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不说话，只盯着自己，云景心里便越发忐忑，但面上还是维持着笑意，就站在那里由着对方打量。

　　好一会儿，顾夫人才微微收回眼神，礼貌地淡淡一笑：“你好，云小姐，我是南辰的妈妈。”

　　这样的身份，还自报家门，听起来的确像是平易近人的。

　　云景又笑着点头：“伯母，您坐吧。”

　　顾夫人点点头，过去坐下，又招呼她：“你身子特殊，别站着，也坐下吧。”

　　她说这话时，态度、语气都极为自然，云景纵然知道她来者不善，可也不得不佩服她的从容气度——明明不喜欢一个人，却还能表现的这般大气得体，一般人哪里做得来。

　　云景在另一个单人沙发坐下。

　　刚落座，突然想到什么，又准备起身：“伯母，都忘了给您倒杯水。”

　　“不用了，你坐着吧。”顾夫人急忙拦住，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眼，又说，“你还在安胎，起身坐下都应该动作轻点，小心一些。”

　　云景几岁时父母便离异了，而后听说母亲出国了，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母亲，也没享受过母爱的温暖。

　　就连现在怀孕，身边也没有一个女性长辈告诉她应该注意什么，应该如何调养——她从没想到，第一个对她这般关怀叮嘱的女性长辈，居然是顾南辰的母亲。

　　如果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如果这个孩子就是她跟顾南辰相爱之后怀上的，那么此时此刻听到顾夫人这番话，她会激动又羞涩，既难为情，又倍感幸福。

　　偏偏……

　　脸色尴尬地顿住，她除了道一句：“谢谢。”再也说不出其它。

　　顾夫人也不虚伪，顿了顿便开门见山：“云小姐，这些日子我听了很多关于你的消息，知道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儿，自强自立，勇敢孝顺——单就你的个人条件来说，的确跟南辰很般配。他三十多了，我们早就盼着他早点成家，生儿育女，有你这样优秀懂事的姑娘陪伴，我们原本是应该很高兴的，可坏就坏在——喜欢你的并不止南辰一人。”

　　前面那么多夸赞铺垫的话，不过是为了带出后面的转折重点，云景脸上的笑容多少僵硬了几分，微微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无意识地揉捏。

　　“我们知道，要论先后，其实是北暮更早就看上你了，可因为种种原因，南辰不赞成北暮追求你，所以把他调到外地，想用时间和距离让北暮忘掉你。可想不到的是，北暮没有忘掉，反而越发痴恋，更想不到的是，南辰居然又对你动了心。”

　　“云小姐，你的男朋友意外去世，我们深表遗憾，他的心脏救了北暮，我们又极为感激，但一码归一码，南辰为了跟你在一起，已经不听我们任何人的劝阻了，如果说没有北暮的执迷不悟，我们是非常愿意成全你们的，可现在北暮已经走火入魔，他认定是他哥哥抢了他喜欢的女孩儿，认定他哥哥是个虚伪狡诈的小人，他在家里寻死觅活……”

　　一直情绪平稳淡定的顾夫人，说到这里到底还是激动起来，眼眶满上丝丝血红，话音也艰难哽咽地停住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气压低到让人腰背都挺不直，云景依然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几次想要开口，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为自己辩解么？

　　没意义，或许起初是顾南辰强求，但后来，她也的的确确深陷进去了。

　　如果她始终不答应，就像拒绝顾北暮一样拒绝顾南辰，那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所以，没什么好辩解的。

　　思来想去，她只能道歉，尽管爱情没有对错，但实质伤害已经造成，她当然需要道歉：“对不起，伯母，是我一时贪恋，没有考虑事情后果，就跟南辰在一起了……”

　　顾夫人意外地抬眼，看了她一下，显然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竟然是谦逊地致歉，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她知道，这两人走到一起，是她的大儿子一手促成——她的儿子有多优秀，有多吸引人，她这个做母亲的再清楚不过——多少女孩被冷眼相待都还忍不住想要扑上来，何况是她儿子主动追求，又有哪个女孩儿能抵抗得住？

　　可她一句辩解都没有，反而说是她自己一时贪恋。

　　顾夫人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性子，她一眼便可看出。

　　眼前的女孩儿，不需要深入了解，单单看她那双眼睛，就会清楚明白，这是怎样一个女孩儿。

　　一个有着清澈灵动，纯粹干净的眼睛的人，她必定也是个心思通透，聪慧理性的人，或许外表的家世门第比不上，但她精神世界定然有着不同之处，或充盈，或高尚，或有趣，或富饶——否则，只单单凭着这美丽动人的外表，远不够吸引她要求颇高的大儿子。

　　说实话，这样一个女孩儿，她是不相信能做出这种不矜持不自爱不自重的事情来——可她怀孕又是千真万确……

　　顾夫人困惑了，有那么一瞬，她也想问问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可是，她又怕问出答案来，万一这孩子真是南辰的，那他们怎么办？

　　来之前，她已经下定决定，必须劝这个女孩儿离开，否则这个家就彻底乱了，所以现在她什么都不能想，只能奔着自己的目的而去！

　　两人各怀心思，又沉默了数秒。

　　而后，顾夫人整理好情绪，又重新看着她和蔼地说：“这不是你的错，我明白，南辰那性子，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也是不得已。”

　　云景苦笑，姜还是老的辣，难怪闺蜜说顾夫人是个很好相处平易近人的人。

　　的确是。

　　如果她一来就表现的咄咄逼人，愤怒控诉，或许她还会忍不住辩解反抗，冷语相对。

　　可是人家从头到尾都没说她的不是，只是强调她身为母亲的无奈，这叫她连恨对方的立场都没有。

　　“云小姐，虽然他们两兄弟都表示不在乎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可对于我们顾家来说，断然不能接受这种事情——否则，以后我们顾家就成了满城人们口中的笑柄了，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跟南辰爸爸都到了这个年纪，本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实在不想因为这些事情看着家庭不和，兄弟反目，还弄坏了家族的名誉威望。”

　　云景被顾夫人说得越发抬不起头来。

　　这话就等于在说，我们好好一个家都被你搅乱了，你就是红颜祸水，现在你还要让我们家蒙羞，沦为世人笑柄。

　　可人家没这么说，给她留足了脸面。

　　她只能点点头，低声回应：“伯母，我明白的。”

　　谁不在乎名声名誉呢，大概只有顾南城那种心思琢磨不透的男人，才会不介意她腹中孩子是谁的。

　　“你能明白，那就好……”听她如此表态，顾夫人微微笑了下，叹息一声，“这些日子，家里天翻地覆。南辰奶奶知道你们的事情后就病倒了，却执拗着不肯去医院，北暮放下公司不管不问，成天酗酒颓废，还被送到医院洗胃醒酒。昨天南辰命人把他送回来了，他就把自己一直关在房间里，老太太听说北暮回来了，非撑着下床要过来看他，最后昏迷过去被送到医院抢救——”

　　云景惊讶地抬眸，茫然无措：“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这事……”

　　顾夫人苦笑，“你还在安胎中，南辰怎么可能把这些事告诉你。”

　　云景心里震撼，倒不是因为顾家发生这么多事，而是心疼顾南辰。

　　他到底顶着多大的非议和压力跟她在一起，还要在她面前还做出那副云淡风轻气定神闲的样子？甚至还跟她没皮没脸地调情打趣！

　　“云小姐，你是聪明女孩儿，我来的目的你肯定知道。”说了这么多，顾夫人终于表明观点，沉重地道，“其实我这么做，南辰事后知道一定会恨死我，可我也没有办法。我不能看着一个家乱成这样子，不能看着我两个儿子变成仇人，与其让他们互相憎恨，倒不如他们都把愤怒转嫁到我身上来。所以——我恳请你，离开南辰，最好能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或许一开始，他会愤怒、伤心、难过、憎恨，但我想时间久了，他总会慢慢淡忘的。你很优秀，很讨人喜欢，只可惜，我们顾家与你无缘。”

　　从知道顾夫人来了，云景心里就做好准备了。

　　到此时，终于听到这番话。

　　心里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麻木，她听着这话竟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好像……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是了，如释重负。

　　这段感情走来有多艰难，她已经体会的透彻。

　　从他们在一起的那天起，便受到了种种议论和诋毁，遭到各种阻拦和障碍。

　　他们一路披荆斩棘，虽还未分开，但都已经遍体鳞伤。

　　再继续下去，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意外和危险等着他们。

　　她心里早已经有了退出逃走的想法，可每每想到顾南辰对她一片真心，把从不曾对外人展露的温柔与深情全都给了她，她便又动摇了，犹豫了，不舍得离开，不舍得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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