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支离破碎

　　“林林！你快告诉我这是什么啊！”我一直不说话，我妈本来就急，手掐着我的手臂，用力非常大，可是我居然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阿姨，您别这样。”Jeff稍微用了些力气，把我妈的手从我的手臂上掰开。

　　然后我妈转身拽着Jeff的手：“Jeff，这是什么？啊？”

　　Jeff非常为难，表情几多纠结之后似乎才决定由自己来告诉我妈这是什么。

　　“阿姨。这是...病危通知单。”Jeff的声音并不连贯。

　　一听到这五个字，我妈几乎是立刻就要往地上倒。

　　“奶奶！”念念带着哭腔的童声大声喊出来。

　　我是被念念的声音惊醒，反应过来后扶住我妈。只见我妈的瞳孔已经往上翻，这是受不住打击要昏迷的征兆。

　　Jeff最先反应过来，用拇指按压我妈的人中，半晌我妈才长出一口气缓了过来。

　　念念伸出手抱住奶奶的脖颈，我强忍着泪意几乎是恳求的对我妈说：“妈，你别这样。爸还在抢救呢，你现在要是倒了我怎么办啊，我怎么和爸交代啊。”

　　我妈不说话，眼神空洞的看着手术室的门，只有眼泪一直从眼眶淌下。

　　看着我妈这个模样我心如刀绞，可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紧紧的抱住她希望以此给她一些支撑。

　　我和Jeff把我妈扶到椅子上坐下，继续等手术室的灯熄灭。

　　此时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刀子在我们身上凌迟，终于在晚上八点四十二分手术室的灯熄灭了。

　　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取掉口罩，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我妈一看到医生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跑到医生面前，也不说话，只是拽着医生的白大褂。

　　“I’m sorry ,we’ve done our best。”医生很抱歉的对我们说。

　　这次我妈没有追问我医生说了什么，那一声sorry已经足够让她知道手术室里的情况。

　　我没有爸爸了，我整个脑袋里就只有这一句话，我没有爸爸了。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戳出一个大窟窿，又疼。又空，又凉。

　　我想哭，可是眼睛里像是干涸了一般留不住一滴眼泪。

　　我几乎是第一时间回头看我妈的反应，我以为她会哭，会闹，会表达自己的情绪。

　　可是我看到她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看看医生，看看我，最后看了一眼手术室门。

　　“你爸怎么还不出来？”我妈一脸茫然的问我。

　　我妈这样的反应更让我担心。我宁愿她哭出来：“妈...你别这样...”

　　我妈像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重复问了一遍：“你爸呢？他怎么还不出来？该回家了。”

　　说着，就要往手术室里走，要去找我爸。

　　看我妈这样，我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拉住她的手臂，声音哽咽的对她说：“妈，你别这样，你看看我。爸...他已经...”

　　死了。这两个字我不想接受，不想说出口。

　　我妈狠狠甩开我的手：“你别拦着我，我要去找你爸！”

　　她现在的表现是不正常的，我生怕她受不住打击出什么事情，也不敢违逆她，只好在取得医生同意后陪着走进手术室。

　　我爸躺在手术台上。白床单从头盖到脚。我妈走过去，有些责备的对旁边的护士说：“你们怎么这么盖着我老头，他会出不过来气的！”

　　说着，就走上前去把床单拉开，我爸的表情很安详，没有痛苦感，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一般。

　　爸妈是吃过晚饭才出去的，出门前我还和我爸开玩笑让他也学着跳跳广场舞，还可以和我妈跳双人舞。

　　我爸乐呵呵的回答了我一句：“好。”

　　谁都没有想到。那是我爸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出门的那一面是我看到的他生前的最后一面。

　　我妈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我爸的脸，弯身嘴凑到我爸耳旁。像是怕惊扰了他，小声说：“老头子，别睡了。咱们该回家了。”

　　念念也走到手术台边，踮起脚尖努力的用她的小手去够爷爷的手：“爷爷，念念来看你了，你快睡醒了我们回家吧。”

　　我妈的不肯接受现实，念念的懵懂无知，两人说的话让我心痛不能自已。

　　手放在心脏位置，等那疼痛感稍缓和之后，走到我妈身边，手臂环过我妈的肩膀：“妈，你别这样，让爸安心的走，好吗？”

　　谁知我妈突然挣扎起来：“你在说什么？什么安心的走！你爸只是睡着了！不许你咒你爸！”

　　我爸的离开已经让我心痛难忍。现在我妈也这样，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了。

　　“妈...”心里疼得我说不出多余的话来安慰我妈。

　　我妈大力的掰开我的手臂：“你走，我要陪着你爸，你爸睡醒了就会陪我回家了。”

　　没有防备的被我妈一推，我撞到旁边的推车上，腰上传来清晰的疼痛。

　　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外婆。念念站在旁边放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叫我：“妈妈，念念害怕，念念要回家。”

　　揉着腰走到念念身边抱着她：“念念不怕，我们叫外婆回家了。”

　　念念一边哭，一边听话的对外婆说话：“外婆，我们快回家了。”

　　可是平时最疼爱念念的我妈此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爸。

　　医生对站在旁边的护士小声吩咐，让她们把我妈扶出手术室。

　　两个护士刚刚触碰到我妈，她就强烈的反抗起来：“你们干什么！你们不要碰我！我要和我老头在一起！谁都不要想分开我们！”

　　护士和医生都不懂中文，只看到我妈反应激烈，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顾反抗的上前去扶住她的手臂，想要把她带出手术室。

　　就在被护士架着要走出手术室时，我妈在强烈的情绪之下突然晕厥了过去。

　　“妈！”看到我妈晕倒，我快速跑过去查看她的情况。

　　一时之间手术室里，手术台上躺着我刚刚过世的父亲，手术门口昏倒着我悲痛的母亲，我旁边站在不知所措大哭着的小女儿。

　　我该怎么办啊，抱着念念我再也忍不住，和她一起哭了起来。

　　护士把我妈扶到一张病床上，推进了我爸之前进的病房。

　　Jeff走进手术室看到痛哭的我和念念，把念念抱在怀里，一只手将我扶起走到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着，把我和念念一同抱进怀里。

　　“哭吧，好好的哭一场。”Jeff手环过我的肩，声音温和的说道。

　　念念紧紧的抱着Jeff，她今天受了太多的惊吓，看到高大的Jeff才生出了安全感。

　　我倚在现在唯一的依靠身上，我想告诉他我现在的痛苦，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剩下的护士把白床单重新盖住我爸的头，我觉得天塌了。

　　这个家到此时，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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