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

　　乔晨曦看得入神，黎神父不由轻笑一声。

　　“这是在教堂洗礼过的小朋友的作品，你看，有署名，连年龄都标注得很清楚。”

　　“哇，真的耶，这边是3岁，这边是五岁！”乔晨曦似乎觉得很稀奇，毕竟这种走廊一般都是挂一些和教义有关的油画，很少会是这种形式的画廊。

　　但比起那些挂教义相关的画框，乔晨曦只觉这种留下成长印记的初作品更有意义。

　　乔晨曦看得比纪知念还有兴奋，她很快走到中断，却突然停在一幅画前久久没有移动脚步。

　　黎神父缓步走到乔晨曦身边，他看了一眼画，心中了然。

　　这是一幅六龄小童作的画，画的就是这座教堂，光影的颜色运用很不错，看起来和其他的作品有点不太一样。

　　但奇怪的是，这幅画没有署名，或者应该说，没有完整的署名，就只有一个让人看不懂的符号，像是字，又像是随便画出来的。

　　可乔晨曦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并不是似曾相识，而是倏然被吸引住，移不开视线。

　　“乔小姐，画这幅画的孩子，是唯一一个没有在教堂受洗的，但这个孩子给人的印象很深，小小年纪就十分沉稳，也异常聪明。他在教堂住过两年，但离开后就没回来过，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乔晨曦听着黎神父的话，微微皱了眉头。

　　但因为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继续往里走。

　　纪知念却少见地安静了不少，他看了看这些话，突然向乔晨曦提出，他也想作画的念头。

　　乔晨曦眨了眨眼睛，与黎神父对视一眼。

　　黎神父则是慈祥地轻轻拍了一下纪知念的脑袋，“走吧，我带你去画室。”

　　说是画室，乔晨曦还以为只是一个替代性的名词，但没想到，竟是一间工具齐全的真实画室。

　　支起的画架上有一部分放着展平的白纸，但看起来好像很久没人用过了。

　　尽管如此，画室还是很干净，虽不至于一尘不染，光线的充足也让人豁然开朗。

　　黎神父给纪知念准备了颜料，纪知念对着画纸盯了一会儿，便拿起画笔开始挥毫。

　　乔晨曦知道纪知念很有才能，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画画。

　　正常尺寸的画笔在小孩子的手中显得有些失比例，但纪知念抓得牢牢的，似乎一点不觉得吃力。

　　黎神父专注地看着，良久，对乔晨曦轻声说道，“后面还有个小花园，乔小姐要去走走吗？创作需要独立的私人空间。”

　　乔晨曦看纪知念心无旁骛的认真模样，便点头跟着神父走出去。

　　小花园确实不大，但绿植照顾得很好，呈现出一派盎然的生机。

　　乔晨曦不禁觉得很可惜，很快这个地方就会消失，变成林立的高楼或者繁荣的商场，但无论哪种，都让人心中无限唏嘘。

　　黎神父仿佛看出乔晨曦的叹惋，他迎风而立，微笑着说道，“一成不变的东西有时很难看出有什么，只有快失去的时候才能窥其优点。人的一生，原本就是一场永不止境的修炼吧。看到这个花园，我竟生出一分不舍，看来我的修炼还不够。”

　　“神父说笑了，我倒是觉得有牵挂更好，真正无欲无求，让人太难以想象了。”乔晨曦回了这么一句，倒意外平静了。

　　神父看了乔晨曦一眼，不由想起之前纪云宸对他说的话。

　　纪云宸和神父说明了乔晨曦的情况，他想让神父开导一下乔晨曦，至少，不要让她钻奇怪的牛角尖，并让她对这个地方失去探索的兴趣。

　　但神父却觉得，乔晨曦有足够的思考能力以及判断力，她如果真的想做什么，别人的劝说大概是不起作用的。

　　不过他会尽力引导她，越是能独立思考的人，便越容易偏离正轨。

　　“乔小姐，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模样，想说说吗？”

　　黎神父开始试探，乔晨曦的表情一瞬变了，她低垂眼眸，微微蹙起眉头。

　　但可能因为这里是教堂，本就是一个让世间罪人倾诉的地方，乔晨曦倒不是那么难以启齿。

　　凉风掠过，吹拂着细嫩的草尖。

　　乔晨曦闭了闭眼，露出些许痛苦的表情。

　　而后，她在空气中落下一声很轻的叹息。

　　“神父，你觉得一个人的过去重要吗？或者说，对同一个人，过去和现在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更应该注重的，是哪一个时期呢？”

　　乔晨曦望着远处缠着藤蔓的秋千椅，眼底氤氲着一层肉眼可见的迷茫。

　　她无数个夜晚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始终没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其实并不是没有答案，只是无论哪种，都让乔晨曦窒息。

　　她无法完全割舍过去，但也无法割裂现在，所以才会对未来无限迷惘。

　　但即便是在这种矛盾中，乔晨曦却也一直在艰难地前进，她没有停下，只是放慢了脚步。

　　“过去，现在，未来，无论是哪个时间段，人都是会改变的，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也可能只是一瞬间。乔小姐，你心中的迷茫在于你现在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黎神父浅淡地说着，将手藏进袖套里，宽大的牧师袍灌进风，几乎膨胀了一倍。

　　“要看清自己的内心，并不难，但前提是你要足够认清自己，没有丝毫的逃避。乔小姐，你在逃避什么？”转头温和地看了乔晨曦一眼，神父温柔的目光似乎有着让人放松的能力。

　　乔晨曦看着，目光晦暗。

　　她其实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但要承认，实在太难了。

　　就好像，一旦承认她喜欢纪云宸这个事实，她就犯了天大的错误一般。

　　她不能背叛纪融天，可喜欢着自己的仇人，乔晨曦似乎无法控制这种感情的萌发。

　　越是无法控制，她便越是焦虑。

　　长长舒出一口气，乔晨曦终于肯开口。

　　她的声音稍显干涩，如同喉头有什么东西梗着一般。

　　“我，喜欢一个我不应该喜欢的人。本应该仇恨，应该愤怒，但在释放了大部分负面情绪后，我忽然觉得很害怕。我在做的，究竟是不是对的，还是说，我已经错了。”

　　思绪有些混乱，乔晨曦的表达也变得混乱。

　　但黎神父倾听过很多人的茫然，他总是能准确地把握住最重要的部分。

　　“世间的事，本就没有对错。你心中的标尺，才是衡量对错的关键。乔小姐，喜欢是一种很美妙纯粹的感情，应该或者不应该，是外界给予的标签。但人是一种很怕失去的生物，你现在的难处，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是怕一旦下定决心，便会失去什么。”

　　“……”被黎神父一语中的，乔晨曦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黎神父继续说道，“如果什么都能兼得，也就不会有原罪的出现。乔小姐，人生就是不断选择和取舍的过程。选择是否正确，时间会告诉你答案。你要做的，是不让自己后悔。”

　　“过去固然重要，是一个人生存过的证据，但未来的时光是存在无限可能的，作为过渡的现在，可能会有痛苦和挣扎，可如果被过去束缚住，便无法好好看清未来。”神父末了又补上一句。

　　他一直没有把话说得特别绝对，他希望乔晨曦能自己得出结论。

　　因为有的时候，别人给出的答案往往不够深刻，人只有在自己扫清一切障碍幡然醒悟时，才能真正坚定信念。

　　乔晨曦视线上移，望着几乎没有云彩的蔚蓝天际，复杂的眼神似乎逐渐变得清明。

　　这时，乔晨曦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记起在进教堂前擦肩而过的男子。

　　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神父，会来这间教堂的，应该是附近的居民吧？”

　　黎神父对乔晨曦突然抛出的话题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回道，“对，应该说，外来人士很难知道这间教堂的位置。毕竟藏在市井之中，又很冷静。”

　　“那……我和小鬼头进来前离开的那名男子，是附近的居民咯？”乔晨曦到底还是有点在意那个人，帽檐几乎遮住大部分的脸，再加上墨镜和口罩，总给人欲盖弥彰的错觉。

　　听到乔晨曦这么问，黎神父微微一怔，他倒是没想到乔晨曦会忽然有此一问。

　　黎神父微笑着摇头，“那位先生不是。”

　　“那……是和我一样的吗？”乔晨曦意味不明再问一句。

　　这次，黎神父沉默了，他无法直接回答。

　　乔晨曦转头望向黎神父，眼中有疑惑。

　　黎神父看起来有些无奈，他光洁的面门上留下不是很明显的岁月细纹，纯善的模样让人内心起敬，而不会有不怀好意的揣测。

　　“作为神职人员，我不能撒谎，但同样，我也不能违背承诺。乔小姐，请原谅我这个问题不能回答你。”

　　“……”闻言，乔晨曦心中有所猜测，却是对神父轻轻摆了摆手。

　　“我自然不会让神父为难，要不这样，你不需要说，我来问，答案只有是与不是，劳烦神父点头或者摇头替我指名方向。”

　　乔晨曦说着，微微扬起嘴角，眼里的光闪烁着，似乎瞬间恢复了不少的精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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