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的午后,钟哲接到了拍卖行的来电,当代艺术部的董事兴奋地告知,一幅罕见的常玉珍品正有卖家想要出售。
“照片和卖家提供的简介已经发到您基金会的邮箱,卖家有意和您促成私下成交。”董事边说边笑,“对方想和您交个朋友,所以愿意不作公开拍卖。”
这样的事拍卖行见得多了,以钟家在业内的声望地位,抱着各种需求,想要搭上钟哲关系的藏家,能绕着外滩排个来回。
“希望您能尽快看一眼,给我们一个回音。”
钟哲明白董事的意思,秋拍在即,如果他无意这幅画,那么拍卖行就要赶着日子公开拍卖。这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没有自个不要,拖着挡人财路的事。
他挂了电话,打开电脑,跃入眼帘的是一头粉色的小象,正欢快地奔跑在无垠的天地间。
钟哲一看就知道,这是常玉“粉色时期”的画作,然而他从未在任何公开资料上见过这幅画,但从发来的超高清原图上就能看出,这笔触是常玉无疑。
那是常玉在巴黎最好的时光,青春年少,他仍无忧无虑地学着画,做着他的贵公子。
钟哲当即就给董事回了电话,“鉴定后没有问题的话,我很乐意和那位卖家交个朋友。”
董事笑着满口答应,他早就料到钟哲会喜欢这幅画,虽然拍卖行少了一次公开拍卖的机会,但这点佣金造成的短期损失和能让两位大客户满意的长期利益比起来,实在是九牛一毛。
临近傍晚的时候,董事又打来电话,语气有些歉意道:“卖家非常高兴您能答应。他这几日就在上海,很快就要有事离开,想询问,能否今晚就来拜访。”
如果不是因为那幅画实在是太合钟哲的心意,以他的做派是不肯如此着急的。
鉴于是私下成交,有些事总要双方先有个商议,才好方便拍卖行后头行事。既然对方不日就要离开,急着见就见吧。
“可以。不过你知道的,我不赴头一回见面的人的饭局。”
“钟先生放心,我早和那边说清楚了。您看想要约到哪里?”
钟哲转身,看了看他过百平的豪华江景套房,“不用另找地方了,就约在我的房间好了。”
时针指到8,门外准时响起了门铃声。
钟哲起身开门,走道上的两位,年纪较大的穿得老派庸俗,年轻的则穿着便服。这可是头一回登门拜访,钟哲脸上不显,第一印象却算不上好。
收藏这个圈子里,各有各的来路做派,眼前这样的藏家不是没有,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买卖可以,朋友大抵是做不成的。
“钟先生,你好。我是黄建国。幸会幸会!”对方满面笑容地伸出手来,又顺势介绍起身后的人,“这是我的侄子。”
走廊的灯光并不明亮,自侧后探来,落下斜斜的阴影。
钟哲最初的印象是这个男人颇为高大,比近一米八的自己还高出了大半个头,奇怪地是在他出声前,甚至能将存在感彻底隐没。
那是一张英俊而干净的脸,像大师手中的线条那样干净利落臻于极致。
握手时,对方踏前一步,从明暗阴影里走了出来,眼眸里的光炯炯好似火苗燃烧着。
有一霎的错觉,让钟哲莫名想起了大卫像。
他好似回到了那个夏日,时光静止,他立在宁静燃烧的艺术杰作前失了神。
成凌瞧着钟哲望向他的眼神,笃定地想,果然,这人对昨天的电梯事件毫无印象了。
问候过后,钟哲将人让进了房间。
入目,是一整片落地窗外震撼的浦江夜景,明珠塔正熠熠生辉,连绵的高楼勾勒出独属城市的天际线。
这是一间正式的会客厅,奢华地毯配着两侧的复古丝绒沙发,宾主坐定时,成凌早已不着痕迹地将房间的细部都打量完毕。
客厅的壁炉架上搁着喝过的Baccarat香槟杯,杯身那标志性的一点红,显示着主人不屑使用酒店的标配,而做了另外准备。
窗边圆茶几上的每日鲜果未曾动过,却另有一盘只碰了几块的精致切片果盘,显然是主人不愿动手,又另叫了客房服务。
书桌上合着定制的Macbook,拍卖行大叠的精美图册堆在一旁,长沙发的角落亦拉了一本。
就在他们坐下时,门铃再次响起,侍者捧着果盘和中式茶海进入房间,又依言清理了酒杯和之前吃剩的物什。
所有的迹象都再次印证了成凌对钟哲的第一印象,他即将要合作的这位专家,是个堪称稀有动物的旧家公子,有着长期养成的精致生活习惯,外头谦和有礼,内里疏离挑剔。
他又看了看钟哲长腿交叠的坐姿,和角落里拉下的那本图册。是了,还带着些骨子里的散漫慵懒。
说实话,无论让成凌再猜测多少次,他都很难把严谨,学究,资深,专业,这些一个专家本该代表的基本词汇和眼前的这个人联系在一起。
不仅如此,成凌简直用脚趾头就能猜到和这样一位专家合作的困难,他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为任务作出任何牺牲,却压根没想过要准备好伺候少爷。
如果不是笃定墨绿色档案袋里的任务绝不可能有任何轻忽的地方,他都要怀疑这样的专家是不是敌方专门派来破坏行动的。
钟哲坐定,还未等到自称黄建国的中年人开口,就见对方突然掏出一张证件放到了桌上。
钟哲从最初的讶异,到平静地拿起证件查看,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毕竟高叔的电话给了他心理准备,他只是没想到有关方面这么快就找上了门,而且是以这种谁也料想不到的方式。
这隐蔽工作做得实在不错,连当事人都闷到了最后一刻。
黄酒直接将目前的情况介绍了一下,希望钟哲能全权配合这次寻回003的行动,并表示国家对钟氏历年来作出的贡献都非常感谢和极其看重,且再三保证行动不会让钟哲牵扯进任何危险。
无需考虑钟哲就答应了下来,他早有了决定。“东西是父亲送进去的,此前一直由钟家负责守护。如今不说个人安危,即使为了国家,把东西安然无恙寻回来也是第一的,我会配合行动。”
黄酒对专家如此好说话的态度十分满意,他这部分的任务到此就算是完成了,又对钟哲交代了些别的,“这是程序上需要签字的文件,请看过后签名,我好带回去。”
钟哲听了黄酒的大致说明,又将文件通读了一遍,接着就从西服内侧熟练地掏出一支金叶钢笔,他签字惯了,随身总带着笔。
“好了,我这位‘侄子’就交给钟先生了。”黄酒圆满完成任务,笑着道:“临时工还请多担待。”
黄酒走后,房间里的气氛不知不觉冷了下来。
钟哲看向成凌,他面前的茶盅没有动过,甚至连身体的姿态都没有过丝毫改变,他此前仅仅是坐在那儿,就令钟哲费解地再次忽略了他的存在感。
然而此刻,当周遭不再有声响,他的存在感是如此的强烈,俨然是屋子里的黑洞,似乎随时就能吞噬一切。
钟哲是个极其敏感的人,有着近乎本能的精准直觉,他很不喜欢心底升起的难以抑制的逃离欲望,这种心悸的感觉,在多年前的意外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如果可以选择,他并不想与这样的人合作,但黄酒已经交代过这是上面专门选派来的,显然没有换人的余地。
钟哲在直觉和理智的交战中,感到了极大的压力,他甚至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沉重的压力宛如实质,钟哲挣扎顶住,默然不语,而对方也闭口不言。
片刻后,成凌终于变换了一下坐姿,钟哲莫名感到了氛围的松动,黑洞退去,危机解除。
他完全无法解释自己荒谬的感受,更无法对此作出行动,只能硬着头皮思考接下来要不要开口。
成凌不动声色看着钟哲,他的反应既在成凌的预料之中,又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是故意施加了压力给钟哲,这是一种绝对的心理威势,他需要利用这种无形又坚固的第一印象来主导接下来的行动。
但他完全没有料到钟哲会如此敏感,直觉堪比受过特训的队员,他看得出他有逃离的念头,甚至在如此强烈的直觉下,生生忍住了。
这是一场悄无声息的较量,却不亚于成凌的直接出手,他很意外,钟哲明明感受到了超出常人的心理压力,却生受了下来。
他自始自终没有慌乱开口,仿佛钟哲知道这是一场对决,开口就是破绽,而他只能拼尽全力。
现在,成凌开口了。
“刚才黄酒向你保证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实话是,任务会非常危险。”
他前倾起上身,目光越过低矮的茶几停驻在钟哲的脸上,“你想好了吗?”
黑洞重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钟哲的面前。
他问他,现在说不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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