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进入了倒计时,距8日下午五时还有一天半。
沙小弦穿着针织连衣裙坐在沙发里看节目,紫白两色较好衬出了她清新沉静的气质。她的服装搭配现在完全由李铭远把持,经过他一周的不懈努力,在外形上,她已经做到了淑女风范。
当然,骨子里的沉淀不容易剥除干净。
比如她爱看科幻、地理与动漫频道,睁着一双黑静如潭的眼睛,看得两眼一眨不眨。李铭远坐在她旁边,发现很难转移她注意力。
“铭少爷。沙小姐。”两位气质美人站在沙发一侧,先躬身给他们打过招呼。随之而来的,是摆在玻璃几上装帧精美的图册。“请你们挑选一下明天佩戴的首饰。”
沙小弦轻轻抿着嘴,侧脸线条流畅如昔,还是盯着科幻镜头看。李铭远等了一分钟,再抬手抚住她左边脸颊,将她的脸蛋扳正了过来:“这边。”
两位美女目光完全落在他身上,无声地抿嘴一笑。
沙小弦顺眼瞧了瞧一幅幅灿烂夺目的图画。她注视了几秒,也没动手翻阅,就淡淡说道:“都不好看,比不上‘飞龙’。”
那两个女孩笑不出来了。尽管李铭远外形抢眼,但她们看到他随女友意思不做首肯时,马上将目光收了回来。
“我们‘恒诺’珠宝是新加坡顶级代表。”一个女孩轻轻地重申,“和中国的设计理念完全不同。”
沙小弦起身离开了会,拿来了冷双成以前绘制的宣传册,翻开,轻轻摆放在她们的图册上层:“这样的简约大方才行。我要的珠宝不在乎价格,而在于意义。”
画面上一副副首饰流光溢彩,点缀在素淡背景中,光是看,画笔层层渲染,件件珠宝立体,图册都有珍藏的欲望。
冷双成的精工之笔。
沙小弦对妹妹的设计很有信心,狮子宴也是如此。
李铭远送出了两位造型师,走回沙小弦跟前,弯下腰,对准她的黑眼睛:“为什么你总是给我不热衷于订婚的感觉?”
她探了探身子,绕过他去看电视屏幕:“没有的事。”
“没有?”他微微抬了眼睑,伸手拉过她脸颊,降低了声音,“前几天试礼服也是推推拦拦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沙小弦拍下他的手,揉了揉发痛的脸,恨声说:“你放我出去我就配合你。”
李铭远俯身亲了亲她嘴唇,笑了起来:“不是我限制你自由,而是你身边有太多不安定因素。狮子洞那边,没一个支持你嫁给我;我不相信杨散会在中国没反应。你看,我现在挑明了来说,你是不是也要表个态?”
他的瞳仁清亮如星,配上恰到好处的微笑,整个面目生动而英俊。沙小弦看着他的笑脸,慢慢地说:“我这么努力,还不够让你放宽心?”说完,她垂下了眼睛,容颜如雪。
李铭远更是倾身亲吻:“你总爱藏着心事,要表现得坚定点才有说服力。”她突然抬手挠了他一爪子,他笑着捏住她手腕,拉过来亲了又亲:“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会不好意思,我就不逼你什么了。”
当她还被称呼为“小白脸”时,她曾说过“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希望他不要太执着于清算,他都记得。
他也是这样做的。
科幻电影还在继续,镜头里,造型精致的机关按钮一个个跳起,底下传回坠入深渊的喊叫声。
李铭远认真瞧了瞧,脸有些绿:“你在看什么?”专注到让她没时间去选择珠宝?
沙小弦转过黑眼珠,弯起嘴角一笑:“恐怖片,这部异形大战铁血我看了五遍。”她拖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走开。“一起吧。”
等放到血淋淋的杀戮场景时,李铭远转头一看,才发现身边的女人其实是闭着眼睛的。
他不由得捏了捏她的嘴角:“典型的心口不一。”
考虑到明日订婚需要女方亲属,李铭远大赦天下,放沙小弦回了狮子洞。沙小弦走到门外紫荆下,站住了脚。
门内,冷双成温和的声音还在劝:“师父,明天是沙宝大喜日子,您就出席吧。”
师父声音又冷又硬:“她已经和我没关系了,你出面就行。”
“师父,您这是何必?”
“我对不住老白家。我不想闹心。”
沙小弦眼带黯然,面容上保持沉静不变。随后,冷双成拉着她去了经常光顾的茶餐厅,避免了与师父的冷脸相见。
“不要紧,明天我牵着你的手走过红地毯。”妹妹笑眯眯地说。她的乐观很大程度上抚平了人心的焦躁,沙小弦也慢慢笑开了脸:“你作用还不小。”
两人絮絮而谈,一下午的悠然时光不知不觉溜走。傍晚,天色未暗,一身红裙包裹的杜沙沙出现在她们面前。
杜美人的脸红肿微凸,衣装如昨,还是打斗时的狼狈模样。她刚从警察局放出来,对阵沙小弦这刻用足了全身火气:“沙小妞!别得意得太早!”
她一拳头捶在桌面上,哗啦砸得杯盏跳跃,沙小弦只是抬了抬眼睛:“还想进去一次?”
杜沙沙抱臂冷笑:“你说就你这副出身,怎么能打败名府千金向玲玲?铭少爷的眼光也太低水准了!”
沙小弦拂了拂桌巾,表情不以为然:“那你呢?智商低得突破人类想象?”
杜沙沙出乎意料地没有动手。她斜靠在木桌旁,抱着手臂低下红唇,阴恻恻地说:“明天要订婚吧?我送你一份大礼哦!”沙小弦坐得纹丝不动,她又吹出两口气,轻佻一笑,扭腰款款离开。
冷双成目睹一切,语声里明显有惊疑:“沙宝,你居然不反抗?”
沙小弦微微一笑:“先不动她。这小妞以后我用得着。”
晚上街道燃放万千烟花,蜿蜒至海滨道,把半壁夜景装点成火树银花不夜天。
沙小弦爬到高处迎风而立,仰视远方夜空,双瞳映得盈盈盛光。冷双成在小丘下喊了半天,她都看得一动不动。
“沙宝,沙宝,你怎么了?”
风中的姿势岿然。
“再不说话我就爬上去了!”
闻言,雕塑般的身影才恢复常态。“真好看。”沙小弦低下头笑着说,“就是消散得比较快。”
冷双成带她来到下榻的酒店,打算陪她度过单身的最后一晚。她的面容仍是沉静,没流淌出任何负面情绪,到了临睡前,冷双成按着胸口说:“沙宝,我心跳好快,你的呢?”
沙小弦回过脸一笑:“都做妈妈的人了,还用心电感应这一套?”
冷双成拉拉她衣袖:“我两的生理周期是一样的,我能感觉到你不平静。”
她收了笑容,慢慢变得凝重:“是有件事搁在了心里。”
“说吧。”
余下六分钟,沙小弦表述了一桩隐秘:“上次回中国前,李铭远的爸爸找我谈过了一次。他以延长我和师父的签证时间为条件,要求我配合他磨砺李铭远。他说李铭远自小出身优渥,缺乏现实的历练,如果铭少爷能表现出独当一面,我们能战胜所有困难,他才承认这段有价值的感情。”
冷双成默默听了一会,再问道:“你就为这个担心?”
不同于妹妹的轻松,沙小弦面色沉着:“你不了解李铭远。他对事情有绝对的控制欲。如果他知道我爱上他的前提不纯粹,他一定会毁了这场婚姻。”
她的担忧有道理。因为故意接近他在前,还被爆出过动机不纯的绿卡事件,她的感情其实像是从枯涸的井中挖出的点滴,轻脆,小心翼翼。如果不是这么多的外力作用,她相信她还在迟钝地睡着。
“这么说,你当时答应了李部长的提议?”冷双成大吃一惊。
“没有完全同意。我只表示可以考虑。”沙小弦靠坐在沙发里,差不多闭上了眼睛,“你记得我给你发过E—mail吧?”
“三个问题的那个?”
“是的。我当时并没有骗你。”
冷双成打开手提,调出了那封邮件,上面清清楚楚表述着沙小弦的内心:现今程度不足以爱上李铭远;她曾经喜欢过白澈;她想定居新加坡。
沙小弦好像看穿了妹妹的疑惑,接着说:“我的签证2010年1月份到期,文叔当时还没消息。我知道一回中国,杨散就会找到我,所以我要多留条退路。结果我真的没猜错,杨散变得太痛苦了,我必须亲手结束这一切。”
“我主动靠近李铭远,顺应自己的心意去做。现在回想过来,才发现一步一步都是有外力推着我在走。我走得很慢,醒悟得很慢,到现在才知道害怕。”
“冷双成,你听懂了吧?”沙小弦慢慢地说,还算保持着眉目清隽,“后面的交往的确出自我本意,但李铭远只要了解了内幕,肯定会误会成这是交易。我怕的就是这个。”
事情的发展远远没有沙小弦想的这样简单。第二天的订婚礼如约来临。上午师父带阿汀已经离开了狮子洞,沙小弦赶到小院扑了个空。她惆怅地站在紫荆树下好半天,接到了一个意外电话:“沙宝,你来一趟机场旁的酒店。”
阿汀的声音过于沉重,她心里隐约升起一股不安。和冷双成匆忙赶往预定房间,推门一看,里面站着数道人影。
顾翊正装肃然,居前。身后依次是皮叔、店长爸爸、师父这几位影响力深远的亲朋。
不可能聚集在一起的人围在了一起,不可能变动脸色的顾翊打破了冷漠。冷双成走过去,想拉住老公的手,却被他带到沙发里坐下。
“听店长说。有点事。”顾翊温声相劝。
沙小弦眼色渐渐下沉。显然冷双成的预计完全正确:顾翊这一来,十有八九和杨散有关。
边缘店长相当于沙小弦的再生父母。他轻则不开口,一旦说了话,语气也是不容置疑的严肃:“沙宝,杨先生病危。”
沙小弦站着没动,眼睫却猛地抬起,刷出清栗。
他再强调:“命悬一线,很严重。只有你能救他。”
小皮的父亲,曾经收留过沙小弦的皮叔,慢慢走出来,伸出的手抖动得厉害:“沙宝,叔从来没求过你对不?现在叔求你一次行不行?你救救他吧,他受你拖连被人打成重伤啊!”
沙小弦面色再也不能保持镇定,环视左右悲戚的脸后,她大喊了一声:“到底出了什么事?”
口齿伶俐的店长爸爸托出了前因后果——
半年前,沙小弦和阿汀同在边缘打工,碰到一伙人为难阿汀,她当时就打发了头领,差点切断了他的脖子。后来这伙人受本家指使,去报复她和冷双成,又被她打伤了头目的弟弟。兄弟俩一直怀恨在心,纠集了以前手下到处寻她报仇,听说杨散是她未婚夫,喝酒壮胆后闯到了医院里。
杨散正在特加病房做理疗。对方既然踩过点才来,等的就是保镖离身的机会。义弟小皮挡不住三人围攻,只能抱住杨散不受经脉被砍。杨散的身体早就处于亚健康状态,制服了头领兄弟就昏迷过去。
“他的心跳很低。”店长软靡坐进沙发,撑住头说,“像上次车祸那样,没什么生命迹象。而且我猜想,他已经知道你订婚消息了。每次打电话问他病情,他说不了两三句就客气挂断,好像不愿意我们为他担心。”
“手术单上需要家属签字。白家叔伯到场了,都求医生尽力使他清醒。如果他能看到你,接下来的手术说不定能挺过去。”
沙小弦听得很明白了。她的归去关系到另一个男人的性命。
没人再开口,房间里死静。除了叹息的冷双成,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表态。一双双意蕴不同的眼睛停留在她身上,那里面带了千斤重的期待。
“一定要今天走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刮擦出凝涩。
一直没说话的师父站了出来:“随你,不强求。杨散的手术不是一天两天拖着了。”
沙小弦的身体轻轻颤抖。她背起不受控制的双手,竭力在身后伸展了手指:“李铭远……”
顾翊来时就定了七张机票,回去的却是六个人。师父盯住沙小弦说:“今天你只能顾及一面。现在上飞机就把电话给我,我要你完全脱离李铭远。”
沙小弦的手摸进外套口袋,她迎上师父坚决的目光,交出了GrassoSteel,并直直看向阿汀。阿汀犹豫一下,还是走了出来:“你们先走吧,我陪文叔下次一起过去。”
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冷双成回头看看沙小弦的脸,突然捶了捶膝盖,拉住顾翊的袖子:“有点累。坐一下好吗?”
顾翊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坐定:“你是在给沙小弦反悔的机会吧?”
他没有说错。
五时已到,候机区稀稀拉拉坐着站着一些人,更重要的是,背投电视正在直播新加坡名府订婚宴。现场家朋满座,来的客人非富即贵。众多优雅名士入列,正中那抹挺拔身影映入了观众视线。
李铭远单独站在主台上,像是绚丽背景与渐起波动的宾客席的分割线,黑色礼服深沉得扎眼,也帅的扎眼。所有人左右观盼,唯独他安静站着,神色寂然,不见一丝慌乱。
他似乎在等待什么,尽管脸上没露出微笑。
沙小弦透过镜头外看他。从相识熟稔的外形上,她能看出作为男人的担当。很多时候不需要言说,沉稳的气势就能证明一切。
机场有围观者大声讨论,引得同场登机的外国人也抑制不住好奇:“Whoistheman?What’swrongwithhim?”
“李家的铭少爷。今天订婚,新娘好像没出场。”
好事者七嘴八舌:“被骗了?”
“可能是。”
“这么好的条件也弃场?那女人是傻子吧?”
沙小弦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突然一把拉住冷双成的手,盯着那双明亮的眼睛说:“阿汀肯定没及时赶到,我亲自去一趟。”
皮叔插了一句:“海滨路到机场车全部堵了……”
师父探身过来,眼神冰凉地看着她们:“你现在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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