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建平先是一愣，继而笑了笑：“遗憾什么，你是爸爸最大的骄傲，这院儿里，说起你来没人不羡慕我有一个优秀又孝顺的好女儿。”

　　见父亲故意转移话题，云景也跟着淡淡一笑，可笑过之后，又还是不死心地问道：“您从来没恨过那个女人吗？”

　　她用“那个女人”来形容自己的亲生母亲，言语间不带一丝温度。

　　云建平脸色终于尴尬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抬起又落下，低声喃喃地道：“恨什么……是我没本事，一辈子只是个穷教书匠，她跟着我只会受罪……何况，我后来得了那病，也没不能赚钱养家了，她若是没走，更要被我拖累。”

　　云景怆然，没想到父亲的想法居然这样豁达。

　　而她，对一个全心全意宠爱自己的男人还百般计较着，是不是太不识好歹了？

　　天气不错，阳光温暖，也没了工作压身，云景突然多了聊天的心思，见父亲情绪稳定也没什么忌讳的，她便继续好奇：“爸，她走了那么多年，我已经毫无印象了，能跟我讲讲，你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吗？又为什么要分开？你们那个年代，离婚还是很……”

　　定定地看着父亲，云景把这个萦绕在心里多年的困惑终于问出——那个年代，离婚还是很丢人的，许多夫妻即便感情破裂也会因为孩子，因为尊严而继续在一起生活，一辈子吵吵闹闹，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她不解，他们怎么有勇气走出在当时看来极为离经叛道的一条路。

　　如果是自由恋爱结合，怎么也不至于短短几年就分崩离析，老死不相往来，连她这个女儿都不回来看一眼。

　　云建平没太大反应，眼眸依然看着不知名的地方，微微眯起。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动了动嘴巴，声音缥缈：“那个年代，哪像你们现在这么自由随意，选择自己喜爱的人，不过是年纪到了，有媒人介绍，对方家里见我是教书匠，虽挣得不多，可胜在安稳，而且也算是体面正经的工作，就觉得不错。”

　　云景皱眉，“这么说，你们之间没什么感情基础？是家里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几年之后离婚，也就很有可能了。

　　“也不全是……”云建平摇了摇头，“其实我早就认识你妈，小县城就那么大，一条街上的人多少都是打过照面的，只不过，你妈长得漂亮，追求她的人多，我注意到她了，她未必对我有印象。”

　　云景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是早早就暗恋上她了吧？”

　　云建平笑了笑，两鬓斑白，眼角皱纹，可能因为“暗恋”那两个字，脸上露出了几分窘迫，像孩子似的不自在起来。

　　“你妈跟着我，是名副其实的下嫁，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会娶到你妈那么漂亮的老婆……”

　　听着父亲话语中的自卑，云景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他对母亲的离去没有丝毫怨念。

　　在他心目中，他一直都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个女人，认为那个女人跟着他受了委屈，不会幸福，他捧着这份施舍一般的婚姻战战兢兢，患得患失，生怕她哪一天会受不了离开——所以当那一天真得到来，他虽然伤心，失望，但可能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心里原本还有很多疑惑的，比如那个女人既然看不上他，又为什么要结婚？后来离婚是谁先提出的？那个女人离婚后去了哪里？而关于她的抚养问题又是如何商议的？

　　一般来说，女儿比较小，大多会跟着妈妈生活，可为什么她却被留给了爸爸。

　　她不是觉得跟着爸爸不好，她只是单纯好奇。

　　云建平收回视线看着女儿，突然笑了下，“这么多年，你从没问起这些，怎么今天想起来了？”

　　云景弯唇一笑，不敢说出实情，敷衍道：“以前不敢问，怕你提到这事伤心，今天也是无意间聊起，见你好像释然了，才敢问。”

　　“没什么好伤心的，过得好就行了，两个人如果过得不开心，硬绑在一起只会更痛苦。何况，我也不想让你生活在那种家庭氛围中。”

　　的确是这样，只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很多人都看不透。

　　多少夫妻貌合神离，甚至各玩各的，还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美其名曰：为了孩子，但其实孩子是最聪明最敏感，同时也是最坚强的——他们不害怕父母离婚，不怕其中一方搬出那个家，他们更害怕的是，父母之间的冷漠以待，或者刀剑相向。

　　做父亲的，纵然不能全然理解女儿的心思，但也能猜出一二。

　　见女儿眉宇间拢着淡淡的忧愁，云建平语重心长地叮嘱：“他对你不错，你就把林谦完全放下吧，这个孩子不管是谁的，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就应该被善待，你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你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云景点点头，喉咙突然觉得沙哑，“嗯……我知道。”

　　顾南辰又出来，走到云景身边低声道：“衣服那些就不收拾了，下午可以去买新的。”

　　云景还没回复，云建平便抬了抬手：“不收拾，也不用买新的，多得是，买什么……我出去跟你们住两天就回来，在这里我自由自在，也有医护人员照顾，挺好的，跟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我不习惯，你们也拘束。”

　　云景不依：“爸，你急什么啊，至少也把新年住完。”

　　“不了，最多两天，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在这儿过年，你们明天中午或是晚上，有空来陪我吃顿饭就行了。”云建平的确是豁达随风的样子，没有太多追求。

　　云景抿唇，拿父亲没办法，下意识看向顾南辰。

　　男人走过来，大掌按在她肩头，“那我们就依叔叔的意思。”

　　正好，他也有另外的打算。

　　既然只住两天，那行李就很少了，主要就是一个轮椅。

　　李龙跟吴伟开另一辆车随行在后，这会儿见要走了，便上来一人推着轮椅。

　　到了车边，顾南辰原本是要亲自去扶云建平的，却被他笑着拒绝了，转而看向站在身边的吴伟，客气地说：“小伙子，麻烦你了。”对这个身份不凡的准女婿，云建平客气的像是外人。

　　吴伟二话没说，抱了他放到后车座上，李龙把轮椅收起，放进了后备箱。

　　“走吧，上车。”顾南辰招呼了句，云景准备坐到后排陪着父亲，谁料云建平沉着脸赶人，“你坐前面去，都坐后面像什么样子！”

　　社交礼仪中，都坐在后面，便等于把人当司机了。

　　云景不敢表现的太明显，怕被父亲看出什么来，只好应了句又坐到副驾驶去。

　　“景儿，中午我们哪里吃饭？是在外面还是回家？”顾南辰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划动方向盘时，轻快问道。

　　“回去吧……”

　　后座云建平也说：“回去吃吧，这几日你们俩还是少出来，那些记者啊，网友啊，都跟疯了似的。”

　　顾南辰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却把云建平这个小老头的话奉为圭臬，“好，听叔叔的，那我们回家自己做。”

　　只是，回哪里却又是个问题。

　　“去别墅那边，你看怎么样？”

　　云景见他事事都征求自己的意见，小心翼翼的样子，何尝不是刚刚听闻的年轻时父亲的模样？心里顿时一股酸涩复杂的情感，没好气地道：“你自己做主就好了，什么都问我。”

　　“那就去别墅吧。”

　　“别墅太偏了，一点过年气氛都没有。”

　　男人似乎无奈，“所以我征求你的意见啊，那还是回御景大厦？”

　　云景点头，“嗯。”住在市里好歹还能感受下新年的氛围。

　　两人莫名逗了几句嘴，不过顾南辰一直都是宠溺呵护的态度，这一幕落在后座云建平耳中，登时不满地道：“小景，你这脾气怎么变厉害了？南辰征求你的意见，是尊重你，你怎么这副态度。”

　　云景一怔，这才想起父亲还在车上，顿时窘的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应答。

　　还是顾南城浅浅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叔叔，这没什么，据说女人怀孕后是这样的，情绪起伏不定。她今天这都算好的了，肯定是在您面前有所收敛。”

　　什么？

　　云景转头，不可思议地看了这人一眼，完全不敢相信他居然敢变相打小报告！

　　果然，云建平一听更不得了。

　　“小景，你这样不对，南辰让着你，你该惜福，不能恃宠而骄。”

　　“我……”云景回头看向父亲，哑口无言。

　　眼眸又瞥了那人一眼，见他闷闷地勾着嘴角，忍俊不禁的样子，她气鼓鼓地坐回身，转头看向窗外。

　　这人未免太恶劣了，欺骗她不说，如今还腹黑起来！

　　回到御景大厦，上了顶楼，云建平连连皱眉：“你们住这么高？”

　　“叔叔若是害怕，我们可以换一处。”顾南辰立刻说道。

　　云建平看了看四周，摇摇手，“算了，不折腾了，我不往边上去就是了。”

　　时间已近中午，云景安顿好父亲便进了厨房，准备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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