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暮转身要走，云景突然想到什么，跟着转身：“北暮！”

　　男人停住，迟疑了下，又转过身来。

　　如今的顾北暮，没了从前那种温润如玉的模样，也没了跟兄长争女人时狂鸷阴险的狰狞，那张脸依然是英俊的，可整体给人的感觉却忧郁而消沉。

　　云景打量了几眼，心里不可遏制地涌上歉意。

　　走上两步，她低垂了头，像是暗暗鼓起勇气一般，又笑了笑抬头看他：“北暮，对不起……我知道，你可能并不在乎我这句道歉，但我还是要好好解释下。”

　　顾北暮脸上，连那点公式化的客气疏离都没了，整个人淡淡地安静下来，入定一般。

　　见他没有吱声，也没转身走开，云景这才把酝酿好的一番话娓娓道来：“之前，我处理感情的方式欠妥，不够稳当，伤害了你，也伤害了你们兄弟间的感情，我心里很愧疚。这一切矛盾恩怨都因我而起，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意义了，可我还是希望，你能放下那些，好好走以后的路。再多的错，都错在我身上，希望你不要再怨恨你哥了，他心里其实一直都不好过。”

　　话音落定，顾北暮讥诮地勾起一侧嘴角，扬眉看她：“那么深的痛，你一番话就想化解？”

　　云景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的错我应该承认，即便时过境迁，我也应该跟你道个歉。”

　　“没必要。”顾北暮高傲地半抬着脸，冷冷淡淡地说，“谁没有过年少轻狂呢，我那时候不懂事，闹了笑话，如今经历了也成长了，回头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其实，我也未必有多喜欢你，多在意你，我更在意的是，你们俩合起伙来欺骗我，是个人都不爽。”

　　云景抿唇，脸色难堪，也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

　　沉默了下，她只能尴尬地笑笑，“如果真是这样，那再好不过了。我就怕你一直放不下过去，走不出那段阴影，那样……我跟你哥都会过意不去的。”

　　顾北暮带着点吃惊的眼神看向她，似乎没想到她能欣然接受这种略带着讥讽的言辞，当即一愣，像是突然没话说了。

　　“我听说，你交了女朋友，祝福你，希望你们能甜甜蜜蜜，早点结婚成家。”

　　男人脸色淡漠到冷硬的地步，闻言，不客气地回：“我们一定会的！”

　　话落，没再等她回复，顾北暮转身走进电梯，离开了。

　　云景站在原地，默默喘了口气，望着合上的电梯门，脸上神情渐渐放松下来。

　　看得出，顾北暮还是没有完全走出那段阴霾的，不过好现象是，他肯接受新的女孩儿——有句话说得好，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接受另一个人，但愿那个女孩儿能安抚他受伤的心，让他重新变回那个温文尔雅谦谦如玉的贵公子。

　　电梯里，顾北暮脸色同样松懈下来，只是眸底不可遏制地添了几分落寞伤痛。

　　其实，他去总裁室找兄长并没有什么重要紧急的事情，他不过是拿个无关紧要的幌子，想上去见见云景。

　　当发现他俩都不在时，他暗暗里是松了一口气的，可没想到快离开时，居然又遇上刚回来的云景。

　　遇见是那么的猝不及防，他面上云淡风轻，但其实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

　　这么长时间没见，她依然是记忆里明艳动人的样子，是那个集才气与美貌，温柔与坚强于一身的女子，自认为早已经平静的心湖再次荡起涟漪，只是这时候，理智占据上风，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已经是你的大嫂了，你没有资格再肖想。

　　眼眸阖上，此时此刻，他竟莫名地想起一人，强烈地渴望见到她。

　　重新在电梯按键上按下一个数字，他放弃回办公室的打算，去了地下车库。

　　白色的玛莎拉蒂快要到达校园外时，他打了电话出去，那边很快接通，一个轻轻柔柔的女孩子声音传来：“喂？”

　　顾北暮淡淡皱眉，“在做什么？”

　　“午睡起来，准备去上课啊！”叶佳音觉得奇怪，他通常不在白天打电话的，一般都是晚上下班后联系她，有时候会直接开车到学校门口，接了她回公寓，有时候只是电话里聊两句，就各自安睡。

　　“课程重要么？”顾北暮停了车，眼眸望着美术学院的大门，情绪淡淡地又问。

　　叶佳音这会儿才听出他语气有些不对劲儿，像是格外落寞、消沉，被重重打击过似得。

　　迟疑了下，她似乎跟人说了什么，转而又问他：“你在哪里？”

　　“校门口。”

　　“等我，十分钟。”

　　“嗯。”

　　电话合上，女孩儿将已经准备好的书本资料又放回去，提了包包准备离开。

　　室友叫住她：“叶佳音你又逃课啊？小心被点名！”

　　已经奔出寝室门的女孩子顾不上，扬声道：“你们帮我顶一下，回头我请吃饭！”

　　下午两点多的太阳有些大，身形瘦削的女孩儿在烈日下跑得飞快，一路狂奔到大门口时，还没用到十分钟。

　　看到熟悉的名车，她顾不得左右张望直接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一边喘息一边看向男人，灵动温柔的眸子藏着焦虑，“你怎么了？这个时间不上班来找我做什么？”

　　顾北暮冷冷瞥她一眼，“我想来就来了，怎么，还要规定个时间才能来？”

　　叶佳音脸色一僵，咬唇，片刻后弱弱地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男人没再说话，脸色淡淡，藏着不悦，继而抽了纸巾过来，不太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汗：“跑什么，就你这林黛玉的样子，也不怕跑几步上不来气又给我晕倒？”

　　“……”叶佳音有些无语，她哪有这么羸弱。可是见他明显心情不好，她识趣地不再说话。

　　男人发动引擎，她默默地扯了安全带过来扣上，也不问他去哪里，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

　　两人在一起也有几个月了，从最初畸形变态的关系到如今慢慢磨合出默契，叶佳音已经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了。而顾北暮也是越来越习惯身边陪着这样一个女孩儿，想找她时她就在，不想找时她安安静静地也不打扰，即便是坐在身边，也能让人忽略她的存在感。

　　本着对女孩儿负责任的态度，他曾提出过结婚要求，可是被对方拒绝了，理由是大学还没毕业，而她还想考研究生，不想这么早就嫁做人妇，与周围同学格格不入。

　　顾北暮性子里依然敏感好强，既然开口被拒绝，断然不会再提第二次，于是两人就这样维持着关系，时而僵持，时而平静，时而火热，时而淡漠，看似暗藏汹涌，但却又在曲折中平稳前行。

　　车子一路疾驰，出了市区朝着滨海大道驶去。

　　下午三点多钟，又是工作日，沙滩上游人不多，顾北暮把车子开到路边，面朝着大海停住，熄了火。

　　打开车门，下去，他迎风朝着海浪走去，叶佳音不明所以，只是也跟着下车。

　　两人一直走到湿濡的沙滩上，顾北暮才停住脚步。

　　叶佳音回头看着他，见他眉心紧蹙，神色淡淡，双手闲闲地抄在西裤口袋里，连站姿都透着无精打采，酝酿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问道：“你……今天怎么了？有跟你大哥发生争执了么？还是工作上有什么事不顺心？”

　　顾北暮沉默着，眼眸半眯望着遥远的海平面，像是没听到女孩儿的问话。

　　见他不回答，叶佳音也不敢再问，一并沉默下来，静静地陪着他晒太阳，吹海风，罚站。

　　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沙沙海浪中，男人淡淡的声音裹着海风一同吹进耳中，“她回来了，我今天见到了。”

　　叶佳音一愣，还以为自己幻听，回头看着他，见他神色有变化，她才确定这人确实开口说话了。

　　稍稍一回忆，她皱眉不解地问：“她？”

　　问出口，停顿几秒，女孩儿突然明白过来，眼眸明显瞪大了些，“你是说……那个云，云……”

　　其实知道他痴痴念想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的，只是她不好意思说出口。

　　在公司那几个月，她听同事们说了，那个女人跟顾总裁结婚了，那么算下来，她现在已经是顾北暮的大嫂。

　　而她做为顾北暮的女朋友，直呼姓名多少不妥。

　　心里恍悟，原来他今天这么反常，浑身写满了忧伤，只是因为见到了那个女人。

　　他还是没有忘记吧？

　　想着自己的男朋友深深爱着另一个女人，还当着她这个女朋友的面提及，甚至在她这里寻求安慰，叶佳音的心也钝钝麻木地痛起来。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明说了，是她愿意继续留下来，陪在他身边的。

　　嘴角挤出一抹笑，叶佳音安慰着自己，刻意忽略掉心里的不舒服，望着他问道：“你们见面了，然后你发现，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她？”

　　她也不知该怎么安抚这个男人，只是凭着感觉去开导，安抚。

　　她以为男人会点头的，可不想，顾北暮好一会儿才给出反应，摇了摇头，微微吸了口气道：“没有什么放不放得下，时至今日，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或许，我只是习惯了从小到大我哥什么都让着我，突然有一天，他不让着我了，我心理上无法接受罢了。”

　　叶佳音吃惊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他们孩子都有了，幸福美满的一家人，我这个时候还执迷不悟，未免太蠢了。见到她，看到她眉宇间藏着幸福，过得开心快乐，我发现……我心里其实也挺快乐的。”

　　叶佳音笑了，“那就好啊！这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我讨厌她用大嫂的口气跟我说话。”

　　“呃——”叶佳音顿住，不知道怎么接话。

　　“她对我说那些，无非是想安抚她自己心里的愧疚。”

　　叶佳音虽然不知道云景跟他说了什么，但听这话也能猜出一二，于是接话道：“她应该是把你当亲人吧，她过得幸福快乐，自然也希望亲人能一样的幸福快乐，这样他们心里才欣慰。”

　　顾北暮突然转头过来，看着她。

　　叶佳音满身不自在，僵硬地笑了笑，“怎、怎么了？”

　　“你都没见过她，怎么帮她说话？”顾北暮突然问道。

　　“我——”女孩儿语塞，结巴起来，脸颊也莫名发烫，像是做错事被抓现行的孩子，“我不是帮她说话……不，我是……其实，我心底里挺感谢她的，虽然我们素未谋面。”

　　叶佳音一紧张，脑子就会短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顾北暮听得一头雾水，脚步动了动，整个身体转过来面朝着她。

　　海风把他打理整齐的黑发吹得凌乱，微微盖住眼睛，那双眼眯起，更显幽深晦暗：“你感谢她？什么意思？”

　　“啊？”叶佳音像是智商不在线一般，盯着他愣了几秒，突然心跳加速，越发结巴，“我……我的意思是，是——”

　　眼神慌乱地飘来飘去，她脸颊滚烫似火烧，好像把太阳的热度全都吸收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她，你也就……不可能注意到我，有段时间，我很压抑，很自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替身……可是后来一想，又觉得庆幸，是她的离开，让我有做替身的机会，才能留在你身边——”

　　这些日子，两人虽然关系亲密，但这种话她再也没说过。

　　好友跟她说，女孩子还是要矜持一点，要让男人主动，她记着，可今天，却还是忍不住了。

　　如果男人是大方热情的那种，他会主动，那她就矜持，可如果那个人本来就是忧郁内敛不会说甜言蜜语的，她也保持着矜持，那两人之间还怎么交流，怎么沟通？

　　爱就是要说出来，哪怕丢了面子，没了尊严，可只要用力去爱了，才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这段感情。

　　心里这样安慰着，她混乱的大脑总算理顺了思路，干脆趁着这股子冲动把话说完整：“我知道你把我当替身也只会是一段时间而已，时间长了，你自然分得清谁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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