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前。
沙小弦将豆豆留在了李家,坐车回到狮子洞。走到鱼尾街口时,接到了阿汀打来的电话:“沙宝,机票买好了。”
“谢谢。”她温声说,“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阿汀回答:“不了,爸爸还没找到。”
沙小弦想了想,温言细语地劝:“这样吧,我回到中国也帮你找找,你别心急。”
两人各自交代几声,挂断电话。师父不愿意动身,说是签证满了再回国,沙小弦只得叮嘱阿汀照顾好他,她自己先回院子收拾行李。可是刚走到街中心,两辆黑色的奥迪A8一前一后堵住了去路。
政府御用的专车,看来是来头不小的人物。沙小弦略略扫了一眼,站在原地,不动声色。一个黑色西服的男人先下了车,对她微微一躬,语声平稳地说道:“有请沙小姐。”
沙小弦低下眉峰沉思一秒,很快抬头:“先告诉我为什么。”
“李部长请沙小姐过府一叙。”
她不禁挑眉,笑道:“我明白了——昨天在地下赌城想迷昏我的,也是李部长。”
保镖不置可否,再次躬身:“请。”
坐进前后左右严阵实待的小车里,沙小弦还是忍不住在笑。李铭远已经明明白白拒绝她了,怎么李家人还不打算放手?是不是也像上次那样,让李铭远先带走她,然后在地下室狠狠虐待一番?
不过该来的,她总不会逃避,就算苦得断肠,也总能熬过去。
目的地是一栋三层楼高的私人会所。装潢精致,过道全部由欧式壁灯点缀,层层叠叠落下黄蓝两色光。沙小弦整理好衣着,落落大方地走到顶层,一间铺满阿克明斯地毯的会客厅里。
厅室里已经坐着两个衣装考究的男人,一左一右稳居沙发,长者脸型清矍,一双眼睛渗透出阅历世界的精明,他的右手探身而坐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正是电视上宣传过的国防部长。
沙小弦认出了他们。她抿住唇,双手后背,纹丝不动地站着,看父子两有什么话要说。
果然,李明耀坐着说话了:“好瓷的娃娃。”
李政扬点头,还笑了笑:“又冷又白。”
居然是这样的开场白。沙小弦不禁低头看了看。她今天穿着苹果绿九分袖短外套,黑色高领毛衣,驼灰小皮靴,三色映衬之下,皮肤的确像罩了层瓷玉,微微地刷出雪白。
她背负双手,淡淡一笑:“两位部长有什么指示?”
会客厅里顿时有些冷。坐着的两位并没有站起来接待客人,还是坐着。站着的那个仍是脸色自然,外形闲定。新加坡的高层显然有排场,从一层层荷枪实弹的警卫身前穿过来,普通人多少会露出凝重或是惶然的神色,唯独沙小弦安然不动地站着,嘴角甚至还抿了点笑容。
李明耀又细细地看了会,突然冷冷地说:“听说中国是礼仪之邦,沙小姐来自中国,难道没学会拜见长者的礼节吗?”
沙小弦一笑:“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做‘傲上而不辱下,欺强而不凌弱’,这是处世哲学。今天我也搬来用一用。所以老部长什么时候摆出名士风范,我这个做小辈的就恭恭敬敬地给你请安。”
李明耀板着脸没说话,李政扬已经咧嘴笑了起来:“果然是个聪明妞,口齿伶俐。”他首先起身,站在了沙发前,笑着招呼:“沙小姐,请坐。”
所谓进退知礼仪,不辱使命,沙小弦随即躬下腰,鞠了满礼:“谢谢李部长。”她走到一旁沙发里安静坐下,李明耀又发难了:“沙小姐,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一手资料,今天请你来是想谈谈你以后的情况。”
沙小弦不慌不忙笑笑:“老部长,我没什么情况好谈的。”
因为她已经打算放弃。
李明耀拧起眉:“不兜圈子了,我们直接说。”他招手示意警卫送上打印齐整的图片及资料,摆放在茶几上,正对着沙小弦的眼睛:“你坐过七年牢,有个前途不可限量的未婚夫,还接近铭远做什么?”
沙小弦看着那薄薄几页的纸张,触及到阿澈的笑脸时,语声禁不住暗哑:“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想过一种新生活。”
“所以你找上了铭远?”李明耀的鬓角微微抖动,嘴里的话还是说得较恬淡,“但我要提醒你一声,以你的身份,显然配不上铭远。”
突然,李政扬出乎意料地点了点资料袋,好像在暗示什么。
看到这里,沙小弦马上站起身,微微一笑:“我知道,所以我今天顺从两位意思,特地过来一趟,给两位诚心道歉。”她鞠了个躬,收敛笑容,静静地抬起头:“以前是我没考虑到自己的身份,轻易去冒犯铭少爷,算我犯了大错。请两位部长高抬贵手,把我的档案下放到移民局吧,让我以后做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李政扬突然又哈哈大笑,他转过头对着一脸肃然的左边说:“爸,我就说了这妞厉害吧,懂得审时度势,懂得融会变通,和我们家铭远有得比啊!”
原来沙小弦看懂了他们以吊销档案为要挟,忙不迭地表明立场,一来算是道歉,二来算是顺水推舟,趁机从李铭远的那池水里脱身。可是她的隐秘希望马上就被李明耀打破了:“对不起沙小姐,档案我们可以送回去,但是签证你没有办法拿到手。”
沙小弦抑制不住地失望,她根本没伪装,直接就在脸上表现了出来。沉默了一会,她才能开口:“那告辞。”欠了欠身转头朝门外走去。
“沙小姐,能单独和我谈谈吗?”身后的李明耀突然说。
李政扬坐在会客厅里吸烟,沙发后的休息室大门紧闭,他完全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也预测不到一直擅长外交的父亲想干什么,就像今天这次会晤,根本就是临时通知他到场的。
过了会大门被推开,走出来的两人神色如常,没有一点端倪可以捕捉。李政扬按熄了烟,刚说了句“爸——”,李明耀就手一抬,利索说道:“沙小姐要走也可以,必须先通过两场测试。”
沙小弦站在一边,面无表情:“什么测试?”
“礼仪和技艺。”
话刚说完,李明耀就招来一位手捧托盘的旗袍女孩,指着雪壶里的茶水和小巧茶盅说道:“沏一次茶,让我看看你的礼仪风范。”
沙小弦又站了很久,半天才慢慢地说:“李部长,其实我真的不愿意接受你的提议,你没必要这样考察我。”
李明耀笑了笑,打破冷峻脸色:“你主动招惹了铭远,我们李家怎么可能放过你。”
沙小弦抿抿嘴:“好吧。希望做了这些事后我们两不相欠。”
她走到茶几前双膝跪下,平伸手臂,左手托在右腕之下,捧起雪壶慢慢斟茶。茶水注入杯中尚留一分空隙,她左手虚扶杯沿,右手用四指稍稍平切杯底,面色温和地说:“请。”
整个过程举止得当适宜,李明耀点点头,取过茶一饮而尽。
第二个测试是针对档案上所说的智商能力。沙小弦摆摆手,皱眉说:“干脆打一场吧,干净利落。”
李政扬抚掌笑:“有道理有道理,我也想看看南北武术总冠军的风采。”
李明耀还要说什么,沙小弦眼睛已经亮了,她检查好衣扣,站在会议厅地毯中央微微一笑:“就这样说定了。谁先来?”
出场的是十名紧身衣衫的警卫,清一色平头,长相干练,臂上肌肉无形喷张。沙小弦环视四周,想了想又说:“可以挑件武器吗?”得到首肯,她要了根棍子。
一棍在手,精神抖擞。
沙小弦手持长棍,落在身侧,站在包围圈里笑道:“棍术起源于中国。——今天我用师父的云棍迎接各位哥哥。”话音一落,她起手捏了个棍式,翩若惊龙挑了起来。场地里的警卫果然乱了方寸,凶猛的力道根本不能近身,好比万钧雷霆遇上了清风,不大一会就被吹散了干净。这种以柔克刚的打法,很好钳制住了场上局势。
李政扬看得直笑:“这妞真是聪明。”李明耀盯了他一眼,他马上收了笑容。
六分钟后,沙小弦利落旋转周身,将长棍收起背在身后,沙哑喊了声:“停!”
“服输了吗?”李明耀问。
沙小弦微笑:“刚热身。等我脱了外套。”
……
等李铭远心急火燎地赶进会议厅时,场地里的警卫已经倒了一片,正前方站着身姿笔挺的父兄二人,沙小弦在微微喘气。他先冲过去拉住她的手腕,对着李明耀大叫:“爸!你凭什么打她?”
李明耀看着他,马上换了笑脸,仿似那种温和来自另外一人。“我请沙小姐做客,没有打她。”
沙小弦甩开手臂,弯腰轻轻放下棍子,淡声说:“我可以走了吗?”李铭远拦住她,低声问:“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沙小弦退后一步,说:“我很好,麻烦让让。”她越过李铭远,再次向两位部长告别,转身朝门外走去,始终没有多看一眼。
李铭远抿住嘴站着,身形有点摇晃。李政扬低声说了句什么,李明耀走上前,笑着说:“铭远哪,沙小姐就是这样的人,你还要坚持和她在一起?”
“我怎么坚持?”
李铭远冷冷地说。他抬起头,脸色苍白。“骗我一次又一次,始终这个脾气,我凭什么要倒贴?”
李明耀和李政扬双双愕然,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说。
李铭远的眼睛沉得吓人,他紧绷着脸,继续吐出一个又一个的字,可以看得出来他说得很是艰难:“已经有了未婚夫,心里还惦记别的男人,你们应该知道这样的女人最可耻。”
李政扬微微张了嘴:“铭远,不要乱说——”按照原先设定,他是希望弟弟在父亲面前表白的!
李铭远顺着兄长视线,猛然回头看去。沙小弦静静站立在门边,如同走的时候那样悄无声息。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还是沉静,只是扫到李铭远身上时,有了微微的冷清。
“打扰各位了,我回来拿衣服。”
沙小弦走进来,抓起外套穿好,又擦擦汗离去。
李铭远形如雕塑,站着没动。他不知道是怎样回到公寓的,到了晚上,还觉得有些事不对劲。小美摸进他的房,看他对着填字发愣,问了白天的情况。
李铭远回过神,冷冷说:“爸爸派人整小白脸,我不想拖累她。干脆断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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