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她那天,祖国西南大地正经历一场惊天浩劫。
里氏八级大地震席卷全军的心。
林斯义临危受命在震后第一天夜里乘坐直升机准备空降灾区,可当晚天寒地冻,飞机雨刷都冻住,飞行员完全盲开至震中仙林县城,无法迫降,又折腾返回。
第二天白天再次大雨,到第三天一早才拨云见日。
天气仍旧寒冷,浓雾与云层将仙林上空遮盖地仿佛裹了一床厚棉被。
他们将近200人的空降队伍最后只安排了16人进行伞降。
林斯义是当中年纪最小的,理应不该他跳,他是家中独子,大学第三年入得伍,虽然平时成绩优异,但仍然兵龄短,且用大队长的话,“于心不忍”。
这一跳,环境之恶劣,可以称之为空降史上的绝无仅有。几乎每个人都写下了遗书。
大队长想让他留下。
林斯义回一句:“您想让我当逃兵?”
大队长哑口无言。
他们都知道,身为祖国的兵,不分年龄大小,时刻准备做牺牲。
林斯义眼神坚毅。
最后他理所当然跳了,在第二梯队的最后一位进入仙林上空。
当时气象条件之恶劣,落地情况之不明,实乃他耳闻目睹多年之罕见。
好在平安落地。
仙林身为震中满目疮痍。
温尔被压在教室第四组的最后一排角落。是个三角地带,在震时最安全的地方。
因而她没有受伤,安安全全像一颗蛋一样缩在废墟山底下。
但是,她被埋地颇深,幸存的老师学生企图挖掘她,却每次都被强余震喝退。
越震越塌,越塌越离死亡近一步。
四十八小时后,她已经脱水。
再怎么出来的她其实不太清楚,就觉得耳边好多人声音,像回到中午上放学的时候。
一切都未发生。
大家都安全地走在校园里。
她手掌触摸的也不是一位女老师的尸体。
初见天光时,她微微睁了眼,好像是手电筒。
“别看!”有个人朝她喝。
喝完估计又怕吓着她,那道好听的男声补充了一句:“保护眼睛。”
温尔刹那间泪水就流出来。
小姑娘满面黄沙,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河,她说:“救救我的老师。”
她的老师姓谭,是一位年仅二十岁的实习英文教师,震时正端着书本在她身旁讲课,天花板掉落的一刹猛烈扑过来将温尔护住。
温尔从来不欠人情,她出身并不好,有一个行为处事极为恶劣的哥哥,这个哥哥恶劣到以命威胁母亲交出家中积蓄,又或者母亲那儿榨干不了直接上学校扔她内衣内裤,当着同学面欺辱她,令她自记事来便没有好日子过。
她在学校不得不武装自己,像一个冷面无情的石头人,不交朋友也不与任何老师交心。
谭老师不一样,她好年轻,健谈,活泼开朗,时常找温尔交流,还让温尔多笑,说多笑的温尔才好看。
在谭老师心中,她把温尔当朋友。
但温尔直到谭老师在废墟中气绝,她都没有跟谭老师交心半句。
那样的家庭令她难以启齿。
谭老师走了。
林斯义挖出了她的遗体。
于是小姑娘在大雨中的一双黑眼睛,说不清是雨水泪水的交.合,还是原本就那样明亮。
那天短暂的相遇,林斯义只留下对小姑娘有一双明亮眼睛的记忆。
再见面。
是温尔首先认出他。
那时天气已到七月流火。
救灾的军队遍布这座城的大街小巷,橄榄绿的颜色是那时的普遍色。
每一个兵其实都很普通。
他们也和灾民一样坐在废墟上吃盒饭,在活动板房里的简陋行军床上睡觉,手里拿着锹或者铲,将这座城的瓦砾一片片挖干净。
当然这已经不是仙林县城,这是市中心。
仙林已经成为一座巨大坟墓,无数失踪人口埋在废墟底下,其中也包括温尔的母亲和兄长,她成为一名孤儿,和安置点许多孩子一样,孑然一身。
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到街上的救灾物资分发处领取炎炎夏日所需的装备。
彼时,她真的很瘦,一米六三的身高体重只有四十公斤,不是安置点营养不好,而是多年的营养不良所造成的,来了安置点她甚至还长胖一点,胸前两团终于自觉朝前长了长,但仍然像个发育不良的初中生。
穿一件花色绵绸连衣裙,扎着长马尾。
站在领取点排队。
旁边有一颗大槐树,枝繁叶茂是个阴凉的好地方。
一辆军用越野停靠过来。
不知是执行了什么任务回来,车上下来的三个男人都热地满头汗,其中有一个摘了军帽,伸手一撸前额的发,露出光洁好看的额头。
当时军队整天救灾,那些统一的板寸头有的直接忙成非主流长发。
虽然这人离非主流有好长一段距离,反而因为发丝过长而有点好看。温尔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就排在队伍后头,盯着对方直看。
那人对同伴抱怨:“什么鬼天气!”
语气不耐。与他一张冷峻的脸倒相搭。
温尔一怔,记起这道声音。
她确定是他。
那位将自己从废墟中刨出来的军人。
当时其他幸存者告诉她,对方长得很英俊,说流利的普通话,行为举止也偏文气,此刻,对照眼前这名男青年看了看,她十分确定,这就是她的恩人。
她准备上前,脚步刚迈出的同时,那三个人却已跳上车。
对方在副驾驶。
“等等……”车子引擎响起的刹那,温尔发了声,并且冲了过去,一下扣住洞开的车窗。
“嗯?”对方惊讶。
极近距离看,这人眉眼简直生的像艺术品,轻轻一挑眉,充满疑惑的样子可不止一星半点儿的帅气。
温尔忽地就笑了,她没有说你不记得我吗诸如此类的废话,直接用左手盖住自己眼睛,露出挺翘的鼻头,和樱粉的唇,和尖尖的下颚。
再现当时情景。
“保护眼睛。”她说这四个字时,两边唇角的弧度往上飞,漂亮极了,传说中的微笑唇。
林斯义望着这个画面,背景是一颗茂密成荫的大槐树,小女孩瘦弱的肩膀,和纤细的白手腕,和唇角过分耀眼的笑容。
他“昂”了声,嘴边笑意也拉开,“你好,小朋友。”
谁是小朋友?
温尔拿开眼睛上的手掌,朝他义正言辞:“我十六了。”
他却一挑眉:“才十六?”
“你很大?”他看上去不过比她大三四岁的样子。
“我二十二。”
“……”竟然大六岁,看来男人的年龄的确不是她这种“小朋友”可随便猜出来的,她缓了缓,对他介绍:“我叫温尔,温文尔雅的温尔。”
“我叫林斯义。”
“斯义也,恨不得起任公于九原,而一于讨论之?”温尔下意识念出这句。
林斯义面目光一荡,着实有些刮目相看了:“可以啊小东西。《厚黑学》都知道。”
“我叫温尔。”
他总叫她小什么,温尔受不住……
虽然她胸前真的很小……
“好,温尔。“林斯义莫名其妙乐。
温尔一张脸通红。
不敢多耽误他,她朝车内一鞠躬,然后后座的那位也照顾到了:“谢谢救命之恩。各位哥哥辛苦了!”
说完不待他们反应,她利索返回到排队点,背对着他们,没再看那辆车的动静。
车内三人倒被她的麻利弄地面面相觑。
一声不用谢还堵在嘴里呢,人小姑娘就跑了。完全没给他们来往机会。
林斯义透过前挡玻璃瞥她,发现小姑娘瘦地可以,他皱眉,朝后头打听:“这边的安置点在体育馆?”
后头那人惊笑:“林斯义——你被美色迷眼这么小都下手?!”
林斯义一皱眉,斥道:“瞎说什么?”
“长得确实可以。”主驾上的人也莫名其妙抽风。
林斯义在二人哄笑声,百口莫辩。
此时,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家世好,相貌佳,从来不缺女人,反而因为过于瞩目而时常得严肃着脸让那些姑娘离他远一点儿。
久而久之,他不苟言笑,深藏不露的冷酷性情,人众皆知。
所以他对温尔笑了又笑,引起另两人的怀疑。
不过也仅仅是不大不小的调侃,事情过后便谁也没放在心上。
温尔自然也不知后续的小波动,她此时对林斯义这个人并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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