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聪眨眨眼，忽然凑过来，“你是不是想坐爹的那个位置？”

　　柳腾达没有防备，吓得脸都变了，“怎么会？我是女婿，五哥是儿子。”

　　沈玉聪叹口气，抓起桌上的绸扇扇了扇，“呀，好漂亮的扇子。”

　　柳腾达心急如焚，恨不能撬开沈玉聪的嘴巴，知道后面的话是什么。“特意给你带来的……”他用力咬着下嘴唇，咬得有些疼了，才勉强没有问出心里关心的——沈玉聪是个头脑灵活的人，问她，她马上能举一反三，猜到你心里想的。

　　“谢谢。”沈玉聪眨眨眼，“记住你刚才的那句话，满足现状，否则有你难受的。”

　　刚才的那句话？“我是女婿，五哥是儿子。”……沈督军准备让沈玉清，沈五少爷接他的位子？那……柳腾达的念头还没有转完，一名兵丁跑进来，“督军请两位一起共进晚餐。”

　　沈玉聪叹口气，“该来的总会来……好吧，告诉爹，我们马上就到。”

　　等兵丁走远了，沈玉聪压低声音警告道：“一会，不管我爹说什么，你都说好，千万别妄想争辩……我已经求过姨娘了，姨娘也不答应，哎。”

　　柳腾达心里掠过了不安，他这边有什么让四姨太不答应？地盘？柳腾达的鼻尖冒出了冷汗，他辛苦做了那么多事，都是为沈五少爷做嫁衣？“玉聪，爹……是不是要收回我的地盘？”

　　要死，就早点死；要给一刀，就早点砍下来。

　　“什么呀？害怕了？”沈玉聪扑上去亲了下柳腾达，“一会好好感谢你的好老婆……爹答应升你做营长了。”

　　柳腾达一点都不觉得高兴，沈督军升他，必然是因为要从他这里拿走什么，才会用一个虚职来补偿——只要不是地盘，其他好说。

　　沈督军准备的菜肴很丰盛，柳腾达越发肯定了内心的猜想。

　　“我敬爹，感谢爹对我的知遇和栽培，我才有了今天。”柳腾达先干为敬，然后催促沈玉聪，“玉聪，你也敬爹一杯。”

　　沈督军笑眯了眼，他喜欢这种气氛。“你们两口子和睦，我死了，也能闭眼了。”

　　“爹。”沈玉聪撒娇地抱着沈督军的胳膊，摇晃了几下，“您啊，长命百岁呢。”

　　沈督军拍拍沈玉聪的手，“你要是儿子，我这督军的位子一定传给你，可惜啊……腾达，你有今天，全是因为你是玉聪的丈夫，我的女婿，给我记好了，记牢了。”

　　“爹，看您眉头皱的……我敬你。”沈玉聪丢个眼色给柳腾达，柳腾达马上赌咒发誓，永远不会忘了这份恩情。

　　督军高兴了，当场签了委任状，升柳腾达做营长，还发了十来条长枪作为补给。

　　“腾达啊，那个军需品，你五哥想尝试下，以后给他做吧。”

　　柳腾达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听沈督军这么直接地提出来，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如果是他做得不好，他退让，毫无怨言，关键是他做好了，还赚了钱……柳腾达想起沈玉聪的警告，没错，谁要他是女婿，沈五少爷是儿子呢。

　　“好的，爹，您怎么说，我怎么做。”

　　柳腾达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又倒了一杯，一口喝干。沈玉聪跑过去了抢了他的杯子，“爹在呢，少喝点。”

　　沈督军摇摇胖胖的头，很理解地说：“让他喝，男人心里不痛快，喝点酒就好了。”他心里却在鄙夷：这点小事就喜形于色，完全不是清儿的对手。

　　最后，只有柳腾达喝醉，沈玉聪和沈督军都没事。

　　沈玉聪本来还有所期待的，可是柳腾达喝得烂醉如泥，她心里又有些心疼，对沈五少爷自然生出了许多不满。

　　偏第二天清早，沈五少爷就派副官来催要沈督军的采购令，沈玉聪越发对沈五少爷恨得牙痒痒的。

　　“我这就去。”柳腾达一边撑着像要裂开的脑袋，一边反过来安慰沈玉聪，“没关系的，我还有地盘，我绝对有能力还你的钱。”

　　沈玉聪哭了，“我知道。”

　　柳腾达以为她会说不用还了，没想到却是这样一句，心里那点感激消散了，没影了。“我给你带了点手帕和绸扇，你拿去给四姨娘，她会喜欢的。”

　　沈玉聪咬着牙，“哼”了声，“凭什么给她？只知道欺负我这没娘的孤女……”柳腾达赶紧捂住她的嘴，“轻声些，让人听了，又惹是非。”

　　沈玉聪用力咬了口柳腾达的手，疼得柳腾达龇牙咧嘴的，“怕什么……你给我争气点，我想办法让爹再给你几条枪。”她口里说不怕，声音却明显小了许多。

　　柳腾达除了叹气，还能说什么——沈六小姐都有所顾忌，何况他这个女婿？

　　城西连部张灯结彩，鞭炮齐鸣，还挂了大大的横幅：恭喜柳营长！贺喜柳营长！

　　这一定是柳腾飞搞出来的。

　　柳腾达瞄眼柳腾飞，挤出笑容，拱手感谢来欢迎的连部军官，说中午他请客吃饭。军官们都很高兴，柳腾达知道那不是为他高兴，是等着他升官后给他们加薪加官。柳腾达只能叹气了，没有军需品这条线，上哪弄钱，给这些人加薪？

　　柳腾飞瞧出了端倪，跟着柳腾达进了办公室，“哥好像不高兴……”

　　柳腾达瞪了他一眼，柳腾飞马上闭上嘴。

　　“去把采购令拿来，给他……他是沈五少爷的副官。”

　　柳腾飞目不斜视，敬了个礼，“是，柳营长。”

　　柳腾达的脸上这时才露出点笑容，“看茶。”

　　等副官走了，柳腾飞才进来，“哥，你这营长是不是用采购令换的？太黑了……”柳腾飞竖起了大拇指，“我还说哥为什么突然加大进货量呢，高！”

　　柳腾达没有笑，“腾飞，你马上去打听下，沈五少爷准备什么时候去采货，走哪条路线。”

　　这事好办，沈五少爷的人不是圣人，几杯酒，几十个银元就撬开了嘴。

　　“哎哟，哥，听说你派了三辆军车，姓沈的就派了六辆，太黑了……”

　　柳腾达吃了一惊，“你确定？”这不是好事，苏杭的督军再给面子，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你用便宜的价格，买上等的货。

　　“你马上带几个人，骑快马去苏杭一趟，务必在沈五少爷的车到达之前两天，完成采购。还有，派人打探消息，再选择回来的路线，尽量避免撞上沈五少爷的车队……哪怕躲到林子里也行。”柳腾达想想不妥，“带上地图，换条路走。哥的身家性命全交给你了。”

　　柳腾飞点点头，“放心。”

　　柳腾达马上下令，升柳腾飞做连长，并许诺，货安全回来，运货和护送的都升一级。

　　尽管做了以上安排，柳腾达悬着的心并没有放下来，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何况有军官的投资，商户的预收款……他感到了害怕，特意去东泉寺求了支签。

　　却是观音灵签第四十七签：锦上添花色愈鲜，运来禄马喜双全；时人莫恨功名晚，一举登科四海传。

　　柳腾达的眼睛落在“求财利，交易阻”上，这一趟算不上交易，只能算求财，应该是顺利的……他的心稍安了点，那脚不听使唤，奔向柳府。

　　梨荷正在绣花，柳腾达的眼睛不觉泛红，软哒哒地走过去，“梨荷，让我抱下，静静地抱下好吗？”

　　梨荷吃了一惊，为什么叫的是名字，而不是昵称？出了什么事？梨荷轻轻地靠过去，“哭吧，哭出来会好受点。”她的肚子像塞了个枕头，明显地隆出来。

　　柳腾达想忍着，但是所受的，所担心的，齐齐涌上来，他像个孩子似地趴在梨荷的肩头上哭起来。

　　“孩子的爹爹是个勇敢而坚强的人，我是这样告诉肚子里的宝宝的。”

　　柳腾达愣住了，忘了哭泣，忘了之前的害怕。

　　“要变强，变得能保护我们……”

　　似有什么在心底燃起，火星四溅，光芒闪耀。

　　“世上没有什么解决不了……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那样能克服一切，解决一切的男人……不管什么，人也好，事也好，变强，然后击溃就是。”

　　梨荷握紧柳腾达的手，“要变强哦，表哥。”

　　这声温柔而注满爱的力量的呼唤让柳腾达振作起来，“嗯，会的，一定。”他的脑袋快速而热情地运转起来，“谢谢你，我的荷儿。”柳腾达在梨荷的脸上亲了下，“我去做让我变强的事情，你去休息吧。”

　　梨荷没有转头，没有送行，她怕悄然落下的眼泪让刚振作的柳腾达变软弱，她一直都指望着他呢……如果柳腾达垮掉了……梨荷惊得嘴唇都白了，她低头看看肚子里的孩子，不行，不能什么都倚靠着表哥，她得变强，变得能保护这个孩子。

　　“真是的，腾达做采购做得好好的，偏不让做了……”柳夫人叹口气，“这世道，都是没天理的。”

　　梨荷默默地擦掉眼泪，“那就不等天理，我们自己创造天理……”

　　柳夫人惊讶地“咦”了声，回头看门口，柳腾达没在啊，这丫头疯了？

　　“怎么创造？在家里写四个字：创造天理？”

　　梨荷被逗笑了，“娘就爱开玩笑，我是说给表哥创造点条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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