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月如迈着轻快的步子不疾不徐、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一楼的佛堂内，她知道老爷子一定会第一时间去到那里。

　　果然，刚刚转过墙角便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周钧正立在门口。在她过来的时候，周钧正抬着手抹着眼角。

　　“老爷……”郑月如正要说话却见周钧摆了摆手。

　　多年来的默契令郑月如意识到，老爷子怕是又想起了那些陈年旧事。

　　“老婆子，对不起，隔了这么久才带你重新回到这里！”石云山哽咽的声音从佛堂内传来。

　　石云山的妻子也就是石修宇的奶奶叫温婉之，如她的名字一般性情温柔，出身于名门却没有闺内女子的娇弱，行事大气果敢，是石云山的贤内助。两人伉俪情深，相互扶持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温婉之生性善良，晚年便信了佛，这座佛堂便是石云山为了她特意布置的。当年为了讨得她的高兴，石云山亲自去了普陀山找了德高望重的主持为佛像开了光供养在佛堂里。可惜，温婉之年轻时要强，为石家忙里忙外，身体也变得羸弱不堪，最后还是没能达成与石云山相守一生的心愿。石云山思念爱妻，便把她的像挂在了她最喜欢的佛堂里，而这里也成了他最爱来的地方。所以在回到老宅的第一时间，他便重新把温婉之的像挂了回去。

　　屋内佛香缭绕，静谧安心。

　　芦诗瑶默默地看着石云山小心翼翼呵护的动作，心里不禁一阵动容。她很羡慕温婉之，有夫如此，此生足矣。想到此，石修宇的名字蓦然跳入了她的识海。她下意识地侧了目，那抹颀长如玉的身影正站立在侧，温润的视线扫在她的身上令她如沐春风。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自己的心思在那一瞬间全被石修宇看透了。

　　“老婆子，没有想到过了这十几年我们还能再次回到这里。一晃眼，我们的宝贝孙子阿宇都长大了，你一定想不到他会长这么高。他的眼睛长得最像你，水灵灵的就像天上的星辰闪烁着光芒。记得年轻时，你也是这样经常在我的面前眨着眼睛，动情地叫上一声‘云山呀……’”石云山悄悄抹了一把眼睛，神情悲痛。

　　窗外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那光线似拐了弯斜斜地倾泻在地面上映在了相框里，给黑白的照片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那里温婉之黑发黛眉、肌肤似华，浅浅地笑着，如水的目光中饱含着绵绵的情意。

　　芦诗瑶不知道她去世时是怎样一个情形，但照片上的人是那样的年轻漂亮，或许是石云山找了她最好看的样子做了遗照。如果她活着如今怕是鬓发花白了，不过这样的一个美人岁月也应该会优待，或许她会是一位慈祥优雅的老人。可惜，她是见不到了。芦诗瑶有些伤感，想起了过去的种种。心中不免有些忿忿，为什么上天总是对好人苛刻，坏人怜悯。

　　在她恍神间，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双肩，温暖的气息顿时包裹了她的全身。

　　“一切有我在！”石修宇醇厚的声音如涓涓细流滋润了她的心田。

　　芦诗瑶松开了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指，身上的那股把人拒之门外的冰冷也消失殆尽。

　　石云山虽然对自己的妻子心心念念，可他们二人的动作还是落在了他的眼中。他似想起了什么对着芦诗瑶招了招手：“丫头，来！”

　　芦诗瑶听话地站到了石云山的身旁，恰巧与温婉之的照片正面相对，也最能感受到她的目光中的柔情。

　　石云山慈爱的视线经过芦诗瑶又落在了温婉之的遗像上，声音柔和异常：“老婆子，我都老糊涂了，等以后见了面千万不要笑话我。我身边的丫头是阿宇的未婚妻，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等开春了，百花盛开的时候就办一个盛大的婚礼。瑶瑶丫头善良可爱又懂事知礼，更重要的是与阿宇心意相投。如果你能亲眼看看这一切该有多好！”

　　石云山说着说着声音又开始哽咽，眼看着荡在眼眶中的泪水就要滴下来了。

　　芦诗瑶没想到，看起来粗旷爽朗的石云山会轻易地将他细腻如丝的感情暴露在她的面前。此时，她有些束手无策，不知该不该去劝上一劝。

　　“爷爷，奶奶在天上一定不愿意看到你伤心的样子。”石修宇的劝说很平淡无奇，却也起了作用。

　　石云山抽了一下鼻子露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笑脸：“臭小子，我哪里是伤心，我是为你们高兴。终于在有生之年看到了，不会像你奶奶一样！”

　　“嗯！”石修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口应了声。

　　芦诗瑶也心虚地低下了头，如果石云山看到了那份结婚契约怕不是要气得心脏病都要生出来了。

　　佛堂中的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不一样，芦诗瑶的呼吸也随之紧张起来，石修宇倒是镇定，仍是那副冷颜淡漠如初。又加上香炉的焚烧，芦诗瑶的嗓子眼有些痒，当下便想离开。但看石云山的样子可没打算从佛堂离开的意图。

　　“老爷！”一声亲热又迫切的呼唤从佛堂门口传了进来，接着便出现了郑月如那张热切的双眸。

　　芦诗瑶对这张脸有些印象，当初在正门台阶之上站着的一众仆人中她是居于首位的，那时她便觉得这人的面相和善不免多看了两眼，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石云山先是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周钧才开口道：“这些年辛苦你了，难为你们夫妻分离！”

　　“郑姨和周叔是夫妻，早年是一起在爷爷身边伺候的。爷爷离开老宅时郑姨被留下来打理这里了。”芦诗瑶的耳边响起了石修宇压低声线的解释。

　　“都是为了老爷尽心，哪里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周钧抢着说道，摆明了维护自己老婆的姿态。

　　“小周，我都知道。梅林的性子在那里，小郑确实委屈了。”石云山内疚地说道。

　　周钧还想说什么却被郑月如用眼色阻止了，又沉默了半晌才道：“谢谢老爷的体恤，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二夫人的性子大家都清楚，这些年她从未断过觊觎之心。这次老爷您回来我们这些留守的老人是高兴的，但心里却最是担心的，不知二夫人又起了什么心思，还望老爷、少爷小心为妙！”

　　石云山听后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声。旁边的石修宇却是捏紧了拳头，墨色的双眸跳动着几朵萃了怨恨的火焰。

　　郑月如一番推心置腹的话也让芦诗瑶的脊背生寒，她有些明了自己自进入这个宅子之后的心神不宁来自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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