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泽溪市回来，很快就到了农历新年。

　　离开盛泽山时，苏巍和傅酒酒买了几份盛泽山三宝的大礼包，回来送给重案组的同事们，就当是新年礼物。收到礼物，感谢之余，大家也不免调侃：“真像是新婚夫妻度蜜月归来派手信啊，苏叔叔和九妹大侄女什么时候派喜糖啊？”

　　苏巍一把搂过傅酒酒的肩膀：“我随时有空，就看九妹了。”

　　傅酒酒手肘向后抵住苏巍的心口把人推开：“少来这套，苏叔叔，咱们之间，目前就是一起建设社会主义，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并肩奋斗的无产阶级革命同志关系。”

　　放假前，李群把同事们叫到家里一起吃饭。

　　贝贝今年已经九岁了，她去年刚上了一年级，比起两年前来，她胖了很多，小脸儿苹果一样圆鼓鼓粉嘟嘟，人也开朗了很多，一扫过去眉目之间的怯意和恐惧。

　　苏巍和傅酒酒都觉得十分欣慰。

　　吃完饭坐在院子里台阶上聊天，傅酒酒问苏巍：“你打算怎么过年啊？”

　　苏巍掐一片身边灌木丛秃枝上残存的叶子：“能怎么过，往年怎么过，今年就还怎么过呗。”

　　傅酒酒记得，他说过他父母去世的早，只有一个妹妹也早就失踪了。

　　他能和谁一起过年？远房亲戚吗？还是，自己一个人？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见苏巍问：“那你呢，回家吗？”

　　傅酒酒嗯一声，她家在离临江市不远，一个叫绵州的城市，高铁两小时直达。

　　“平时也就算了，但这次好歹也是过年，找不到不回去的理由。”

　　苏巍点点头，半天，说：“那，新年快乐。”

　　傅酒酒没问苏巍到底要去哪里过年，她买了除夕当天的火车票回家，一回到家，父母对于这个一年难得回一次家的女儿自然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傅酒酒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装出一副好女儿的模样。

　　有时看着父母忙碌的背影，她也会觉得很内疚。

　　为什么要对那段记不起来的往事耿耿于怀呢？这么多年来，父母对待自己从来是尽心尽力，和任何一对娇宠女儿的父母没有丝毫区别，为什么就不能把那段往事抛诸脑后向前看？

　　但是不能，每次只要她有这个念头，晚上就又会梦到那双黑暗里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很多内容：悲伤、绝望、恳求……

　　放弃追寻过去，即是背叛那双眼睛，她绝不能放弃。

　　七天春节假期很快就过完了，傅酒酒又回到临江市，同事们也都回来了，大家互相交换礼物和家乡特产，又是一顿狠宰苏巍的聚餐……这个年也就这么结束了。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间又到了早樱绽放的时节。

　　这天是周五，忙碌了一个星期，临下班时顾秋提议明天一起去临江植物园春游，老陈自然又忍不住嘴贱嘲讽了顾秋两句，一群人打打闹闹地走出警局大门，顾秋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马路牙子对面的关心。

　　关心守株待兔已久，一见人出来，立刻喜上眉梢地朝苏巍跑过来，边跑边喊山鬼哥哥。

　　得嘞，这下目标被锁定，苏巍想跑都跑不了。

　　只好一脸不耐烦地等她过来：“这位记者同志，你又有什么事？”

　　关心穿一条牛仔背带裤，双手插在裤兜里仰着脸看苏巍，一脸的春光明媚：“没什么事儿啊，这不是看樱花都开了，想约山鬼哥哥明天一起去看樱花嘛。”

　　老陈忍不住啧一声：“关心同志，你们95后都这么奔放的吗，直接当着人家女朋友的面挖墙脚啊？”

　　傅酒酒一脸淡定：“别看我，我和苏先生是纯洁的同事关系。”

　　金戈打圆场：“对不起啊这位记者同志，我们重案组明天要去团建，苏巍怕是没时间陪你。”

　　关心眼前一亮：“团建？去哪儿啊，也带我一个呗，我自费！”

　　嘿，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厚脸皮呢？

　　顾秋刚想说点什么讽刺她一下，突然，背后传来喊声：“苏组长！”

　　几个人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警察正气喘吁吁地朝他们跑过来：“苏组长，太好了，你还没走远……刚接到报警电话，有案子，人命案。”

　　美浓小区位于临江旧城区，是美浓食品厂的旧家属小区。美浓食品厂是临江市颇负盛名的老牌食品厂，它生产的苏打饼干和美浓奶糖，不仅是几代临江人的记忆，还是全国人对临江的记忆，小时候谁家里有亲戚去临江出差，回来时不会带几条美浓牌苏打饼干和奶糖送人呢？

　　曾经风头最盛的时候，能够在美浓食品厂找到一份工作，是会被亲戚朋友邻居羡慕的事情，老国企时代，美浓食品厂的员工福利即使在一众国企之间也十分突出。

　　美浓小区就是当年鼎盛时期，食品厂建设来分给员工的福利房。

　　但是三十多年过去后，这个曾经象征着地位的小区早已经随着美浓食品厂的倒闭而没落。曾经住在里面的人大多都已经搬了新家，而就在年前，这块地皮被一个搞商业地产的地产商买下，要推平小区，在这里建一个大型商场，所以剩下的也都陆陆续续搬的差不多了。

　　然而，就在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人命案。

　　死者是一名中老年妇女。

　　很奇怪，她死在卧室里，准确地说，是死在床与床头柜的缝隙之间。

　　尸体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态卡在床和床头柜之间的缝隙里，地上有一摊呕吐物，尸体散发着一股恶臭，让人忍不住掩住口鼻，简直不想吸入一丁点这屋子里的空气。

　　老陈忍不住嘟囔：“这什么味儿啊，像厕所，又像苦杏仁儿。”

　　正蹲在地上勘验尸体的顾夏开口了：“你形容的很对，就是厕所和苦杏仁儿的味道。之所以有厕所的味道，是因为死者死前出现了大小便失禁，而苦杏仁儿的味道，是因为氰化物……死者是氰化物中毒死亡。”

　　苏巍脱口而出：“氰化物中毒？”

　　顾夏点点头：“氰化物是剧毒，常常被用于自杀或他杀。它的杀人原理是，进入人体后与细胞线粒体内氧化型细胞色素氧化酶的三价铁结合，组织三价铁还原，妨碍细胞正常呼吸，造成组织缺氧，使人窒息导致死亡。它无色，水解后有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有趣的是，世界上有四成人是闻不到这种气味的。而且氰化物在工业和生活中运用广泛，极易获得，简直是杀人越货居家必备的良品。”

　　顾秋插嘴说：“淡淡的苦杏仁味，我想起来了，马尔克斯的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里，开头赫雷米亚就是用氰化物自杀的，他的氰化物来自于某种照相用的酸液。”

　　顾夏赞许地看她一眼：“是的，在数码相机出现之前，胶片时代的照片是要靠冲印的，在照片冲印技术里有一种蓝晒法，其中用到的化学材料里就有铁氰化钾，铁氰化钾加热到一定温度后就会产生有毒物质。”

　　氰化物的毒性非常强，口服0.7～3.5mg/kg即可导致死亡，如果摄入量够大，2-3分钟内人即会停止呼吸。

　　苏巍仔细打量一遍卧室内的环境，收拾的很整洁，只有一张床两个老式床头柜，一个上世纪90年代流行式样的大衣柜，柜门上镶嵌着两块绿色的彩绘玻璃，绘制着松鹤图案，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东西了。

　　他特意看了一眼垃圾桶，非常中老年人习惯地套着一个买菜用的塑料袋，而不是专门的垃圾袋，里面只有两三团揉成一团的卫生纸，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可以看出来，死者是一个很传统很讲究生活细节的人，卧室就是卧室，除了睡觉绝不做他用，更不会在卧室里吃东西。

　　他转身走出卧室，走到客厅，直奔茶几而去。

　　茶几上放着一个玻璃杯，里面的水已经被喝掉了大半，只剩下浅浅的一个底子。

　　或许，致人死命的氰化物就在这个杯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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