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惜再一次从回忆中脱离, 是听到了靠在自己肩上的人又低沉地咳嗽了起来。
她连忙睁开眼睛, 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她的手腕却被他抓住, 他起身看着她弯了下唇:“别摸了,在伤口愈合的时候, 有点低烧不也是正常的吗?”
她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那也得排除感染可能。”
他轻叹了声:“你都查看了多少次伤口了……也太小心了。”
程惜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那种莫名的恐惧和担忧,只能摸了摸他的脸颊,开口说:“大概四五年前的夏天……那天夜里我在花园里遇到的人是你。”
他微愣了片刻,继而神色有些啼笑皆非:“你该不会想说,那晚你也没认出我来吧?”
程惜有些懊恼:“我不是说过我没有认出来你就是小哥哥……”
他有些头疼地皱了皱眉笑起来:“但你也总该认出来我是谁……他们都喊我‘殿下’……”
程惜接着解释:“可是你说你付不起我哥哥的诊费,我就以为你是生病还坚持在岗位上的侍从啊守卫啊什么的, 收入不高所以才付不起……他们在喊‘殿下’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害怕被发现偷溜出来才赶紧离开的。”
肃修言显然是没想到她这么阴差阳错的误解,只能无奈地又笑了笑:“你哥哥的诊费我那时候确实付不起,上一次圣诞节的诊费, 还是我攒了半年的学员津贴, 还出了两次任务领到任务补贴才凑齐的。”
程惜吃惊地看着他:“你是皇室成员,你的诊疗费不是直接由皇室负责的吗?还有皇室成员不是都有皇室津贴?那数目可不小。”
他笑着摇了下头:“我去军官学院后有了学员津贴,就再也没有领过皇室津贴了。至于我的诊疗费, 那之前父亲说过,不许我在皇宫御医那里接受治疗……还得谢谢你哥哥肯冒着违反禁令的风险来给我治疗,我又怎么能赖掉他的诊疗费。”
程惜更加愕然,简直无法想象:“先皇陛下是这样的人?自己儿子生病了也不允许有人给他治疗, 这已经是虐待了吧?”
看她这么义愤填膺, 肃修言就笑着跟她解释:“当时的情况比较复杂, 我父亲……没有想过要虐待我。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只是误会我想要通过装病来逃避责罚,所以才口不择言,是我太当真了。”
程惜有些一头雾水:“所以先皇陛下实际上从来没有不允许你在御医那里接受治疗,皇室也没有不承担你的诊疗费?”
他挑了下眉,带着点玩味的神色看着她:“对。”
程惜看着他的神色,顿时有了点不好的猜测:“那我哥哥……”
他认真地点了下头:“他早就收到皇室支付的诊疗费了,但还是收了我给的那份。”
程惜“呃”了声,有些头疼地扶住额头,她是知道自己哥哥一向看二皇子不顺眼,也没想到他竟然可以多收他一份钱。
肃修言还看着她补充了一句:“是我一整个学期一分钱没敢花省下来的津贴,还有出任务卖命赚来的血汗钱。”
程惜越听内心的愧疚感越重,小心地询问:“血汗钱?”
他严肃地点了点头:“有时候是给一些军事行动做后勤,有时候是去给贵族做守卫,可不就是卖命的血汗钱。”
程惜的心情顿时又有些复杂:“你?去给贵族做守卫?”
他弯了弯唇点头:“军官学院不仅有贵族出身的学员,还有不少平民和没落贵族家庭的。为了给这些学员一些赚钱补贴生活的机会,会接一些危险性不高的任务,然后在学院中招募学员参加,招募成功后就组织我们在训练间隙出任务。”
程惜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所以你报名参加的时候,你的同学们没有吃惊?”
肃修言似乎对自己的作为还挺得意,笑着扬眉:“他们确实吃惊,不过他们都以为我是为了体验平民生活,消除贵族学员和平民学员之间的隔阂,带头做表率。”
不过想想也是,虽然一直都有二皇子不讨陛下欢心的传言,但他毕竟是血统纯正的皇子殿下,皇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
有谁能想到这位尊贵无比的皇子殿下,是真的缺钱呢?
他边说还又边扬了下眉:“说起来还有个刚跟贵族联姻成功的暴发户雇了我们,让我们在雨夜的户外站岗,神临城外的庄园又能有什么危险,不过是为了炫耀给邻居看……结果第二天有人提醒他,说这次派来的军官学员里有我。”
程惜倒是没想到他之前的军旅生涯这样丰富,好奇地追问:“那后来呢?”
他又笑了一声,弯着唇角:“他当然是吓破了胆,又不敢取消这次任务反而惹我生气,又不知道到底哪个学员是我。只敢对每个学员都客客气气地,让我们值完了三天的岗。”
他说着似乎是怀念起了什么,带上了点笑意:“能让这些傲慢的家伙对外派学员的态度好一些,也算是个意外收获。”
他说得轻松,但程惜却突然有些心疼他,能把在雨夜里站岗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显然并不是被第一次那样对待。
她有些迟疑地问:“你那些年过的,是不是不太好……”
他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语气刻意更加轻松了些:“也没什么,现在再回过头去看,也不过就是和父亲闹了些矛盾,体会了一些不一样的生活,反而是难得的体验。”
他说着看程惜一直皱着眉,还以为她仍然在为自己哥哥收了他两份钱的事情愧疚,就笑了笑:“那时候不仅我误解了父亲的意思,宫廷内的其他人也有误解。当我打内线电话向你哥哥求助的时候,他能赶过来,我很感激。”
程惜还陷在心疼他的情绪里,她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我哥哥那时候带我一起去就好了。”
他弯了弯唇角,这次没有拒绝,大方地让她摸着自己的脸颊:“带你来,难道你就能认出我来了?”
程惜摇了摇头:“也许我还是不能认出你,但至少,我可以更多地见到你……”
她说着就抱住了他的腰,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说:“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现在已经是一个故事的尾声了,该发生的早已发生,结局也早已注定……我却错过了太多。”
她边说还又边不确定地开口:“而这样的处境,我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为什么每一次……我总是会错过你。”
他放在她腰上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接着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只知道,你胡思乱想很有一套。”
他低头把一个轻吻落在她的额头上,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好了,这些事都过去很久了……不如考虑一下,我们是不是需要去享用早餐了?”
他难得这么温柔,程惜虽然还是有些不安,也点了点头:“好吧,你胃口还好吗?”
他点了点头,弯着唇角:“还好,不算差。”
他现在还是伤患,休息和饮食都很重要,程惜暂时抛开别的想法,帮他穿好外套,两个人又各自清理了一下,到起居室里一起吃早餐。
他的胃口确实还算好,程惜看着就放心了下来。
早餐完毕后,程惜给他吃了药,接下来就是皇帝例行的办公时间,在出巡的火车上当然也不能免去。
程惜作为随行人员,虽然可以和他一起享用早餐,但当大臣们向他汇报事务时再留下来就显得不妥了。
她用完早餐后也就被安排带了下去,回到临近车厢自己的房间里。
她昨晚没有睡好,上午又暂时没有事情可以做,自然想到了要补一下觉。
现在肃修言肯定是清醒的,所以她就算睡着了也没什么问题吧,这样想着,她也就心安理得地躺倒在柔软的天鹅绒床垫上,看着窗外驶过的峡谷风光,安然入睡了。
只是事实显然不会如她所想,就在沉入睡眠后不久,她发觉自己赫然又进入了肃修言的回忆中。
这次伴随着回忆和画面一起出现的,不仅仅有心情和想法这样感性的体验,还有身体的症状和痛苦。
她能感到他的呼吸非常粗重,与之伴随的还有眩晕恶心和胸口疲惫又绞痛的感觉。
隔壁房间里似乎传来了走动和说话的声响,他的神志稍微清醒了一些,用手撑着身下躺椅的扶手半坐起来。
头上的眩晕和胃里的反胃感又重了一些,他低着头咳嗽了几声,深吸着气,努力想要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他抬手擦了一下额头冒出的虚汗,又把手伸到怀中,摸到一直被放在大衣内侧的两个纸包还在,顿时安心了些。
那是他用这半年来的学员津贴还有几次出任务的钱买来的圣诞礼物,就算怀里的礼物并不算贵重,但原本也是不太够的,好在最后这一次任务的报酬相比之前要丰厚不少。
只是那个粗鲁嚣张的暴发户在冬雨降临时,依然让没有做任何防护的他们在户外站岗,是他没有料到的。
虽然那种没有意义的炫耀只持续了一天,但是后来的两天内,冬日的冷雨已经变成了大雪,天气更加严寒,也是他所没有预料的。
如果是在平时,他绝不会娇弱到会被一场雨雪击倒,只是这半年来他仍然会被上一次感冒后留下的持续症状困扰,这一场雨雪也就变成了雪上加霜。
不过就算怕是发了烧,精神也有些昏沉,他也仍然不觉得自己会倒下。
更何况今天这次圣诞节的家庭聚会,是他期盼了半年之久的机会。
哪怕半年前父亲坚持认为那场学院内的斗殴是他挑起的,并且在暴怒之下将他赶回学院,他也依然认为今天会是一个同父亲缓和关系的绝佳机会。
半年前的事不是他的错,他那时没有机会向发怒的父亲解释清楚,当然现在的举动也并不是认错乃至求饶。
他只是觉得……他们仍然是一个家庭,在家庭成员之间,总需要一个人先给出软化的态度,才能打断误解和隔阂的循环。
在他们的家庭里,这个人好像只能是他,不可能是他们那个一贯严厉的父亲。
他这半年来努力攒下津贴,尽可能地多接任务来换取报酬,又提前一个月在集市中挑选好送给父亲和哥哥的礼物,拜托那家手工店的老板预留了货物。
直到今天下午,才终于凑齐了钱将它们买回,再带着礼物挤上电车,在夜幕降临前穿过风雪回到家里。
他生怕错过晚餐的时间,甚至没有敢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一身衣服,就来到了这个宴会厅旁的休息室里等待,却还是因为骤然来到温暖的室内而昏昏欲睡,不小心睡过去了一阵。
他站起身揉了揉脸颊,听到门外传过来的,似乎是哥哥和父亲的声音,努力将表情调整成微笑的样子,抬起手推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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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程惜:你真是个贫穷的皇子。
肃二:钱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程惜:惨成你这样的皇子,我还真没见过。
肃二:你也没见过几个皇子。
程惜:实在是太惨了,卖身给我都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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