谁?
他治好后,又该多疼呢?
意识到自己想太多,我猛地摇头,不再去担心这个与我为敌的男人。
无论是孟想还是方家垣,都是我的敌人。
只不过,方家垣的杀伤力更大。在无可奈何之下,我才更希望“活”下来的是孟想。
估摸那段往事极为深重,曹瑞恺扔出这么句开场白,竟再无下文。
我跟他大眼瞪小眼许久。
“我出去下。”我打破沉默,逃也似的离开沉闷的病房。
“林蒹葭,你没事吧?”
走廊拐角处,我居然碰上风风火火的辜婷婷。
我望着气喘吁吁的辜婷婷,那白皙如玉的脸庞上,有掩不住的担忧和朝气。
对上眸光熠熠的眼睛,我就这么想起了傅铮。
离开仓库时,温有容轻描淡写一句死的是傅铮,我只是稍稍感慨。在见到辜婷婷前,我都想不起他死于爆炸。
“我没事。”我牵起辜婷婷的手,拉她走到小窗前。
望着院落里大片的茵茵绿草,我语气寡淡,“我没事。”
“那就好。”辜婷婷音色爽利,“虽然你丈夫和温有度是兄弟,但不影响你们帮了我。我的花店照常开张,也没人找我麻烦。趁这次探望你,我再认认真真跟你说一次。林蒹葭,谢谢你。”
我心中怅然。
傅铮毕竟陪伴我多年。
他有太多我看不顺眼甚至无法容忍的地方,可他也是身不由己。
何况,我没必要去怨怪一个死人。
我不想他再占用我生命中不多的时间了。
“辜婷婷。”我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到耳后,“你该感谢的,不是我。是傅铮。”
辜婷婷惊讶,“傅铮?”
我偏头,平和地扫过她写满诧异的脸庞——她是真的不知道傅铮。
忽然之间,我为傅铮感到可惜。
转瞬,我仿佛明白了傅铮的用意。
我把傅铮求我救她的事告诉她,并且给她看傅铮的照片。发给她后,我便把这张照片彻底删除。
辜婷婷盯住傅铮的照片,灵动的眼眸里倏忽间噙满泪水。
她哆哆嗦嗦开口,“你说……他……死了?”
我点头,“死了。”
温有容不会拿傅铮的生死开玩笑,更没有理由去帮傅铮“假死”。
“啪嗒”,她的眼泪接连掉落,溅开在手腕上,“我记得他……我记得他的……”
我陡生感慨,“辜婷婷,你应该知道有这么个人深深爱过你。不求回报,不知缘由。”
抖动的肩膀忽然滞住,她抬起水雾蒙蒙的眸子,翕动糜-红的唇瓣,“我知道……我知道原因的。”
大概终于忍不住,辜婷婷突然跪坐在地上,不顾形象嚎啕大哭。
我撇开眼去,盛夏的院落,永远满溢勃勃生机。
等到哭声渐息,我转身,弯下腰,轻拍她的肩膀,“傅铮没有亲人,如果你愿意,可以为他操办丧礼。或者,为他找个墓地。这些事,我不会做。我想,除了你,再也没有人会做了。”
想来,傅铮这一生,真心相待的人,独独辜婷婷一人。
闻言,我眼眸骤亮,单手撑地,缓缓站起,“林蒹葭,我下次再来看你。”
凝望她落寞离去的背影,我轻声说:“不来看我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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