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二年,上海广慈医院。
今年上海的早春跟往年显得格外的不一样,连日的小雨却使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春的气息,只有一阵阵的寒意夹着去冬还没落尽的枯叶劈头盖脸地打过来。
医院外面的路上稀稀落落的看不见几个行人,几个踩黄包车的小伙子缩着头,双手捂在袖筒里,没精打采地眼睛偶尔瞄一眼那住院部的大门,两串冻出来的鼻涕在闭紧的嘴巴上面一上一下地蹿着。
在那住院部的门边,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在低着头修补这些住院人以及住院家属的鞋。
知情的人知道,这老头在这已补了快十年的鞋,同时兼任住院部的勤务员。
而门口刚新贴的已经被不知道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顽皮小伙子撕去打四脚炮了,只剩下一些被胶水固定在墙角的纸头还能看见几行文字:
所昌言,万国所同喻,前此虽屡起屡踬,外人无不鉴其用心,八月以来,义旗飚发,诸友邦对之抱和平之望,持中立之态,而报纸及舆论,尤每表其同情,邻谊之笃,良足深谢。
临时政府成立后,当尽文明国应尽之义务,以期享文明国应享之权利。
满清时代辱国之举措,与排外之心理,务一洗而去之,与我友邦益增睦谊,持和平主义,将使中国见重于国际社会,且将使世界渐趋于大同,循序以进,不为幸获,对外方针,实在于是。
夫民国新建,外交、内政,百绪繁生,文自顾何人,而克胜此!然而临时之政府,革命时代之政府也,十余年来从事于革命者,皆以诚挚纯洁之精神,战胜所遇之艰难,远逾于前日;而吾人惟保此革命之精神,一往而莫之能阻,必使中华民国之基础,确定于大地,然后临时政府之职务始尽,而吾人始可告无罪于国民也。
今以与我国民初相见之日,披布腹心,惟我四万万同胞共鉴之!大中华民国元年元旦
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行人簇拥着一位三十开外的中年人从医院的住院部走了出来,中年人微圆脸蛋,穿着一身中山装,手上拿着一本《浙案纪略》,虽然那脸色的焦黄让人不免想到有病在身,但从眼神中透露出的刚毅神色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感觉。
站在这院中的小阳台上,中年人微仰着头,看着在这雨雾笼罩下的上海的天空,双眉紧锁。
良久,中年人叹了口气,边上的一位绑着两把西洋手枪的年轻人轻轻地走上前来,轻轻地问道:陶爷,国内形式不是很好么?清朝推翻了,我们民国政府已建起来了,中山先生也就任临时大总统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陶爷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天空中满天弥漫的云雾,喃喃自语:山雨欲来,山雨欲来啊!而后突然转过身,摸了摸边上那位少妇抱着的孩子,直视着小孩一点也不怕生的眼睛,叹口气道:中国上千年的封建统治,要想从根里结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需要数十年甚至几代人的努力啊。
光我们这一代是不够的,还要靠你们啊陶爷刮了一下小孩的鼻子。
取了名字没有?他看着小孩问那位年轻人年轻人看了那少妇一眼。
老爷,还没有呢?少妇有点慌乱,微微弯了一下腰。
陶爷在没人知觉的情况下微微皱了一下眉,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叫老爷,要叫先生么?是,先生!少妇又慌乱地弯了一下腰。
这样哦!陶爷捏了下下巴,革命革命,革旧立新,就叫立新好了。
陶爷又摸了下小孩的头,又出神地看着漫天的云雾天空中的烟雾已经幻变成了青黛色,细雨中夹起了阵阵的冷风。
进去吧!先生,外面风大!年轻人提醒了一下已在外面站了快半个时辰的陶爷。
唔!陶爷把手上的书卷了卷,对年轻人说,你准备一下,我打算明天出院,你帮我买一张去南京的船票,我这里还有几份纲要要送到中山先生那里去。是。
那我现在去一下院长那里。
陶爷点了点头。
年轻人一眨眼就消息在医院的走廊里。
我们进去吧!一行人簇拥着向病房走去。
门外突然传来几声刺耳的刹车声,伴随着刹车声,三辆黑色的轿车在院门口出现。
车未停稳,从车子里已滚出十来个身穿长袍的大汉。
在一大汉的挥手之间,所有人都已往前拥,其中几个已从长袍中抽出了短枪。
陶爷身边的人开始乱了起来,;两个见识的快的随从知道已经来不及抽短枪了,毫不犹豫地往陶爷身前扑去。
枪声响了,两个随从的鲜血溅了出来。
几个大门口蹬黄包车的终于从最初的目瞪口呆中恢复了过来,惊慌失措地丢下黄包车四散跑路,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路。
陶爷的脸变了下来,他知道干革命这一行总会付出牺牲,但是没想到在中华民国的土地下,竟然在堂堂大上海敢有这么嚣张地赤裸裸地刺杀。
他沉着地指挥手下就地掩护反击。
但由于其手下都处在四处空空的阳台上,没有丝毫可以遮蔽的地方,随从们接二连三地中枪倒下。
陶爷注视了一下地形,从这里冲回住院大楼至少还有五十来米,从这里冲进住院部病房里拿武器几乎上是不可能的事了。
但在其右边经过二十来米的小花坛就有一个食堂,要冲进食堂还有一定的可能。
陶爷当机立断,命令剩下的五个警卫中,先派一个护送少妇母子去食堂,自己组织剩下的四个随从慢慢撤退。
来人中显然都是些百里挑一的好手,他们动作干脆,手脚利索,在宽敞的院子里成弧扇行慢慢地包抄过去。
偶尔来一个点射,很快地,陶爷的身边又死了两个随从。
剩下的两个随从也杀红了眼,其中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冲身边另外一个随从说:小李,你负责保护好先生,我张大刚来断后。
这张大刚家住福建蒲田,离少林寺只有两里来地,自幼与和尚庙里的幼僧一起戏耍,炼得一手摘叶飞花的好本领,从一九零二年陶先生从东渡日本留学回来后,就一直跟随其左右了,如今算算也快有十来个年头。
只见张大刚怒吼一声,丢下手上短枪,从夹棉袄里拿出一个挂链,从挂链上抽出三把飞刀,象猴子一样攀上了小花坛里的一棵梧桐树。
敌人的子弹嗖嗖嗖地从他身边和脚底飞过。
上了树的张大刚并不细看,便把三把飞刀发了出去,这是他童年时就练会的拿手好戏,只听到从院子里不同角落传来的三声掺叫,同时伴着敌人重重地摔倒在地的声音。
敌人的火力全部被张大刚吸引过来了,五六把的飞刀和子弹同时往树上招呼过来,张大刚躲避不及,一下子身中数弹。
陶爷和剩下的一名随从急匆匆地冲进了食堂,现在只要能从食堂的过道里转移到病房那边拿到武器和剩下的人员汇合,那么他们基本上就是安全的了。
穿过饭桌,随从一脚蹿开了过道门,冲了进去,但从里面传过来密集的砰砰叭叭的枪声,随从和陶爷一起倒在了地上。
恍惚间,陶爷看见那名少妇和先前的随从也倒在了血泊之中,只是没看见那名小孩哪里去了。
而鲜血渐渐地往前浸润,浸湿了空空无人的修鞋摊。
刚才枪声大作的院子里现在忽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第二天,整个中国轰动,全国的报纸头版头条上均登载着一条新闻:中华民国陶成章先生被暗杀于上海广慈医院。
喜欢幻夜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幻夜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