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隔着什么东西，急促的呼吸声在倏然静谧的空间里响起，被扣住手腕的男子身形猛地一顿。他目眦尽裂地缓缓抬头，一脸难以置信地望向前方。

　　他身后的人，同时愣住。

　　“老板一定要救的那个族人，老实说，真的醒得过来吗？我听说啊，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你听谁说的，别瞎猜，被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

　　“这么久了一点好消息都没有，你说要能好，不早就好了吗？”

　　“……是这么个理，以后这种话少说。”

　　……

　　大同小异的对话，每天都在庄园的角落里上演。

　　八卦总是说不完的，但听到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受影响。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躺在温室中的这个人，躯体如玻璃般脆弱，生命也如玻璃般凉薄。

　　“呲”，导管一根一根剥离，各种导液在压强作用下噗呲噗呲渗出，将被褥浸出一个又一个水渍。

　　久躺的人缓缓从水平面坐起来，动作很慢，仿佛是在重新适应这副身体。

　　但他施加在保镖命门上的力道，毫不含糊，完全不像是垂死病中起。

　　缓缓转头，微抬的冷眸扫过一众惊悸的人，却是落在蹲伏的乔晨曦身上。

　　终于醒过来的纪云宸，眼眸异常清澈，但他看着乔晨曦的视线，却蓄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疼惜。

　　他的身上，仿佛还可以感受到那种无法压制的灼痛。

　　五年前，在大火中堪堪逃生的乔晨曦所受的苦，纪云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尝了一次。

　　刻骨碎心，他庆幸他所经历的只是一场噩梦，但他心疼眼前的这个女人。

　　他似乎忽然明白了，补偿并不能对乔晨曦有丝毫的宽慰。

　　他所做的，远远还不够。

　　“在我面前，谁都别想碰她。”冰冷刺骨的声音，幽深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却掷地有声。

　　几个保镖的脸色都很不好，他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而听到熟悉嗓音的乔晨曦，直接怔住了。

　　她的双手僵在半空，忘记了抱头，也瞬间忘记了疼痛。

　　瞪大着双眼，乔晨曦没有马上抬头，而是凛住了呼吸，她甚至不敢抬头。

　　如果还是自己的臆想，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残局的无人回应。

　　可她的眼角余光，却分明看到了她进入这个空间开始便想看到的画面。

　　就怔愣在那里，热泪瞬间从脸颊滑下，一滴接着一滴，一发不可收拾。

　　乔晨曦此时的大脑才真的一片空白，只有反应最真实情绪的能力。

　　纪云宸微敛眉，他当即甩开对方的手臂。

　　但想去触碰乔晨曦的时候，却在只离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停住。

　　纪云宸没有失忆，在短短恢复意识的几分钟内，他已经能以最恰当的方式理解眼前的这幕情景是怎么回事。

　　手上的灼烧感还残留着，纪云宸下意识规避去触碰乔晨曦的行为。

　　他怕再次伤害到乔晨曦，但耳边听着她低声的啜泣，纪云宸眼中的怒气逐渐聚集了起来。

　　“淳爷命令需要戒严这里，请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反应过来的保镖此时才记起必须控制局面，他们断然不敢对纪云宸怎么样，但也不能让来历不明的人留在这儿。

　　纪云宸收回手，却是直接抓过床尾搭着的一件白色外披套在身上。

　　下床，他的大手一下按在乔晨曦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却十分有分量。

　　乔晨曦眼睫一颤，当即停止了啜泣。

　　但眼泪却在无声中流淌得更加汹涌，模糊了她的视界。

　　“对谁不客气？戒严这里，你们清楚自己的立场吗？”刚醒来，声音还稍显慵懒，纪云宸活动了一下手脚。

　　毕竟躺了太久，僵硬是避免不了的。

　　几个保镖面面相觑，他们似乎不太敢靠近纪云宸，但同时又把两边的出口都堵了个严严实实。

　　“不好意思，我们只听淳爷的。”

　　齐刷刷将枪口对准纪云宸，为首的保镖冷汗立马下来了。

　　虽然他们面前只有病人和女人，但并不是那么好处理的情况。

　　“是吗？意思是，如果我要从这里出去，你们会毫不犹豫开枪？”

　　纪云宸往前踏了一步，刚刚好将乔晨曦藏在背后半个身位。

　　他微微扬起下巴，睥睨着对方，脸色逐渐冷却，“我就站在这里，要么，你们现在开枪，要么，就什么都不要做。”

　　明明赤手空拳，却说出了背后仿佛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纪云宸此言一出，保镖们表情迥异。

　　站在后面的几个，多半是不想起冲突的。

　　纪淳将纪云宸带到这里秘密救治，便可看出纪云宸对纪淳的重要性。

　　但并不仅仅是这样，如此严密的防范，除了可以阻止外面的人进入，也同样可以阻止里面的人出去。

　　换言之，纪云宸是被关在这座漂亮的牢笼里，即便他醒了，纪淳可能也不会让他自由行动。

　　作为纪淳身边最近的保卫人员，这几个在纪云宸面前摆出架势的保镖，多多少少能猜出一些自家老板的意思。

　　所以尽管他们避免起冲突，却也不怕起冲突。

　　将手中的武器拿稳，之前试图去抓乔晨曦但是被纪云宸阻止的男子面色不善地盯着纪云宸，沉声说道，“我们不会让你从这里走出去的，必要的时候采取武力措施是被允许的。”

　　他说着便将枪口对准纪云宸的腿，明确地告诉对方，他可以不伤及他的要害而制止他的行为。

　　纪云宸却突然笑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已经很久没出现在他脸上。

　　他没回答，而是将身上最后的贴片扯掉，并取下左手拇指的指压套。

　　取下来的一瞬间，心电监视仪立刻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温室顶的白光刹那转红，并旋转着示警。

　　这个信号一给出，纪淳很快会来。

　　保镖们的神色便更紧张了一些，纪淳随时会赶来的话，他们也不好随随便便出手。

　　有的时候，先斩后奏不会有责任，但正当时的话，则有可能背锅。

　　信步走到保镖面前，纪云宸直接上手握住枪管，让枪口对准自己的心口。

　　敞开医护外披，将纪云宸胸口上的斑驳伤痕显露无疑。

　　“开枪。”纪云宸不疑有他。

　　保镖黑了脸色，他往后退了一步，将枪管扯了回去。

　　见状纪云宸转身走回去便将乔晨曦从地上拉起来，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一塌糊涂的脸，抬袖替她擦了擦。

　　擦了擦，又重重擦了擦。

　　“你干嘛！”乔晨曦倏然愤懑地推开纪云宸的手臂，她的眼周都红了，不知道是被擦红的还是哭红的。

　　看着乔晨曦瞪人的模样，纪云宸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再次轻轻拍了拍乔晨曦的头，轻声说道，“看你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心下咯噔一声，乔晨曦刚想反驳，纪云宸却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乔晨曦瞬间就炸了，她还没从之前的角色中转换过来，纪云宸的这些举动对她来说刺激太大。

　　但在她挣扎的时候，纪云宸却是在她耳边轻笑着吹了一口热气。

　　“听好，我需要你勇敢一点。一会儿我会让你先走，不管我有没有跟上，你都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你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吧，找到同伴就离开这里。”

　　纪云宸看到几个保镖的态度便清楚自己的处境，他可以拖住这些人，但乔晨曦如果被留下来，会有不小的麻烦。

　　他不希望乔晨曦因为他个人的原因而遭受委屈，特别是来自纪氏族人的委屈。

　　但乔晨曦却听得皱紧了眉头，纪云宸这算什么？

　　她是来救他的，结果反过来他要救她，然后把自己留下来吗？

　　咬了咬牙，鼻尖间嗅着久违的气息，乔晨曦语气坚定地小声说道，“一起走，要不就一起留下！”

　　纪云宸有些讶异，他们之间经历了太多的起起伏伏，突然从乔晨曦口中听到共进退的话，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对纪云宸来说，这还是第一次，但他也由衷感到高兴。

　　就好像，注定要失去的东西，突然有了微小的可能性可以挽回。

　　“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你的手下就在外面，我们只要能从这里出去就……”

　　“嘘。”

　　乔晨曦话还没说完，纪云宸猝然俯身贴近她的脸。

　　他一边留意身后保镖的动向，一边低声对乔晨曦说，“五年前的事情，我答应会告诉你，一定会信守诺言。但不是在这里，这里是纪氏的地盘，不管对你还是对外面的人来说都很危险。我需要你们安全地撤离，之后我会寻机会去找你们……”

　　“所以呢？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这次，却是乔晨曦打断了纪云宸。

　　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做法。

　　或者应该说，她不想每一次她都是被成全的那个。

　　“……”纪云宸不由多看了乔晨曦一眼。

　　似乎他睡了长长的一觉后，乔晨曦忽然就不一样了，对他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强硬，却又有说不出来的某种柔软。

　　“砰！”

　　两人还没争出一个结果来，温室门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整个地面都剧烈颤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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