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原本静静飘洒的雪花也变得张扬起来, 随风而舞。

　　程千昭就在舞动着的雪花中凝视着同样凝视着自己的万陌, 而对方的手, 还握在自己的手里。

　　程千昭想起来上一次在短信里说起知道万陌秘密的事情, 控制不住想了解他的心所以问了他，而万陌回复他, “嗯, 是。”

　　这一次，程千昭原本抱有百分之四十的希望, 万陌会给予他跟上次一样的回答。

　　但是万陌只是冷静的把目光移向别处, 不再看他，继而轻轻抽出自己的手。

　　“回去吧, 你不是说你饿了么。”万陌说,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然后就真的转身走了, 没有回头。

　　程千昭感觉自己好像被冰冷的雪，压得死死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回走，留下戴着围巾的雪人立在原地，眼睛鼻子都没有, 太丑了, 回去的时候程千昭还在心里想, 如果明天, 后天, 或者大后天, 雪人没有化的话，可以带两个扣子一个胡萝卜来给他按上。

　　万陌一直很安静，步伐有规律的迈着，程千昭低着头走在后面想着什么时候能把那些东西给雪人带来，没注意到万陌转过来的身子，脑袋一下子撞到万陌鼻子上。

　　“想什么呢？”万陌往后退了几步，揉了揉鼻子，眯了眯眼睛，还好冲力不大，没流鼻血。

　　“我没……”程千昭想解释来着，最后也不打算解释了，“……你突然停下来干嘛啊？”

　　万陌把揉鼻子的手放下，轻轻叹了口气，“你现在特别饿吗？”

　　“啊？”程千昭有点儿跟不上万陌的思维跳跃度，“……也没多饿。”

　　“那留点儿时间聊聊吧。”万陌说，“我想跟你聊聊。”

　　程千昭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刚才聊的还不够透彻啊？再聊估计不用明天，今天下午你就得把我从你家赶出去，我就要睡大街上了，这雪大的，正赶上饥寒交迫的最好时期。”

　　万陌抿了抿嘴唇，目光没有离开程千昭的脸，“你刚才在想什么？”

　　“……雪人。”程千昭回答的有点儿不太好意思。

　　“雪……人？为什么？”就像程千昭不明白万陌的思维跳跃度，万陌也同样不明白程千昭的脑内构造。

　　“太丑了。”程千昭说。

　　万陌轻轻叹了口气，觉得他们两个大概真的是上辈子谁欠了谁吧，不过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欠了谁。

　　“我刚才在想你。”万陌说。

　　程千昭怔住了，想说为什么啊？想说我刚才跟你好好告白你转移话题转移的那么生硬，这会儿走了一道儿回过头来说想我了，你是不是有病？想说我真的有点儿饿了不然回家做好饭再聊吧，吃饱了还能打一架。

　　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就看着万陌。

　　“你说的对，全部都对，关于我的分析，还有我也喜欢你，都是对的，我刚才是被你吓到了，也被自己突然想拥抱你的冲动吓到了，你知道咱俩加起来一共多少岁吗？四十出头，一个四十出头的人都未必能活得明白，年纪对半劈了之后的两个小孩儿又能明白什么呢？”

　　程千昭大概是第一次听到万陌说这么多的话，实际上不太在意他说了些什么，光看着他的嘴巴动着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不敢相信任何人，包括你，是，我也喜欢你，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两个男人在一块儿除了上上床还能做什么？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

　　万陌叹了口气。

　　“我经常在想为什么是我，长得不错，脑子挺好的一个人，多少姑娘上赶着送情书呢，偏偏喜欢男人，为什么偏偏我他妈的喜欢男人啊？！”

　　万陌的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街边路过的行人有的偏过头来看他，程千昭知道他的情绪有些失控了，张了张嘴想劝却又不知道劝什么，此刻的歇斯底里大概他已经憋了太久太久，这些话没有人听他说，没有人知道他的迷茫他的恐惧，程千昭知道，但是没办法感同身受。

　　他们两个的情况不一样。

　　“我不明白你，我一点儿都不明白，你怎么就能做到那么无所谓，什么事情都无所谓，这事儿，就算我爸妈都接受了我也没办法接受，我根本做不到像你一样。”

　　程千昭没见过万陌这个样子，眉毛拧着，眼睛里带着一些无辜和纠结，还有一点儿悲哀，他感觉自己跟着也有些难过，走上前去，也没在乎旁人的眼光，抱住了万陌，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我知道你，我明白你，我了解你。”程千昭一句一句安抚着他不安的情绪，“没关系，我在这里，我当时回答你想回来一大半原因都是因为你，你以为呢，我非常非常喜欢你，但是你今天真的太丢人了。”

　　程千昭把万陌抱得紧了些，笑了下，“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啊，我们两个人呢，什么不能一起扛啊，我会陪着你的，你的人生就这么点儿弱点了，再完美了你想上天啊。”

　　“性取向吗？”万陌把头放在程千昭肩膀上，压着嗓子问。

　　程千昭一直觉得万陌的声音很好听，此刻这个人被他拥在怀里，声音擦着耳朵传进去，他压抑着自己有点儿躁动的心，摇了摇头。

　　“不是。”程千昭说，“性取向不是弱点，你对它的恐惧才是。”

　　程千昭轻轻放开万陌，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拉着同样戴着手套的万陌的手，“没关系，不要害怕它，我会陪你一起面对，以后，你在这方面的疑惑都由我来解答。”

　　万陌看着他，眉毛一点点展开了，眼睛里带了些光彩，可神情依旧很严峻。

　　程千昭笑了下，“我算是明白了，上帝让我跑了一圈又回来，就是来拯救你的。”

　　“放屁！”万陌嘴上骂了句，眼睛看向别处。

　　“你害怕是因为你不接受，有我这么一个人逼得你没办法不接受，没办法不面对它，你总有一天能想明白的。”程千昭说着，拉着他的手往前走，万陌没撤回自己的手，也没说话。

　　“我这人适应能力强，心又大，知道你一时半会儿理解不了，但是这真的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儿，男人跟男人谈恋爱不就跟男人跟女人谈恋爱是一样的吗？”程千昭说。

　　“你谈过？”万陌侧着头看他，情绪已经稳定很多。

　　“没有。”程千昭摇摇头，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万陌，“我是抱着宁缺毋滥的态度一直等着你出现呢。”说完趁万陌还怔着就继续拉着他走了，没给他反应的机会，说完没一会儿自己嘿嘿笑了两下，“太肉麻了。”

　　万陌瞪了他一眼，没回应。

　　“我跟你说，今天虽然你丢人了，但我太高兴了，跟坐过山车似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这会儿尘埃落定，心脏滋滋往外冒甜味儿。”

　　“什么鬼形容……”万陌抽出了自己的手，张着手掌看了半天，“我今天是有点儿失控。”颇有点而后悔的意思。

　　程千昭也不生气，直接伸着胳膊搭在万陌的肩上，“没事儿，你只要记住一点就行了。”

　　万陌看着他，眼神询问哪一点。

　　程千昭故弄玄虚，还摸了摸万陌的脸，贼兮兮的笑了。

　　“以后，你只需要看着我，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万陌回到家就恢复了以前一贯装模作样的样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装模作样是程千昭形容的，他自己觉得自己形容的很恰当。

　　一个人，明明心里那么多痛苦，那么多难堪，那么多疑惑，却整天整天假装没事，装得跟正常人一模一样，毛病！

　　得亏是身边有他这么个人照看着，帮他疏解阴郁的心情，否则指不定未来会跑偏发展到哪儿去呢。

　　程千昭在沙发上看了个娱乐节目，笑得很大声，万陌在厨房边做饭边郁闷着，他很少郁闷，今天算比较严重的一次，他看了看窗外，雪下的小了些，但是能看出来还在下。

　　说不定都怪这场雪，让自己情绪波动那么大，说了那么多蠢话，倾听对象还好死不死的是程千昭，要是别人……他就可以杀人灭口了。

　　郁闷。

　　万陌从小就觉得情绪外露不可取，他也一直做得很好，今天怎么就没忍住呢？

　　可能是……程千昭说话的时候太认真了吧，他说喜欢自己，之后又问自己喜不喜欢他，这是第二次了，上一次，他没有回应，程千昭也没有强要回应，但是这次，他终于按耐不住了，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错过了这一次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

　　所以才会在刻意转移话题以后重新提起来。

　　郁闷。

　　但比郁闷可怕的是，他在转移话题以后想到的问题，万一程千昭这种不稳定的时空状态再出什么问题呢？自己连喜欢他的这件事都没有承认过。

　　郁闷。

　　万陌叹了口气，认命了，往腌制鸡肉的碗里死命倒酱油，发泄自己的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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