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祠喝得有点儿多，睡了一个小时不到，就口干得厉害。

　　他起来去了趟卫生间，了无睡意，又去厨房寻了茶叶，烧了水，给自己沏了盅茶。

　　他尽量轻手轻脚，明知道吵不着唐诗百，还是不愿意起波澜。

　　万一把她吵醒了，又是数不清的罗烂。

　　茶叶在热水里翻腾、舒展，像是有生命一样，从细小如花一样的状态变成一棵饱满圆润的叶子。

　　入口有淡淡的茶香，极大的缓解了宋祠的难受。

　　他并没有多耽搁，喝了茶，又清洗干净，擦了手，回卧室准备睡觉。

　　本能的打量了下唐诗百客卧的门。

　　门是半开半阖的。

　　这姑娘没心眼儿，一点儿安全自保意识都没有，也不说睡觉前锁个门。

　　宋祠没想多事，正想回屋，却听见唐诗百的屋里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他一怔。

　　推开门，宋祠轻声问：“小唐？”

　　唐诗百含糊的应了一声。

　　这是醒着呢，还是做梦呢？

　　宋祠问：“你没事儿吧？”

　　唐诗百不应。

　　宋祠凝神往床上看。

　　屋里漆黑一片，也瞧不出她有什么异常。

　　宋祠正打算退出去，忽然听唐诗百尖叫一声“不要”，整个人猛的坐起身。

　　宋祠迅速开灯。

　　…………………………

　　灯下，唐诗百乱着一头碎发，有些茫然的望着他。

　　因为灯光刺眼，她尽量把脸往暗处扭，可宋祠还是看见了她眼里的惶然和眼角的泪意。

　　宋祠心里掠过一阵酸涩，问：“做恶梦了？”

　　唐诗百懵懂的摇头，低头咬着自己的指尖，喃喃道：“原来是梦啊。”

　　一脸的心有余悸和庆幸。

　　这是梦见什么了？

　　宋祠问：“要喝水吗？”

　　唐诗百摇头，好像多累似的，重重倒回去。

　　宋祠沉默了几息，道：“睡吧。”

　　他刚要关灯，唐诗百忽然喊他道：“宋祠……”

　　“嗯？”

　　唐诗百把脸转向他，眼神亮亮的，含着水光，这一刻，她又孤独又脆弱。

　　她楚呓般的道：“我害怕。”

　　声音娇娇的，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宋祠词穷的安慰她道：“那只是梦，不是真的。”

　　唐诗百怏怏的瞟了他一眼，忽然就无声的哭起来，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像珍珠一样，一滴一滴，用力的滴在枕头上，每一下都是个深深的圆圆的圈。

　　宋祠不会哄孩子，他也不想哄唐诗百，只能沉默的站在门口，默默的陪着她。

　　唐诗百抬起朦胧泪眼，娇娇的求他：“宋祠，我想和你一起睡。”

　　宋祠忽然就说不出“不行”二字。

　　唐诗百抽泣着道：“我知道你嫌弃我，嫌我是个坏女孩儿，我也不敢玷污你，可我真的很害怕。”

　　宋祠说不出“你不是坏女孩子，我也没嫌弃你”这话。

　　唐诗百把脸埋进膝盖里，呜咽着道：“我也知道我除了上学，什么都做不了，可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退学的。

　　你知道老师是怎么说的吗？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瞅着我说，有的女生怎么那么贱？男人给两块糖就把你给哄走了？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

　　她大声哭出来，道：“我没有，可她们就是认定我有罪，我不屑还嘴，不是因为我清高，是因为还嘴也没用。

　　我没有和外校负责军训的教官早恋，我又不缺钱，怎么会被一点儿小恩小惠就骗得昏了头？”

　　宋祠不知道该不该信她的话，便问：“那医院的手术单是怎么回事？”

　　唐诗百止住哭，咬唇露出一张狼狈的脸看向宋祠，道：“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宋祠不说话。

　　唐诗百眼里闪过恼怒，道：“不过是曹大扬约我吃饭，我和他吃过两回饭罢了。他倒想动手动脚，可我才不稀罕他那样的臭男人，要什么没什么，家里穷得叮当响，又是姐又是弟，一大家子负担，就指着他那点儿工资。

　　他自己也就是个小连长，过两年一复员，什么都不是，我眼瞎了脑子进水了会看上他？不过是看他穿着军装，显得比一般的男同学精神罢了。”

　　宋祠失笑，道：“你嘴里原来还有大实话啊。”

　　道理挺懂嘛，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犯糊涂。

　　唐诗百又自傲，又得意的道：“那是，我就是新鲜，和他玩玩，再后来就成了朋友。那张手术单不是我的，是三班的孙一涵的。”

　　说完了才有点儿后知后觉的捂住嘴，有点儿惊悚的道：“我，我答应过要给她保密的。”

　　…………………………

　　宋祠心里腹诽：还挺仗义是吧？为了替别人保密，自己受了冤枉也不辩解，甚至闹到退学的地步？是不是傻？

　　却还要安抚她：“我又不认识什么孙什么涵，也不是传闲话的大嘴巴，哪儿说哪儿了。”

　　他问唐诗百：“你是说，进医院的确有其人，流产也是实情？但是她，不是你？”

　　“当然不是。”

　　“为什么用你的名字？”

　　唐诗百说不出来是得意还是惆怅，道：“她怕被她爸妈知道打死她啊。我又没人管，所以就用了我的身份证。”

　　呵。这可让人说她什么好呢？

　　唐教并不是不管她，只不过不知道怎么管。

　　可就算如此，哪家做爹的遇上这样的事不气得要死？

　　她倒是为什么女同学考虑了，怎么不替老唐考虑考虑？

　　亲爹还比不过一个什么女同学？

　　看起来一副精明相，怎么这么蠢啊。

　　宋祠抚额，道：“你想为同学两肋插刀，没人有意见，但这事儿关系到你自己的名誉和前程，你就……不后悔？”

　　唐诗百梗梗着脖子：“不后悔，我又不是白给她背这黑锅，她和曹大扬出了血的，还欠我一个大人情。”

　　“帮你讹我钱？”

　　唐诗百又怂了。

　　宋祠问她：“你打算怎么和你爸解释？”

　　“解释什么？过两天他消了气，自然就过去了，我惹他生气的浑蛋事也不只这一桩，你以为他桩桩都记得？真要记得这么清楚，他有九条命也不够我气的。要不他就真的狠心打死我。”

　　“……”宋祠无语，他真是同情唐教。

　　唐诗百扑过来，可怜兮兮的道：“宋祠，我要和你睡。”

　　实在是太晚了，宋祠懒得跟她犟，只得道：“你要说话算话，否则……”

　　不等他说出威胁的话，唐诗百立刻喜笑颜开：“算话，算话，我保证。”

　　说着兔子似的跳下床，嗖嗖两步跑到主卧，直接钻到宋祠的被子里。

　　宋祠这个后悔。

　　他小心谨慎的占了小半边床，威胁唐诗百道：“下不为例。”

　　唐诗百闭着眼睛，理都不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都开了口子，还什么下不为例？做梦。

　　………………………………

　　一夜相安无事。

　　宋祠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

　　他起得早，唐诗百睡得和头小猪一样，神态憨然，规规矩矩，像个可爱的洋娃娃，让宋祠忍不住想要摸摸她的脸颊，看她有没有流口水。

　　一旦有了这种意识，他立刻警醒。

　　她可不是可爱无害的一般小姑娘，轻易别招惹的好，当下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去另外的洗手间洗漱。

　　等他从洗手间出来，就见唐诗百倚在门口，一脸困倦的耷拉着个脑袋，阖着个眼，好像站着都睡着了。

　　宋祠吓了一跳，问：“你站这儿干吗？主卧有洗手间。”

　　唐诗百睁开眼睛，没精打彩的瞟了他一眼，道：“我不上卫生间，我来等你。”

　　不上卫生间你等我干吗？

　　宋祠看她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便道：“等我干吗？”

　　“我要送你上班。”

　　我谢谢你啊。宋祠道：“不用。”

　　“就用，就送。”唐诗百尾随着宋祠，道：“你早饭吃什么？”边说边打了个呵欠。

　　宋祠明白了，她这是为他昨天早晨不告而别生着气呢。

　　他失笑道：“让程嫂过来给你做早餐。”

　　“才不要，你吃什么我吃什么，我就要和你一起吃，这家里就住着你我两个人，你还非得分两回不成吗？”

　　宋祠道：“我吃得比较简单，怕你不喜欢。”

　　“谁说的？总之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宋祠淘米打算熬粥，唐诗百就在一旁瞅着，她好奇的问他：“你一个大男人，成天进出厨房，不觉得丢脸吗？不是说君子远疱厨什么的？”

　　最起码唐教就从来不进厨房，连个碗都没洗过。

　　宋祠头都不抬的道：“你倒是个女人，但你会进厨房吗？”

　　唐诗百无言可以反驳，只能悻悻的道：“哼，又打岔，你们这些老男人真没劲，一点儿都不坦诚，也不真诚，一旦涉及到你们不喜欢不感兴趣的话题就喜欢顾左右而言他。”

　　宋祠笑笑，道：“是人就得吃饭，要吃就总得有人做，你又不做，我不做谁做？”

　　倒是有个程嫂，可总不能她一大早就往这边来吧？

　　总在外头买，外头的到底不比自己做的干净、卫生。

　　唐诗百狡辩：“你这冰箱里又是饺子又是小馄饨，还不都是买的现成的？又能卫生到哪儿了？”

　　“那是程嫂做的。”

　　唐诗百噎了下，随即又道：“你得意什么，要是你做的我才服你。”

　　宋祠打着火，烧上水，道：“我为什么要你服？”

　　“……”

　　嘿，真能气死个人。

　　他怎么就不上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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