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何佑业，还有他的母亲吴佳娜。
“让你们特地跑一趟，本来应该我们登门拜访，快进来，欢迎。”
吴佳娜一身素色长裙外面穿着干净的围裙，居家气质迎面而来，不难想象今天的午餐肯定丰盛又美味。
“今天见面，我就知道佑业有耐心又体贴人是遗传自妈妈。”吴佳娜从头到脚，就差写着“贤妻良母”的标签，洪小熙不禁称叹。
全是自己没有的气质和优点，连说话的声调语气和笑容，都是轻柔温雅的，假如思雅有结婚的打算，吴佳娜这样的婆婆倒是让人放心，绝对不会欺负自家女儿。
可惜，姜思雅不打算结婚，何佑业的奶奶和父亲坐在装修豪华气派的客厅，还是正位上座。
等着吴佳娜跟何佑业把姜家母女三人迎进大厅，何佑业的父亲何承志才站起来，朝洪小熙走过来，一脸客套笑容：“我母亲上了年纪，不方便外出。让未来亲家母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洪小熙没有握住何承志伸过来的手，回以客气的笑容，摆手澄清：“何先生还是喊我姜太太，或者洪女士。婚姻大事还是等孩子们自己去决定，哪天他们想结婚了，领证摆酒了，咱们再来改称呼。”
“哪天？今天就把日子定下来。”老太太站起身来，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人。
吴佳娜表情为难，开口劝“妈”，这一个字刚喊出来，就被老太太怒视一眼，教训道：“这里没你的事情，还不快去做菜？今天中午可是要招待未来亲家。招待不好了，人家怎么放心吧女儿交给你？”
何承志对妻子使眼色，也挥手示意她去厨房，吴佳娜无奈地低着头走向厨房。
看吴佳娜被婆婆和丈夫压制着，在这个家里连提出自己意见的权利都没有，身为同龄人，洪小熙喉咙哽咽着想为吴佳娜说点什么，却又知道不合适。
今天她不是来帮同龄老姐妹争取家庭地位和权利，是来替姜思雅表达意愿，争取得到何家老太太跟何承志理解。
虽然，看起来难度颇高，这个家里无处不透露着固执的气息。
老式传统的格局，精雕细刻的红木家具，讲究的风水物品和古董摆放，不知道哪一代祖先流传下来的何家“光宗耀祖”书法横幅。
传宗接代，光宗耀祖，一看就是何家老太太跟儿子的一致目标，能够帮他们实现这个目标的人，就是何佑业这个独孙。
“来，先坐下来，喝茶，慢慢谈。”何承志察觉到气氛不对，儿子何佑业也脸色难看地瞪他，忙堆笑，让何佑业送茶。
老太太喝了口茶，又迫不及待开始提起“结婚生孙子”的话题，各种套路都用上了。
“我上周做了一次全身体检，大毛病没有，小毛病可多着呢，医生说我还有点心病，是这么说的吧，承志？”
何家老太太几代关系都在医院，要造个假证明还不容易？该不会意指心病源于何佑业跟姜思雅不结婚生孩子？
洪小熙只能见招拆招，笑着拉起何老太太的手：“别看我做生意的，我娘家祖上也是老中医，我小时候还跟着姥爷把脉呢。哎老太太这脉道柔中带刚，身子骨硬朗的很，人心养得好才有这血气活力。”
何老太太听着这话还得露出高兴的表情，又顺着话题道：“那真是天赐的缘分，你们祖上中医，我们何家也是医药世家，各种专科人才都有。佑业跟思雅两人生下来的孩子，将来肯定是医学博士。”
洪小熙被医学博士的头衔给震住了，一时没回应上来，何老太太继续发动攻势：“你祖上是中医，更明白医学进步的重要性，我们两家这么优良的基因不能传承下去，不积极培养优秀的医学人才救人，推动医疗进步，是不是太自私了？”
扯到了优良基因传递，还把话题拔高到了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国家医学史的进步！
洪小熙脑袋稍微卡了一下，姜思雅和姜思乐心里着急，赶快给老妈递茶，让她喝口茶酝酿一下反击对策。
洪小熙喝着茶，侧头悄声对女儿们说道：“对手太强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我这个姜太太比不过何家老太太。”
“我跟佑业今天全靠你了，别轻易认输，老妈！”姜思雅推了推洪小熙，把她往何老太太面前送去迎战。
不能辜负女儿的期望，洪小熙怀着这种想法，重新坚定立场：“我觉得不该用自私这种说法对年轻人进行道德绑架。”
洪小熙说着，又想起刚才被“禁言”的吴佳娜，她本该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是何佑业的母亲，但是在儿子的终身大事上，她竟然被剥夺话语权。
“不单单是年轻人，无论哪个年龄、什么性别、什么身份地位，都应该有说话的权利，有决定婚姻生育的权利。”洪小熙说着，眼神飘向从厨房里端着菜走出来的吴佳娜。
姜思乐和姜思雅懂事地跟过去帮吴佳娜端菜，这边大厅，何佑业、何承志和洪小熙、何家老太太一边往餐厅转移，一边心里打着草稿，接下来要怎么说服对方。
无非就是愿不愿意结婚，能不能为何家传宗接代，双方各执己见。
饭菜都上桌了，大家客客气气说着“起筷”“趁热吃”“别客气”，何老太太没有拿起筷子，扫了一眼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先把吴佳娜夸一遍。
“我家媳妇养孩子，做饭做家务都特别好，这样的女人才是好女人。你们也别说我是老古板，女人不会养孩子，不会做饭做家务，能算女人？”
原来是借着夸儿媳妇会做菜，抛出话题来探讨“如何成为一名好女人”“怎么样的女人才算是女人”。
“哪个女人不会做饭？”“不做家务还算女人吗？”“不结婚生孩子的女人，会孤独死。”这些话，姜思乐和姜思雅都听了不少。
大多时候她们假装跟自己没关系，不去反驳，“火苗”就不会烧到自己身上来。
姜思乐连个对象都没有，还没到催婚催生的阶段，顶多就是被人含沙射影地讽刺，“没对象还不积极联谊和相亲，等着当大龄剩女”。
姜思雅有时被问多了，会直截了当地说：“你们说的没错，一个女人组建家庭、尤其生了孩子，确实要懂得照顾孩子和做家务，丈夫需要分担一部分，妻子妈妈也要负责，这是对孩子和家庭的责任。”
然后，在旁人洋洋得意，以为姜思雅终于想通了的时候，她会坦率实诚地说：“所以我不结婚生孩子，因为我不想奉献余生去照顾家庭孩子。”
自私自利的女人，姜思雅不介意被贴上这样的标签，她知道，何佑业的父亲和奶奶也在她身上贴了这样的标签。
面对何老太太“不算女人”的灵魂拷问，姜思雅为难地看了眼何佑业，没办法像面对外人那样直率说出不愿意负责的话。
气氛一下在静默中降到了零度，姜思乐却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看大家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不说几句不行，才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没有嘲笑何老太太的意思，只是这话听着有点不对劲。女人除了养孩子、做饭做家务，也有能力在各个行业做出成绩，女音乐家、女画家、女导演、女演员、女教师、女医生，她们不结婚生子，难道就不算优秀的女人？”
何老太太用嫌弃的眼神盯着姜思乐，就像看一颗污染了姜思雅的老鼠屎一样，她觉得“肯定是有这样不像话的大姐，姜思雅才会不愿意结婚生孩子”。
“你是思雅的姐姐，还没结婚生孩子吧？一听你说话，我就知道，我这把年纪了，见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人多，有几个能真正做到兼顾家庭和事业？”
“为什么一定要由女人来兼顾？男人成了丈夫和爸爸，也应该对家务和孩子负责，做不到事业和家庭兼顾的男人，能算是成功男人吗？”
姜思乐差点以为这是大学时代的辩论赛赛场，激动之下就要站起身来，咬着对方话语中的漏洞逼问。
何老太太没招了，再说下去就是“男女不平等”的问题，她也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提倡男女平等，何况在洪小熙面前，怎么能把她的女儿们放到低处呢？
“妈，喝点汤。”
吴佳娜真是个贴心的好媳妇，看婆婆处境尴尬，把汤盛到她面前，给她找台阶下。
何老太太接过汤，又往媳妇身上打主意了，笑着提议道：“我知道，你们不想结婚生孩子，是担心婚后兼顾不了家庭、孩子和事业。我都帮你们想妥当了！结婚之后就跟我们一块住，吃喝住行啥也不用操心，有佑业妈照顾，生下来的孩子也一样，交给她就行。”
姜思雅假装喝汤，悄悄叹气，用同情的目光看向身边的何佑业，仿佛在说：你们家吃个饭真不容易，同桌吃饭不同观念，南辕北辙。
年轻人都不说话，默默吃菜，洪小熙知道轮到她来应付何家老太太了。
洪小熙冲对面的吴佳娜笑着说话，话是说给何老太太听的：“这哪能行，年轻人、父母辈都要有自己的空间和生活，要成家就得自己负起责任，佑业妈肯定也有自己想过的养老生活，对吧？”
吴佳娜没敢回话，只是温柔地笑笑，劝着洪小熙：“多吃点。”
何老太太一脸满意：“她能有什么想过的养老生活？养大了孩子，能帮孩子带孙子，多大的福气。”
洪小熙觉得吴佳娜有自己的想法，她只是不敢说出来，便大胆替她说了：“比如上老年人大学？比如出去旅游，看看世界？比如追剧追星？”
何佑业奶奶一听这话，脸色难看，筷子重重落下：“那是个为人母亲、为人奶奶该有的样子吗？不成体统！”
“你们要搬出去同居，不是不行，哎，结婚的事，下次再好好谈，你奶奶今天心情不太好，得休息了。”何承志把客人们送到门口，既是对何佑业说的话，也是对姜家母女三人说的。
吴佳娜连着对洪小熙母女三人说了好几次“今天招待不周”，满脸的歉意，明明最辛苦最委屈的人是她。
洪小熙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母亲那代女性的缩影，她们被人们称为贤妻良母，她们比谁都付出更多，却从未被当成一个家的主人尊敬过，更像理所当然的佣人。
何佑业把姜家母女三人送到小区门口，被姜思雅赶着回去帮吴佳娜收拾：“多给阿姨帮忙，我们没打算结婚的话就不要提了，阿姨夹在你们中间很为难。”
何佑业为难地点点头，叹口气：“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带你回家了吧？”
“你就该早点带我回来，你跟你妈根本不是你奶奶、爸爸的对手，喊上我、大姐和老妈来帮忙，饭桌上拼吃我们还能争一席之地呢。”
姜思雅轻松地笑着，没有把在何家的不愉快放心里，何佑业就是喜欢她这一点。
不强求别人认同和完全理解自己的观点，但是也不会为别人不一样的言论观念纠结生气。
姜思雅奉行的就是“各行其道各自修行”，最不喜欢跟观念想法不同的强行争论辩解，她说“那样太累了，安安静静做自己多好”。
这样通情达理又佛系的女朋友，何佑业真恨不得小心藏起来，怕被太多人看到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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