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天, 隔日便停了,但天仍是阴沉沉的。
钟霓想象过姑妈生气的模样, 但万万没想到姑妈会直接动手——
傍晚。
一回公馆, 是对上姑妈冷飕飕的眼,似要被万箭穿心, 钟霓万分心虚,想开口哄姑妈,哪里会知姑妈直接上前, 一巴掌甩在傅时津脸上。
钟霓惊怔,仿佛那一巴掌也甩在了她的脸上。
钟嘉苇愤怒至极,怒目盯着傅时津, “这几日, 你们做乜啊?阿霓受伤,我没知情权是不是?”
“姑妈……”
“你少讲话!”钟嘉苇一双眼显露疲惫, 这几日明显没睡好, 看向钟霓的眼是责备是担心,可看向傅时津, 仿佛是仇人, “傅时津!傅Sir!你告诉我, 我请人找遍整个九龙, 点解找不到阿霓?连你都没消息?你们玩失踪?你玩失踪还要带着阿霓?!你当我死的呀?!”
钟霓不知她受伤这几天外面是什么情况,但看姑妈脸色和生气的程度, 甚至提及失踪, 她这才意识到这几天待在正月茶楼醉生梦死, 真如朗聿凡说的那样,全世界都在找她,无人知她消息。连最亲近的姑妈都不知。
她看向傅时津,姑妈的一巴掌扇的又狠又凶,他左脸很快泛红。
傅时津从容的神情透着隐约的歉意,在钟嘉苇愤怒时保持安静。钟嘉苇按了按发涨的太阳穴,盯着傅时津,见他这样从容,火更盛,稍动一下就被不争气的阿霓拉住。
“姑妈,姑妈,你别动手啦。”钟霓抓着钟嘉苇的手,摆出哭相恳求,“姑妈,你好好讲话嘛,唔好动手,你打他,我好心疼的呀。”
“你心疼?你知不知我心多疼?傅时津失踪半年,你乜感受,你失踪几天,我乜感受呀?你不清楚?!”钟嘉苇脸色黑的吓人,“你上去!”
钟霓自知有错,可动手不可以,她摇头,不肯上楼。
“你不上去?我真动手了!”钟嘉苇四处寻找能揍人的工具,钟霓趁她视线不在傅时津身上,凑到傅时津身边,飞快地亲了下他被扇的那一面脸颊,是心疼的安慰一吻。
傅时津侧过脸看她,用唇语告诉她:“乖乖上楼,唔使担心我。”
钟嘉苇视线转过来,钟霓连忙跳开,后退着上楼梯,“我上去,我上去就是,姑妈,讲好了,你冇畀动手啊。”
钟嘉苇作势要动手,钟霓立马跑上楼,脚步声噔噔地夸张,跑到走廊上,悄悄看。钟嘉苇哪会不知她小心思,冷声喊着:“钟霓,你心疼你老公,你知不知心疼你姑妈?”
钟霓捂住耳朵,转身,进房间,大声关上门,好让姑妈听清楚。
她很久没回公馆,房间仍是干干净净的,姑妈一定经常进她的房间。她靠在门后,听不清下面的声音,心悬着,却更多是困惑。
菲佣敲门进来,端来果汁。
钟霓坐在椅子上,玩着飞镖,看到菲佣阿姨,立时站起身。
菲佣将果汁送到她身前的桌上,“小姐,你许久冇回来,在那边好唔好啊?这几日太太发好大脾气,先生都被吓吓到。小姐,你好唔好啊?你不好呢,一定要回家跟太太讲啊。”
点大家都以为她过的不好?
她明明过得太好,好到几乎醉生梦死在正月茶楼。
钟霓转了转眼睛,拉着菲佣阿姨坐下,细问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才知自己收拾这几日,外界无人知她消息,姑妈更以为她失踪,罪魁祸首当然是傅时津,她被吓怕,甚至请Madam关找人帮忙,找傅时津,可傅时津早已跟Madam关打过招呼,几日都不会在警署,无人能联系到。
无人能联系到,怎么朗聿凡轻而易举就找到她?果真是“巨毒雷达”。
钟霓推着菲佣阿姨下楼,顺便瞅一眼楼下,却不见那两人人影,又回房间。对着飞镖盘玩了不知多久,有人过来敲门,她一口喝完果汁,跑去开门,是傅时津站在外面。她松了口气,看着他的脸,心疼叹气,踮脚去摸摸他的脸,“疼不疼呀?”
傅时津握住她的手,微微弯唇,摇头。
掌心之下,明明是滚烫的疼,点会不疼呀?她读中学时,挨过的巴掌比今日他挨的一巴掌要重多了,点会不了解?
她看了眼走廊,确定姑妈不在,她靠近傅时津,飞快地蹭了下傅时津的嘴唇,冰冰凉凉的,带着水果的香甜气息,“刚喝的果汁,甜的。”
男人气定神闲下,内心萌生出忍俊不禁的笑意,顺着她的意思微微抿了抿嘴唇,盯着她的眼睛,在她的目光中,舔了下,果然是甜的。
钟霓歪了歪脑袋,“甜吗?”
他沙哑地“嗯”了一声。
钟霓瞳仁闪过烁烁亮光,得意一笑,勾着他的手,拉着他进屋。他看了眼她的房间,只看一眼,便被她的墙面吸引。
墙上有镖盘,有华仔海报,还有她警校时期的照片,贴满了墙面。房间很干净,却不像是女人的房间,太简单,简单的毫无女人味可言。
简单也够好。
他还未好好欣赏她的房间,下一秒间便被她突然反扣住手腕,摁于墙上,怕动手伤到她,只得由着她。
“现在我有问题要问你啊,你有权保持沉默嘅,但身为你太太,我有权罚你啊,你所讲的不一定会成为呈堂证供,但一定能让我考虑该用什么方式惩罚你啊。”
傅时津愣了愣,低头失笑,乖乖趴着墙,举起没被她控制的手,表示投降,“ok,Madam,你想问乜啊?”
“我手机是不是你拿走?”
“是。”
“我受伤,是不是你隐瞒所有人?还顺便把我藏了,是不是?”
傅时津只回头看了她一眼,便被她一膝盖用力顶了下大腿后部。“冇我允许,冇畀回头啊。”(冇畀:不许)
他乖乖趴回去,“你知不知你袭击上司是乜罪名啊?”
钟霓贴上他后背,嗤笑一声,“哇,阿Sir,你还知你是我上司啊?不好意思呀,现在呢是在家里,家里冇上司嘅,只有老公咯——喂,快点回答问题。”说着,反扣着他手腕用力力气。傅Sir装模作样喊疼,Madam钟十分不屑,“讲不讲啊?不讲,我可踹了啊。”
傅时津一拳打在墙面上,“你踹试试。”话音一落,钟霓一脚就轻轻踹了下他臀部,“踹了。”她贴上他后背,凑到他肩侧,看着他的脸,得意扬眉,仿佛在说:“踹了,你能把我点样?”
傅时津笑出声,“是啊,是啊,我隐瞒所有人啊,你受伤,我干脆将计就计,顺便茶楼藏娇啊。”
——乜茶楼藏娇啊?
钟霓听着,眉头夸张的皱起,凑近他耳边,“点解嘅?”(为什么呢?)
他偏过脸,对上她隐隐藏着笑意的目光,坏极了,“你明知故问。”
“我不知呀。”
他微微点头,眉头跳了下,露出半分匪气的笑,趁她松懈,手一绕,立即反被动为主动,勾住她的手迅速带到唇前,吻了吻她的手指,笑得更是匪里匪气的。“真不知?”
钟霓盯着他,看着他笑,气呼呼摇头。
他蹙眉,佯装深思,“不知就是笨蛋。”
钟霓静住,抬膝就往他腹部一顶,挣开他的手,绕开他去开门。傅时津揉了下腹部,轻笑,转过身,从背后拦住她腰身,往怀里一带,拉过她的手贴着自己的左脸。
被钟嘉苇一巴掌扇过的地方还在发烫。
钟霓用指甲轻轻挠了他一下,斜睨了他一眼,转过身,低着头,小声问他:“你会唔会怪我姑妈呀?”
傅时津摇头,“她很关心你,我冇资格怪啊。”
钟霓抱住他,抬着手摸着他的脸,一手在他身后轻轻拍着他后背,“对唔住啦,不过也怪你呀,谁叫你藏着我——”她突然想起来什么,抬起头看他,“你搞乜啊?那两个飞仔是乜人啊?”
他笑意慢慢收敛,轻揉着她的后背,“无关紧要的人。他们是针对我,不是针对你。”他低下头抵着她额头,沉下声道:“下次再遇这种事情,你唔使担心我,你只需保护好自己,明不明白?”(唔使:不用)
她皱着眉,推了他一下。
他用力扣紧她后颈,神情突然严肃,语气也重了几分,“明不明白?”
钟霓抬眸看他,见他这样严肃,“嗯”了一声,“明白,明白,Yes,Sir!OK?”
傅时津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上次遭遇袭击,那种感受,他不敢想第二次。
但愿她是真明白。
明白之后,两人下楼。
钟霓紧紧握着傅时津的手,心惊胆战在姑妈面前走过去。钟嘉苇喊了一声钟霓,钟霓虚声“啊”了一声。
钟嘉苇看向他们牵得紧紧的手,哼笑:“阿霓,你唔使担心啦,我不会对你老公点样,我是想问你啊,今晚有冇想食的?我好叫玛利亚准备。”
玛利亚是菲佣的名字。
钟霓心生困惑,姑妈好靓好靓的脸上居然没有生气的样子了,她扯了扯傅时津的手,偏脸看他,小声问:“我都难搞定姑妈,你点搞定姑妈啊?”
“秘密。”他神秘兮兮笑了,推着她坐下,对姑妈讲:“姑妈,阿霓后背有伤,还未好全,唔方便食海鲜,今晚唔使准备海鲜,饮食主清淡——”
钟霓转过脸,瞪着傅时津,见他没反应,立时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傅时津憋住笑意,“——方便的话,还请姑妈准备一些点心。”
钟霓歪过脑袋,认了命,慢慢往后靠,小声嘟囔:“傅时津,你有冇搞错?这几日我已经淡到快要做和尚。”
“是吗?”傅时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和尚若做成她这样,是叫人笑话。钟霓看懂他眼神,眉头一挑,“酒肉和尚咯。”
钟嘉苇半眯着眼看着两人,再看傅时津,心想那一巴掌扇的是有些重了。菲佣送来毛巾,立马放着冰块,让傅时津冷敷使用。
入了夜,过了七点,西洋钟便嘡嘡作响。高楚杰收工回来,看见傅时津,面露讶异。
傅时津沉默饮茶,接连喝了小小的三四杯。高楚杰拿过桌上的茶叶盒,眉头一皱,转而讲茶叶盒放到架子上。
“阿霓冇事了?”
傅时津一言不发,只指了指厨房。
高楚杰后退一步,看向厨房里的两人,菲佣站在那两位女王身后,两位女王话来话去,不知做乜。趁这个时间,高楚杰脱下外套,搭在沙发被上,坐到傅时津斜对面,打开自己的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扔给他。
傅时津接过纸质文件,放下手中的纯白色小瓷杯,抬眸看向高楚杰。高楚杰不愿多言,给他纸质文件都已是违规了。
翻了几页,是内部调查科成员资料。傅时津迅速扫了眼厨房方向,再将文件上的几个人名记住,转手将文件交还给高楚杰。
文件放回原处,高楚杰低声问:“阿霓这次受伤,跟她爹地有关?”
傅时津面无表情,捏着小瓷杯,缓慢转动,片刻,他呷了口茶水,“嗯。”
高楚杰眯起眼,审量傅时津,心生怪异,却无法分析他此刻的表情、眼神。从傅时津卧底回来那一日起,高楚杰就觉怪异,对着他,竟分析不出什么,无法看透他。身为内部调查科的总督察,不知审讯过多少警察,一双眼不知看透过多少人,独独傅时津,无法看透,对上他双眼,是一层又一层的浓雾,望不见尽头,也望不见出路。
恶果,会被浓雾困住吗?
愈发分析不出什么,心里的怪异便愈发沉重。
他担心,坤叔的事情,背后还有什么隐情是他所不知的,可能不仅仅是警队有鬼这么简单。
高楚杰沉思着,傅时津突然抬起目光看向他,似笑非笑道:“高Sir,不要用你的老一套方式对付我,冇用嘅。”
高楚杰蹙起眉。
这时,钟霓在厨房突然叫了一声,傅时津连忙起身,冲到厨房,还未进去,又听她说话:“姑妈,你不要这样八卦啦。”
“我很严肃在问你问题,点叫八卦?我是在问你呀,你们俩注意点呀,冇那个打算,有了你点算呀?”
钟霓顿时卡住,讲不出话来,下意识往厨房门外看——
傅时津侧过身,站在花瓶后面,避开钟霓的视线。
钟霓绞尽脑汁,最后只讲:“到时候再讲咯——姑妈,打住!你再讲下去,我一定会要笑话不良啊!”
钟嘉苇欲言又止,摇头叹气,抬手戳了下钟霓的脑门,“你呀,心性不定,一直像孩子,野来野去,以后点做妈咪呀……”
钟霓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她转过身,出了厨房,却看见站在花瓶后面的傅时津,睁大眼睛。
傅时津偏过脸,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朝客厅走去。
钟霓跟在他身后,扯住他衣服后摆。他回头看她,见她神色不明,看了眼厨房,再看了眼客厅,拉着她进一楼后面的洗手间。
进了很私人的场所,钟霓便直接问他:“你都听见啊?”
他轻轻揉捏着她下巴上的软肉,“你在意?”
当然在意!做妈咪?她想都没想过,跟傅时津两人世界都没过够,点做妈咪呀?不可以,完全不可以。
钟霓两只手轻轻捂住他的耳朵,踮着脚,蹭着他的下巴,“刚刚我跟姑妈讲的话,你都要忘记啊。”
他垂眸看她,没讲话,倒是在思考,思考她们在厨房的对话,但思考不过一会儿,他便知道答案是什么。顺着她的话,他点头,吻了吻她唇角,笑着,“嗯,都忘了。”
正要食晚餐时,门铃响了。菲佣去开门,惊讶地喊了一声:“朗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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