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承业瞥一眼同行的洪小熙，努力压住脾气，语气里还是带着抱怨：“怎么才来？妈的医保卡，还有之前检查的资料，全是你保管，害我找了半天。”

　　半夜的医院长廊，充斥消毒药水味道，还能听到病房里偶尔传出咳嗽、叹气的声音，洪小熙记得上一次在医院陪护，还是孩子爸生病的时候。

　　至亲之人住在医院里，当儿子的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洪小熙很理解，也没有跟何承业抬杠，只是劝道：“何老太情况怎么样？要不要通知佑业？”

　　何承业摆摆手，一脸失望：“别，那臭小子光添乱，见着他的面，我妈又要念叨。”

　　吴佳娜去了一趟病房探望何老太，出来的时候，脸色舒缓了一些，低声告诉洪小熙：“老太太睡了，心率正常，等明天再做详细检查。”

　　说完，她默默坐在丈夫身边，一直神经紧绷的何承业一下就放松下来。

　　吴佳娜这位“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做饭洗衣服的全职妈妈”，在何家占据的地位、存在的意义，也许比他们每个人想象的都要重要。

　　“我去小卖部买点东西，热咖啡还是热牛奶？”洪小熙想把独处时间留给这对夫妇，而且吴佳娜也没吃东西。

　　凌晨五点，病患都稳定下来了，陆续有值夜班或加班的医护人员来到小卖部，他们需要一杯咖啡提神，洪小熙在其中排着队，突然听到有人小声试探着喊她“思乐妈妈”。

　　多少年没听人这么喊她，洪小熙觉得有点怀念，以为是思乐同学的家长，回头一看，是一名帅气的医生。

　　章有天微笑着走到洪小熙面前：“阿姨还记得我吗？大学的时候，我们见过几次。”

　　思乐的大学同学？洪小熙快速回忆，幸好大女儿异性缘很糟糕，大学时代关系好的男性朋友也不超过两个，再看一眼章有天的胸卡，马上想起面前这个男人跟姜思乐的交集。

　　姜思乐大学时代唯一有过好感，差点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的学长！

　　跟思乐暧昧了一年多，突然飞去外国研修的臭小子！

　　“记得记得，思乐那会特别尊敬你，说你是优秀的学长，是她的偶像呢，你出国之后，思乐以你为榜样，才能做成编剧。”

　　事到如今，这个男人该不会还想追求自家大女儿吧？洪小熙斟酌了一番，才说出这些话，既说明思乐没有因为他出国难过，又给他留足了面子。

　　这些赞美的话，章有天似乎不爱听，脸色变得难看，冷笑了一下：“是吗？我以为思乐很讨厌我，还说谎来拒绝我。”

　　姜思乐把他当成尊敬的学长？在医院撞见姜思乐相亲出糗的样子，他确实以为姜思乐还是他熟悉的小学妹，简单、纯真，对他千依百顺、憧憬崇拜。

　　现在章有天不相信洪小熙的话了，姜思乐早就不是那个他能随意掌控情绪的小女生，她成长了，也会说谎了，会拒绝自己了。

　　“我们家思乐可不是那种人，说谎、骗人感情，她可做不来。”

　　洪小熙不理解章有天的话，心里有点生气：这个臭小子，当初思乐对他有好感，他还故意跟思乐玩暧昧，等思乐期待满满的时候，说出国就出国。

　　虽然思乐很快就振作起来，也为他伤神了一些日子，只是碍于女儿的面子，洪小熙不能说出实情。

　　章有天是个聪明人，再加上自己当年确实利用了姜思乐的单纯、对自己的好感，在出国的事情定下来之前，吊着她，跟她玩暧昧。

　　被洪小熙指桑骂槐地戳中了痛处，恼羞成怒，掏出手机，刷开网上刚刚爆出来的八卦消息，一边递给洪小熙看，一边冷嘲热讽。

　　“难怪思乐会拒绝我，跟大明星比起来，我这种普通人是没有吸引力。当了编剧，整天混在那个圈子，也正常，不过，拿工作和事业心来推脱我，就没什么必要。”

　　洪小熙反复看了好几次那张照片，还是不相信，索性把章有天的手机抢过来，把整个话题首页都刷了一遍。

　　百分之九十的网民、粉丝都判定施念安的绯闻对象是新剧编剧姜某某，洪小熙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立场来感受这个绯闻。

　　“儿子”施念安传绯闻的时候，亲妈的心情应该是担心又激动，可绯闻对象是自家亲闺女，除了担心还是担心。

　　不跟合作的男明星私下来往，避免带着主观感情去工作，这是思乐工作以来的原则，竟然被念安打破了。

　　“八卦不能信，越红的明星越容易被造谣，这照片拍的那么糊，眼睛鼻子嘴巴哪个也看不清楚，你认得是思乐？我都不认得自己女儿。”

　　洪小熙装出对这种绯闻不屑一顾的态度，镇定情绪，把手机塞回章有天手里。

　　买到咖啡、牛奶和面包之后，洪小熙特地在章有天身边停了停，礼貌笑道：“有天啊，阿姨说句公道话，你跟思乐早就结束了，思乐要跟谁在一起，要怎么做，是她的自由。”

　　洪小熙话里有话：轮不到你一个不认真对待感情、抛下她的臭小子对她指指点点。

　　谈生意的时候，不管心里多忐忑不安，表面都要镇定从容，在生意场上打磨了十多年，洪小熙经验丰富，足以应对刚才那种场合。

　　她自信没有在章有天面前露馅，一直到进了电梯，才急忙取出手机来联系姜思乐。

　　姜思乐的电话一直处于忙碌状态，这个时间点电话占线，说明真的出事了！

　　洪小熙又到施念安的粉丝群、粉丝网站转了一圈，潜水看了看大家的聊天记录，果然已经议论纷纷了。

　　虽然消息是在凌晨曝光出来，夜猫们互相知会，很快就在粉丝群里热议起来。

　　有理智粉丝提出不要猜疑，等念安亲口告诉大家真相；也有小粉丝情绪激动，各种推测猜想；还有小部分偏激粉丝，认为念安在欺骗大家。

　　洪小熙潜伏在其中了解情况，发现小部分粉丝生气的原因是觉得被骗了、被利用炒作新剧了。

　　她们以为新剧的编剧老师跟施念安是“工作狂CP”，还萌上了这样纯洁的同事关系CP，结果曝光他们是一对恋人，还在悄悄谈地下情，这部分磕了“工作狂CP”的粉丝自然觉得上当受骗。

　　被自己喜欢的爱豆欺骗感情，遭到了背叛，跟失恋是一样的心情，她们当然愤怒。

　　洪小熙把牛奶咖啡和面包交给吴佳娜，匆匆打车赶回家，她必须站在女儿身边，因为女儿即将面对的是一场“战争”，没有硝烟的粉丝舆论战争。

　　约会回家之后，姜思乐发现老妈不在家，只看到桌面上留了纸条说外出了，以为老妈又去粉丝后援会聚会，没多想。

　　昏沉睡了半夜，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迷迷糊糊还以为是闹钟，一看是公司宣发打来的电话。

　　“你和施念安约会的事被爆出来了”，听着对方声音发抖地喊出这句话，姜思乐还以为自己做梦呢。

　　倒头又睡过去，想把这个噩梦翻篇，电话那头却还在喊着：“编剧老师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导演制片他们都要急疯了，正在联系消息源头，看能不能压下去。”

　　姜思乐终于清醒过来，电话就接连轰炸进来，媒体朋友、电视台的朋友、编剧朋友，梁姐、张德志……

　　姜思乐人生中头一回那么害怕天亮，好像太阳一出来，她的秘密就无处遁形，她就没办法对大家说谎了。

　　声音又响起来，姜思乐恨不得切断跟外界的联系，不听到任何提示声音，不去看不去听也不用继续说谎。

　　她看过那张照片，要厚着脸皮、一口咬定不是她，也不是不行，毕竟她戴着墨镜和帽子，也没有拍到正脸，可她没办法对着汹涌的质疑，继续说谎了。

　　父母都是坦荡正直的人，她们姐妹三人也从来不是满口谎言、虚伪的人，昧着良心去骗人，就像在否定和抹黑自己至今为止的人生。

　　“叮咚”又响了！姜思乐钻进被子里，那个声音没有放弃地持续传来，她反应过来：“是我家门铃响了？”

　　该不是施念安的狂热粉丝马上人肉搜索，找上门来了吧？姜思乐心惊胆战地去开门，是一脸紧张的张德志。

　　“你不听电话也不回消息，念安那边也被经纪人和公司挡下了，联系不上人，导演他们都快急疯了。”所以，导演他们命令张德志必须马上找到姜思乐。

　　差点忘了，张德志就住同一个小区里，逃得了电话和信息，逃不了直接上门的邻居。

　　“我给你倒杯茶，大半夜的，连累你也被折腾了。”

　　姜思乐一看，张德志穿着一身睡衣，踩着拖鞋就跑来了，肯定也是睡梦中被导演喊起来的。

　　张德志一把抓住她的手，目光里满是深情：“你跟施念安是真的？”

　　张德志对自己有意思，这事本人倒是从没开口说过，但是小区里热衷八卦的阿姨们、刘阿姨和老妈都旁敲侧击过，姜思乐也感觉到了。

　　“我们刚开始，本来也没想瞒着，最近又炒了那个工作狂CP。”姜思乐欲言又止，说多了也只是狡辩，骗人就是骗人，被曝光出来了，再解释都是多余的。

　　张德志慢慢松开姜思乐的手，搓着手掩饰心里的情绪，挤出一丝笑容：“我还以为你们是仇人呢，不过也对，欢喜冤家一般都会变成恋人，爱情剧里经常是这样，对吧？”

　　“喝茶。”姜思乐心里反思，自己还真写了不少欢喜冤家变成恋人的戏码，被张德志这么一说，更觉得尴尬。

　　看张德志喝了半杯茶，姜思乐情绪也平复下来了，想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明一下，没想到张德志先开口了。

　　他猛地把剩下的茶都喝了，郑重其事放下茶杯，认真注视着姜思乐：“其实，导演他们想了个法子，让我来跟你商量。”

　　导演他们都想好了对外公关的办法了，那就不能叫“商量”，只是“通知”自己。

　　这不是自己的私人感情问题，关系到整个剧组、整部新剧的成绩、第二季能不能如期播出，影响重大，姜思乐只能配合。

　　“你说，是什么法子？”姜思乐心惊胆战的，她能猜到的也就是“澄清”，至于怎么澄清，她心里没底。

　　总不能说已经分手了？那也是承认了恋爱事实。要彻底否定恋爱事实，粉丝们和看客们会信吗？

　　“我，说是，让我当你的男朋友。”张德志吞吞吐吐说完，又觉得自己表达不对，抓抓头发，重新解释，“是假装的，我们假装在谈恋爱，你和念安只是伯乐千里马的关系。”

　　“导演还想炒我们工作狂CP吗？”

　　把她设定为“名花有主”的编剧，还是跟同事办公室恋爱，谁看着都像。再把她跟施念安互相交换奶茶品尝、一起逛街说说笑笑，强行解释成“好搭档”“千里马和伯乐的惺惺相惜”，圈住磕他们CP的人。

　　“这是遛粉，现在的网民、粉丝们辨别能力很高，万一被发现了，事情会闹得更难收场啊。”姜思乐摇摇头，不想接受这个提案。

　　两人尴尬地喝着茶，直到门铃声再次响起，张德志终于找到了离开的契机，忙起身跑去开门：“是不是阿姨忘记带钥匙了？”

　　姜思乐收拾着茶杯，发现门口半天没声音，好奇地抬头去看：“不是我老妈吗？”

　　不看还好，抬头一看走进家里来的人，姜思乐吓得手一抖，差点把茶杯给摔了：“施念安！你怎么能跑到我家来？”

　　疯了吧，风头火势的关头竟然跑到绯闻对象家里来，难怪把去开门的张德志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商量一下对策。”施念安当着张德志、经纪人小南的面，拉着姜思乐跑进房间。

　　姜思乐回过神来，发现施念安正在好奇地打量房间内部，感慨道：“这张海报好几年前拍的，我家里都没有留底了。”

　　墙壁上贴满了施念安的海报，衣柜旁边还放着他的人形立牌，这是老妈的房间！施念安这小子拉着自己就随便跑进一间房间，居然跑到老妈房间里来了！

　　误会大了！姜思乐正要解释，施念安又对着她乐滋滋地笑道：“为了了解合作演员，费了那么多心思，不愧是我的女朋友！”

　　施念安的脑回路真是奇特，没误会自己对他一往情深、收集他的海报立牌，反而认为这是自己作为编剧的尽职和严谨。

　　很好，美丽的误会，姜思乐可不想说实话：这是我老妈的收藏品、宝物，你是她的“亲儿子”。

　　“先不说这个，你怎么能跑到我家来？小南哥竟然不拦着你？”姜思乐指了指房门。

　　进了房间之后，施念安就顺手反锁了房门，小南在外面敲了两下就放弃了，跟张德志一起坐在沙发上，张德志还反客为主泡了茶，两人就乖乖坐在沙发，时不时往房间瞥一眼。

　　小南和张德志同时看向房门，又默契地对视一眼，急忙互相说着“辛苦了”。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叹口气，各怀心事地喝着茶。

　　导演说“这是唯一的方法”，千叮万嘱让张德志一定要按他的话去办，尽快把施念安跟姜思乐的绯闻压下去。

　　施念安说“这是我跟思乐两个人的事情，给外界一个交代之前，我得去见见她。”

　　“哎”，两个大男人又齐齐叹气，举起茶杯碰了碰杯，喝进去的茶水特别苦涩，两人的眼神又齐刷刷看向那道紧闭的房门。

　　施念安毫不客气地坐在床上，一边欣赏着满墙壁的海报，一边问站在旁边的姜思乐：“感觉怎么样？第一次当绯闻女主角。”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拿我开玩笑，找茬是吗？”

　　施念安这个家伙，不管是合作的演员，还是成了自己的男朋友，那种让人想敲他一棍子的说话特色，就是改不掉。

　　“这事是我考虑的不周到，早知道会被曝光，应该帅气地官宣一个！”

　　“赶快澄清吧，让小南哥动用所有公关力量，先把热度降下去，控制传播，找找其他话题炒上去，转移公众注意力……”

　　姜思乐发现，施念安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盯着她憨笑，警惕地往后退：“有什么好笑？”

　　编故事自己在行，做公关引导舆论确实外行，大概是说错了什么，施念安又要吐槽自己了。

　　没想到，施念安居然一把拉开房门：“来来来，赶紧把你的策略给小南哥说说，他会感谢你的。以后你要是不当编剧了，可以考虑转行做对外公关宣发。”

　　趴在门口偷听的小南和张德志摔在地上，小南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重新站好吐槽施念安：“换成半年前曝光恋情，一定有不少路人说‘这人不上热搜我还不知道有这名演员’，现在可不是那么简单能压下去的！”

　　“人怕出名猪怕壮，说的很有道理啊。”施念安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感慨着，“当明星真难，不红不好，红了也不好。”

　　姜思乐顿时觉得经纪人小南十分高大，换谁都受不了施念安这种性格，小南哥竟然能陪他风雨同舟这么多年，从无名小卒、半红不紫到今天。

　　只是，她作为绯闻女主角，也没有资格吐槽施念安，只能对小南歉意一笑：“这事怎么处理，我们再好好斟酌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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