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几个把她摁好，尤其是脑袋不能乱动。”

　　裴辰逸在工具盘里拨弄，金属冰凉的碰撞声让这间惨白的屋子更加渗人。

　　刚刚还拿钢管把人开瓢的叶婵怂了，怂到口吃：“裴，裴裴医生，我要麻麻麻……”

　　裴辰逸一抬眼：“你要麻麻？”

　　“麻……麻药！”

　　“我们的婵哥怎么好意思用麻药呢。”他端着一盘医用外科手术工具走到叶婵身边，带着口罩的脸上只露出一双万种风情的桃花眼，幸灾乐祸地看着叶婵。

　　那几个小弟是认真听了他的话，六个控腿，六个摁手，两个固定头颅，把他们的老大活生生弄成了“案上鱼肉”。

　　“裴医生~~~”为了一针麻药，叶婵不要节操了，开始撒娇。

　　“才缝两针，你忍一忍。”毫无转环余地：“麻药伤脑子，婵哥你已经够笨了。”

　　叶婵哆哆嗦嗦，余光中，床头工具盘里摆满了针线剪刀镊子，这是要在她脸上开裁缝铺吗？

　　“案上鱼肉”继续挣扎：“没……没事，我我我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裴医生……裴哥，我喊你哥，我把老大位置让给你，给我一针麻药吧……求你啦！！”

　　裴辰逸将创口清洁完毕，幽幽一声：“淡定。”

　　“不要，裴哥，哥！！啊啊啊……爸，喊你爸行了吧，针下留人……嗷呜！！！！！”

　　五分钟后……

　　“这次连同前几次的医药费一起结了啊。”裴辰逸翘着二郎腿，一只钢笔在纸上落满凡人不懂的字迹，写着写着，还把计算器摁得响亮。

　　“归零，归零，180+420.21+376+769.44+1050+2476.86+533=5805.51。”

　　叶婵坐在床边，脑门上一块白纱布封印了体内的洪荒之力，小狼变成了小哈士奇。

　　“一共5805.51元，看我俩这么熟给你抹个零，5805。”他把手上单子一掸：“拿去结账。”

　　“嗯~”叶婵有气无力，从内怀口袋里摸出张卡，丢给一旁小弟：“强鲁，我哥打钱了，你帮我全取出来，剩下的我请大家喝酒。”

　　黑衣大块头一抹脸：“好嘞！”

　　他叫鲁强，是第一个追随叶婵的小弟，他的婵哥非要喊他强鲁，生怕他哪天不“灰飞烟灭”。

　　他出门了，地上墙上还歪着其他小弟，叶婵忽然烦闷，摆手：“你们都出去，让我静一静。”

　　很快，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了叶婵和裴辰逸两人，各忙各的。

　　叶婵坐了会，踢掉鞋子躺倒在床，扯过被子。

　　她是裴山医院尊贵的VVVVIP，尊贵到每次不管大伤小伤，内伤外伤都由院长裴辰逸亲自接待。

　　裴家世世代代守着这家医院，在一代代人的耕耘下，渐渐从一个不入流的小医馆变成了金南市唯一的民办三甲医院。

　　裴家除了医术高明，医德也是圣母般高尚，也是因为裴医生高尚的医德，三年前酒精中毒暴露街头无人敢收的叶婵才能捡回一条狗命。

　　裴辰逸那年才20岁，但已经在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读研一了，他能在23岁时顺利取得硕士学位并保持头发完好，视力正常，只能说明他爹妈给的基因过分强大。

　　此时，裴辰逸已填写好叶婵的病历，抬眼：“不想留疤就别总是拿爪子碰伤口！”

　　叶婵乖乖放下爪子，翻了个身屁股对着他。

　　这就代表她生他气了，估计还是因为没给她打麻药，裴辰逸好笑：“你打架的时候怎没想过结果？”

　　没有回音，叶婵只有呼吸声。

　　又直又倔的小姑娘，才17岁非要让自己活成37岁的样子，看着和自家妹妹一般，裴辰逸放下病历，走到她的眼前，语重心长——

　　“小婵，回家吧。”

　　“不回去，家里没人。”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他认真：“回到你的家族里去。”

　　“切~”叶婵又屁股对他了：“做梦。”

　　“你已经一个人生活三年了，你还要这样过多少年？让你哥哥再为你担心多久？”

　　“再说这些信不信本姑娘马上缝了你的嘴！”她声音提高了，在宽敞的病房里嗡嗡回响。

　　“……”

　　“叶菡她不向我磕头道歉，我是不会回去的！”

　　裴辰逸知道多说无用了，他抬手摆了摆，示意她冷静，自己重新回到位置上继续工作。

　　过了会，叶婵蔫了的声音传来：“裴医生，晚上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呗。”

　　“不了，我今晚值夜班，让你的小弟少喝点酒，别给我添麻烦。”

　　“嗯~”叶婵想了想：“我吃完饭回来，今晚就在这凑合算了。”

　　“住院一晚五百……好好……你睡，床送你睡……我不惹你这个祖宗。”

　　**

　　张蕙兰抱着儿子的双腿。

　　揉捏他的“光明穴”，是这一年来入睡前必做之事，老祖宗留下的法子，信则有不信则无。

　　半小时后结束，她扯过被子压好，又在他的脚下塞了一个电暖宝。

　　“小艾，睡吧。”掖好肩头的被子，她关掉台灯，轻轻合上了门。

　　客厅里，一盏落地灯亮着，昏黄的光线落在秦芳苓面庞上。

　　张蕙兰深深觉得，母亲是真的老了。

　　“小艾睡了？”

　　“嗯。”她坐到母亲身边，揉着自己发酸的胳膊。

　　秦芳苓点点头，母女间沉默了一阵。

　　才十点，但对于以老年人为主的教院新村已经是深夜了，整个小区鸦雀无声，开着灯的窗口稀稀拉拉。

　　张鸿轩的鼾声隐隐约约，秦芳苓往主卧方向望了一眼，叹口气：“其实老头很心疼小艾。”

　　张蕙兰点点头，声音低不可闻：“我知道。刚才小艾洗澡的时候，他怕小艾冻着，送了个暖风机进去……他还替小艾擦了背，洗了头……这是小艾告诉我的。”

　　“是啊，他刚知道小艾出事那一会，是整晚整晚睡不着，到处打听医院……还有给小艾安排上学，也是他跑了好几趟江陵中学。”不知是不是灯光的错觉，秦芳苓眼睛有些红。

　　“爸恨的是我。”张蕙兰苦笑：“幸好不是小艾。”

　　“如果当年你听你爸的话，是不会……”秦芳苓收了声，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连小艾都这般大了，说再多也无法改变结果了。

　　她侧眼看去，曾经风华绝代的女儿苍老如妇人，鬓边白雪，背如新月。

　　那个可恶的男人，在一穷二白的时候娶了张蕙兰，耗尽了她的青春。事业有成后，他的本性暴露，三宫六院彩旗飘飘，更是在儿子患病后狠心将母子俩赶出了家门。

　　离婚时，张蕙兰只拿到了一小笔钱，全部用来给儿子治病了，如今走投无路，厚着脸皮回到了娘家。

　　曾经被她认为是婚姻绊脚石的娘家。

　　如果时间能倒回二十年前，张蕙兰想，她一定会跪在父亲面前道歉，而不是像当年那样说出：我一定要嫁给江世成。

　　后悔无用……

　　发觉女儿的愧疚，秦芳苓岔开了话题：“蕙兰，小艾的眼睛，到底……”

　　“Leber遗传性视神经病，这个病是母系遗传的，很难治愈。”她一捋鬓发：“也在上海大医院做过手术了，明天拆纱布，说不定就好了呢。”

　　她又说：“不好也没关系，我们再找医生，中国治不了就去美国治，这是我亏欠小艾的，我这辈子都是为小艾的眼睛赎罪。”

　　秦芳苓抱紧浑身冰凉的女儿，劝慰般：“会好的，小艾明天就能看见了。”

　　江艾摸索到阳台上，妈妈和外婆的对话让他无法安眠。

　　这里的冬夜很冷，如果说家乡的冬天潮湿里带着海的暖意，这里就是大山纯粹的凌厉。

　　爬山虎随着夜风不停点在他的肩头，寒夜里，他能更加真切地感受世界。

　　冷风过，很快身体里的热气一丝不剩。

　　麻木的手指缓缓抬起，他抚向眼上的纱布，待明天揭开它的时候，会迎接怎样的结果。

　　客厅里，母女俩的夜话说完了，张蕙兰起身：“我去把折叠床拿出来，小艾睡眠浅，我不和他一屋。”

　　“那你……”

　　“妈，没事，我就睡客厅。”

　　张蕙兰动作放得极轻，毫无声音地打开了卧室的门，蹑手蹑脚。

　　秦芳苓抱出一床褥子给女儿铺床，正拿着呢，忽然女儿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传来。

　　“小艾！我的小艾呢！”脚步凌乱，阳台铁门晃动一声：“小艾！！小艾你怎么了！！妈！妈！！！”

　　秦芳苓腿脚一软，丢掉褥子往阳台冲去，借着路灯的昏黄，院子的角落里，张蕙兰抱着晕倒的儿子手忙脚乱。

　　外孙的身子都凉了，秦芳苓哀嚎一声。

　　“别叫了！”张鸿轩将外孙打横抱起，疾步如风：“去医院！快！！”

　　医院里，叶婵吃饱喝醉，沾床就睡，安稳如猪。

　　做的梦也比较精彩，梦里，亲姐姐叶菡正跪在她的脚下求饶，而自己正抡着钢管准备给她做一个开颅手术。

　　她无视她的求饶，就要抡下去了……

　　“医生！！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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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艾又要和叶婵见面了。

　　那么，叶婵面对一位昏迷着的，毫无反抗之力的，绝世美颜的小哥哥，会不会按捺不住……

　　上下其手……咳咳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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