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16)
警局里,纪若如惊魂未定,顾秋为她倒一杯热茶让她捂在手里,傅酒酒找了一条毯子披在她身上,纪若如抬起脸来苍白地一笑:“谢谢你们。”
尽管刚刚遭受那样大的惊吓,她依然彬彬有礼。
审讯室里,苏巍在讯问郭起:“穆思思在哪里?”
他们搜查了郭起租住的地方,后来又翻遍了整个百奚村,也没有找到失踪的穆思思。
苏巍以为郭起会以此为要挟跟警察扯皮,没想到,郭起头也没抬,就交代了穆思思的下落:“曹华六村7号楼的地下室里。”
曹华六村?就是穆思思失踪地点附近的某个已被拆迁的小区。
他早该想到的,郭起藏身的百奚村离蒲关站那么远,如果郭起把穆思思一个大活人从蒲关站带到百奚村去,无论用哪种交通方式,都很难不留下痕迹。
所以最好的藏匿方式,就是就近藏匿。
他呼叫金戈,告诉金戈地址,让他去曹华六村七号楼地下室去营救穆思思。
郭起讷讷地说:“她算是个好人,她帮我开过电梯,我不杀她。”
言外之意,他并不后悔杀害关彤和白芸芸,他觉得她们是坏人,所以活该被自己杀死。
苏巍冷笑:“你觉得自己很正义?别人泼你奶茶把你关在电梯门外,你就要杀了他们?”
郭起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他们该死!这群臭女人,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每个月工资几千上万,我天天在大太阳底下跑,每单就赚两块钱,她们赚钱那么容易还要欺负我,她们看不起我我就杀了她们!”
苏巍冷冷地看着他:“是吗?她们赚钱很容易?郭起,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屡次得手吗?因为每次你下手都是在11点到凌晨之间、关彤白芸芸下班的路上。劳动法规定了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可是这群年轻的女孩子总要工作到深夜才能回家,为了能多睡几分钟少走一段路,她们选择了偏僻的近道,这才让你得了手。”
“如果他们真是那种你所谓活的容易的人,朝九晚五,那么,你根本没有机会要她们的命。”
“这些女孩子为了能够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被老板剥削价值、榨取私人时间,每天踏着星光回家。你杀掉的,是和你一样努力求生的人,和你一样被压榨的人。”
他把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推到郭起面前。
“这张,是关彤的老板,他性侵了关彤,可是关彤为了保住这份工作,只好忍气吞声。你和这个老板在同样位置有一颗明显的黑痣。我想,关彤之所以泼你奶茶,是因为联想起了老板,所以才一时克制不住。”
“而白芸芸,我想也不是恶意阻拦你和她搭乘同班电梯。那段时间她在和上司闹矛盾,上司一直费尽心机想开除她,那个月她已经迟到了两次,根据他们公司的管理条例,迟到三次会得到下至警告上至开除的处分。那天遇到你时,她家里出了点事,出门晚了,马上就要迟到。我想,她只是一心惦记着打卡,或许,她根本没有注意到你。”
“你所认为的,你被侮辱的背后,也是她们的被侮辱,而最后,你伤害了他们。”
“我知道你的过去,我很同情你,你的一生都在被侮辱,可是你扪心自问,在你一生中所受到的侮辱里,有多少比关彤、白芸芸、纪若如更严重?肯定有不少吧。”
“你读书时,班里的小混混到处宣扬你父亲拾荒母亲疯癫,这对你的侮辱,难道不超过关彤白芸芸?”
“你在工地打过工,难道没有被包工头克扣过工资?这和关彤白芸芸比又如何?”
“你在送外卖的这段日子里,肯定遇到过和汽车剐蹭吧,车主也肯定曾经羞辱过你吧?或许是你的责任,他让你出钱给他修车,在大街上当众辱骂你,或许是他的责任,他掏出一沓钱甩在你脸上,叫嚣说你个臭外地人,要的不就是钱。”
“你肯定遇到过很多,比关彤、白芸芸严重的多的侮辱。”
“可是你没有向他们复仇,你只选择了关彤和白芸芸,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她们比你更弱。”
“表面上看上去,她们是都市白领,光鲜亮丽,坐在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打不住。可是你知道,在这个社会里,她们很弱势,很柔弱。她们或许是从父亲酗酒、母亲懦弱的原生家庭里挣脱出来,努力来到这个城市的,但油腻的中年老板可以轻易性侵她们,刻薄的上司可以肆意打压她们,她们站在公交车上很容易被痴汉揩油,谈恋爱如果谈到渣男,也很容易就被家暴。”
“而你,自诩社会底层的你,只要有心,也可以拿起刀,肆意伤害她们,要她们的命。”
“你有自己的可怜之处,可是当你挥刀向无辜的更弱者的时候,你的可恶已经抵消了那份可怜。”
“我不会同情你,因为死去的关彤和白芸芸更值得同情。”
“我也不会让你死,你不配拥有悲壮的死法。你违反了法律和社会公义,只配接受法律的裁决。”
审讯室外。
纪若如的情绪终于有所平复,顾秋小心翼翼地问:“纪小姐,你真的不记得那个人了吗?”
纪若如依旧茫然。
傅酒酒说:“他是你在桐花县一中初三的同学,初三最后一学期,你曾经辅导过他半个学期的学习,你想起来了吗?”
纪若如这才隐约有些印象:“我想起来了,是有过这么一个人,可是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对于郭起而言,纪若如是他这一生扭曲的引线,从少年时代起,她是他人生里唯一的光,也是他人生里巨大的阴影。
可是对于纪若如而言,郭起却只是一个需要别人提醒,才能想起来的,且叫不出名字的过路客。
纪若如捧着逐渐凉下去的茶杯,思绪飞回到了最后一次见到郭起的时候。
好像是在拍完毕业照的那一天。
那时,郭起早已经离开学校,但拍毕业照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回来了。
那时,纪若如已经在全国青少年绘画比赛里拿到过名次,是班里的小明星,老师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拍照时,她总觉得身后有一股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拍完照后,这股视线也一直紧随着她,让她芒刺在背。
直到她从女厕所里出来,在走廊里遇到郭起,才明白原来这股视线来自于他。
郭起的手里攥着一个小盒子,见到她,紧张地迎上来,把盒子送到她面前:“纪同学,毕业快乐,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那是一个蓝丝绒的小盒子。
纪若如家境不错,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施华洛世奇的盒子。
那年代,2005年左右,在桐花县这样的小县城,施华洛世奇是没有门店的,动辄几百上千的挂坠,纪若如也只有生日时省城姑妈送的一条。
郭起怎么买得起这个?无疑,他是把这几个月打工的收入都拿来买这个东西了。
纪若如拒绝:“对不起,我不能收。”
从这个盒子,她看出了郭起的心思。
郭起,未必想和她做男女朋友,或许他只是想和自己做普通朋友。
但是纪若如觉得害怕。
她家里有人从事心理医生的工作,她对心理学略知一二,她明白,眼前这个丑陋的男孩子,从出生以来就缺乏关爱,养成了一种很极端的讨好型人格,当有人对他释放出一点善意时,他就会如饥似渴地抓住,对施善者产生一种雏鸟般的感情。
可是纪若如不想接受他这份感情。
这种感情太炽热,带着强烈的依恋,最终会发展成一种独占性的狂热控制欲。
原本,她只是服从老师的安排,去完成一项任务而已。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对郭起施善,她的家庭教育一向告诉她,要平等待人,无论美丑贫富慧愚,她只是用自己的一贯待人标准去待郭起而已。
她不喜欢郭起,也并不想做他的朋友。
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那一次拒绝,竟然会给郭起带来这样长的人生阴影。
听到这里,老陈忍不住插嘴:“那个,纪小姐,恕我直言,如果郭起不是个loser,你会和他做朋友吗?”
不等顾秋和傅酒酒下场,纪若如冷冷地回答:“除了他,我还拒绝过华尔街投手、剑桥学者和英国男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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