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负!
海川放下手机时, 低头呕了一口。
空空如也的胃袋, 能吐的也只是胃液。胃液割喉, 而胃痛更是如同刀绞一般, 他却满脸不在乎, 仿佛不觉得。
他是早已麻木了。
带着嘴角一丝若隐若现的血丝,他疲累地闭上眼, 晚风微起, 荡漾了他如墨的黑发,他的脸色在此对比之下更显出了惊心动魄的白。
刷!手上轻执的一页报纸, 突然被风吹起, 纸张翻卷着飘出窗外,很快就隐没于巨大的夜空。
他低头, 颤颤地, 又是一口。
海川在窗口静坐了一夜。
海川硬生生吞了一夜的寒风。
隔天上午, 护士查房, 一量体温高达四十度,吓得小姑娘失去职业操守,跳脚尖叫起来。
小曼、小碧、依依三人嘻嘻哈哈地走出商场。
小曼手里提了一堆购物袋。今天忍不住又扫货了,差点刷爆卡。
开心吗?她自问。好像还不够。心里那么空, 还得继续往里填才行!
“去吃饭吧, 咱们, ”她说, “想吃什么, 我请。”
“哦?这么好?”小碧笑, “想吃点贵的行不行?”
“行!没问题。”
三人继续笑着前行,一阵强风吹过,一张报纸在她们背后翻卷上空。
城市的夜,那么快就黑下来。
吃了饭,大家又去逛夜市,小曼把这当做减肥操,又能感受一些人气,心里的冷才不至于像冰柱般戳出来,把整个身体都冻坏。其间她接到陆一鸿的电话,问她在哪儿。
“在逛街。”小曼回答。
小曼以为陆一鸿不会再跟她联系,那天看到海川的照片后,小曼把话都跟他说清楚了,她没法接受新恋情,也对他非常抱歉,陆一鸿当时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我想见见你,有时间吗?”他声音略有些发紧。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他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只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小曼垂了一下肩,说,“陆一鸿,我觉得咱俩没必要再见面了。”
她在为自己之前的任性感到抱歉,想要利用陆一鸿的爱去忘记海川,实在太卑鄙了。
陆一鸿说,“我只想跟你说,我还是喜欢你的,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笑着告别小碧和依依,小曼回家,丢下东西,最要紧的是先去洗个澡。
三两下脱去衣物,站到花洒下享受温水的冲淋。小曼回忆起她刚刚在电话里对陆一鸿的拒绝,不由有些淡淡的心痛。原来愧对一个人的心情是这么难过。但也仅仅如此。更多的时候,她想的还是海川。她闭着眼,想着,不知海川现在怎么样,不知海川是不是知道她还是这么地放不下他,即使被他抛弃,她还是走不出去,像被困城中,仍一心一意地挂念他。
关掉花洒的开关,小曼拿浴袍穿上,走出浴室。
打开电视,让电视里嘈杂的声音填满这寂寞的空间,然后她去冰箱里拿了几听啤酒,蜷腿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喝酒。
手机还是安安静静的,没有她想要的来电。
海川像是已经消失了一样。
她的眼角瞥到茶几上摆放着的一张机票,明天早上9点的飞机,飞往H城。
但海川会欢迎她吗?
她叹了口气,喝了口酒。
海川的身影,在眼前缓缓浮起——
第一次,在马尔代夫,面朝大海,落寞失神的海川;第二次,在接机的路上,因为晕车而下车狂吐的海川;第三次,被要求做他女朋友而让他紧紧搂着坐在他大腿上的海川;第四次,在可儿出现后,向她展现了那么抱歉与无助的海川;海川,海川,海川千变万化的脸重叠在了一起,各种淡彩色的瘦削影像,朦胧地交叉、渗透,然后慢慢地退隐、淡化,最终化成一缕白色的薄烟,轻轻然不见。
小曼又叹了口气,喝了口酒,这时,门铃响了。
小曼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陆一鸿。
“陆一鸿,”她惊叫,“你怎么来了?”
迎面扑来一股淡淡的酒气,陆一鸿喝过酒了。
“你怎么喝酒了?”
小曼听他说过他是滴酒不沾的,外科大夫一向禁酒,而他又是特别严以律己的人。
他单手扶墙,抬头望了小曼一眼,“小曼,”他刚说句话,嘴巴鼓了一鼓,像是要吐,小曼赶紧把他扶进门来,直接带他到卫生间。
人一进去,就传出呕吐的声音。
小曼帮他倒好漱口水,又出去准备了热毛巾和浓茶。
陆一鸿出来后,脸色跟刚刚的判若两人,不再是醉后的酡红,而是白到发青,甚至连嘴唇也是乌青的,小曼扶他到沙发那儿坐下,又把热茶递给他。
他接过茶,哑声说了句谢谢。
“怎么喝得这么醉?”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其实只喝了一点点。”
小曼叹了口气,“酒量不好就更不要喝了。”
“让你见笑了。”
他好像有点尴尬,于是低头喝着热茶。
然后就是久久的沉默。
“小曼。”
像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陆一鸿放下水杯,抬头望着小曼,开口。
“嗯?”
小曼回头看他,心里略略有些忐忑。
他沉默,久久地凝视她,眼神凄惶而不安。
她便笑了笑,“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突然毫无预警地吻了过来。
小曼慌忙往后躲。
“陆一鸿,别这样。”
但他还是锁牢她的唇。
但他的动作仍是轻柔的,克制的,有礼的,并无蛮横,也非醉意。
“小曼,我不想放弃,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一定会好好对你。”他带着哭腔。
小曼颓下了肩。
像是看到自己。她悲怜地反吻了他。
然后她说,“对不起,陆一鸿,我办不到。”
隔天上午,陆一鸿开车送小曼去机场。
他脸色还是不好,下巴的青茬让他更显憔悴。
“没事吧,头会不会疼?”她像朋友般向他表示关心。
他领会,轻轻一笑,“还好,只是一点点。”
他昨晚并没留在小曼家,尽管他很想,而且当时不管是身还是心都很痛苦,这令他少有的脆弱,但他不想给小曼带来困扰。
“以后别再喝酒了,动手术刀的人怎么可以这样乱来!”
他笑了一笑,说了声好。
到了机场,陆一鸿陪同小曼办好登机手续,又送她到候机大厅。
她催他回去。
“我上午没班。”
“那就回家再睡一觉,你需要休息。”
“我想跟你再呆一会儿。”
小曼怔怔,叹了一口长气。
小曼觉得很意外,没想到陆一鸿是这样长情的一个人。
她自觉没什么魅力,在经历这许多之后,她更是对自己信心全无,但陆一鸿却用他的行动向她表示她还是可爱的,是值得男人珍惜的,她为此感激。
“我会等你。”
在登机的最后时刻,陆一鸿对小曼说,“如果他还是选择放弃,请别忘了,我在等你。”
眼泪顿时浮上来,小曼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泣。
他嘴角微勾,有些凄凉地笑,然后向她轻轻挥了挥手。
她狠心转头。
上了飞机,她才痛快地流泪。
她想到,原来负一个人是这么痛苦,向海川,负了我的你,现在是不是也正深陷于痛苦之中难以自拔呢?
到了H城,小曼搭上出租车前往医院,半路上,差点出了车祸。
当时,她翻开车上的一张报纸正准备看,突然砰的一声,车子受到撞击,小曼整个上身撞到前面的车座上,车子嘎的一声停住,司机怒气冲冲地跳下车,跟着马上就跟追尾的那辆车的司机吵了起来。
小曼没受什么伤,于是她下车付了车费就先走了,可不知为何,胸口老觉得堵得慌。
车座上被她遗留下的报纸,在翻开的那一页上,登着这样一则新闻——
来自非洲最真实最原始的感受,时事摄影家叶美仑的个人摄影展,在XX美术馆……
小曼到了医院,直接往病房走去。来之前关若飞已将这些必要的信息告诉她。
她站在病房门口,手按在门把上,却没有马上扭下去。
她需要一点勇气。
于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把门推进去。
一声海川还未出口,室内的情景,却先令她窒息。
背向她站着的,是海川,一身蓝色的病号服,空荡荡地裹着他那形容销瘦的身体。
而站在海川对面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小曼不认识的女人,她站在海川的面前,然后,展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了几乎是摇摇欲坠的海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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