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记杂货店(十二)
萧赢听了老大爷的话, 面色不变,只道:“没关系,您只要把我带到唱春园旧址那一片就行了, 具体地址我朋友可能说错了,等会我再问问他。”
那老大爷这才笑道:“我想也是这样。平安街离这儿不远, 你要不嫌弃我这电动三轮,我就捎带你一程。”
萧赢没什么好嫌弃的,在她眼里,这些交通工具,只有快慢的区别。有或没有对她来说都一样。
不过半路上他们遇到堵车,老大爷的电动三轮倒是从小道过去了,许多轿车出租车却被堵了一排。
明市交通对电瓶车之类的车型管理地不严谨,也没有明文禁止走小道,所以别看这电动三轮跑起来不算快, 可实际上比那些出租车之类的,还省时间一些。
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 他们就到了平安街附近。
而且巧地很, 叶玄章和胡鹞两人坐的出租车也正好被堵车堵在了平安街街口。
“萧老板?她怎么在这?”胡鹞一脸诧异地看着萧赢悠闲坐着电动三轮从小道穿行而过。
再看自己已经被堵在路上不下二十分钟的出租车, 胡鹞突然觉得他们还不如骑路边的共享单车了。
“不清楚,应该是有什么事吧。”叶玄章望了一眼萧赢离去的方向, 随口回了一句。
胡鹞顿了片刻,突然推推叶玄章的手肘:“你说, 萧老板,该不会也是为那样东西来的吧?”
叶玄章皱眉:“应该不会。萧老板不像是在意这种‘身外之物’的人,再说她修为高深莫测, 也不需要那东西来给自己锦上添花。”
胡鹞知道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我看你对她挺有好感, 挺欣赏的嘛。”
叶玄章再迟钝也察觉出胡鹞语气里的不对劲,而且这明显是一道“送命题”,作为有妇之夫他怎么回答都不合适,索性沉默闭嘴。
不料胡鹞见他不说反而更气了,“怎么你这是默认对她有好感了?”
四舍五入这就是变心的前兆!
叶玄章:“……”
他有点笨拙地跟妻子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很好,我也很欣赏她,但不是我对你的那种好感,你们是不一样的……”
胡鹞是狐族的大妖,化形之后外貌秾丽清艳,用网上的形容来说就是标准的“肤白貌美气质佳,丰胸细腰大长腿”。
她见叶玄章急地汗都快出来,不禁展颜一笑:“行了,我就是逗逗你,看把你急的。”
她虽然相信叶玄章,但他们之间到底有分开过挺长一段时间,她也不确定在那段时间里叶玄章有没有变过心意。尤其是那个萧琉,不知为何,胡鹞对她总是有些耿耿于怀。连带着跟萧琉极为相似的萧赢,她也不希望叶玄章跟对方接触。
·
萧赢到了唱春园旧址一带,下车给老大爷付了车费,便开始在这附近找那个62号李宅。
如老大爷所说,这里只有61号,是一家寿糕店,因为位置不好,生意很冷清,老板也是个普通中年大叔,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这唱春园旧址附近确实没有62号。
但这62号不是不存在,而是在凡人眼中“不存在”罢了。
萧赢很快就发现了一些幻术障眼法的痕迹,顺利找到了柳荫口中的李宅。
那是一个样式古朴的宅邸。看其规制,应该是虞朝时期的建筑。
虞朝灭于这个世界的公元600年左右,距今少说也由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李是虞朝国姓,最后一任皇帝名李撼,他死后,李虞皇室被叛军大肆屠杀,后来董朝建立,李氏皇族基本被剿灭地一干二净,不过……
历史上,有一位李氏皇族的下落成谜,那就是李撼的堂叔,原本比李撼父亲更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玉龙王。史料典籍上并未留下这位玉龙王的本名,有关他的信息也都是只言片语,少地可怜。
萧赢也是闲着没事,随手翻一些史书时,才知道有这么个人。不过她了解地也不多,只记得书上说,这个玉龙王,是肃宗皇帝最疼爱的幼子,因早产体弱,隔三差五就要大病小病,肃宗便忍痛把爱子亲自送到长白山,收在寒灵真人门下。
寒灵真人是何人,到底存在与否已不可考。史料上玉龙王确实是在长白山长年居住,从未出山回宫过,听说肃宗驾崩他有现身,但也只是传闻罢了。
后来李虞皇朝覆灭,亡国君主李撼自尽宫中,玉龙王都没出现,有人说他早就病死了,也有人说他是得道成仙了,总之他的下落成谜,没有任何确切记载。
萧赢看到这座虞朝规制样式的李宅,便立刻想到了李虞皇室,想到了历史上下落成谜的玉龙王。
她上前扣了扣高大红门上的铜环,没过一会儿,便听大门吱呀一声打了开。
一个四十岁上下,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现代常服,但说话却夹杂着古人腔调,问萧赢的名姓,又问她:“客从何来?”
萧赢一一答了,那人便道:“贵客且稍等,老……我去跟主人通禀一声。”
萧赢又等了片刻,那中年管家一脸恭敬地把她迎入宅中。
从外面看这李宅时,只觉得这宅邸外观好生气派,进了内里,才知道这李宅外观还不算什么,宅邸内才是别有洞天,处处雅致高华,犹如世外仙境一般。
萧赢被管家带到主堂正厅,在喝了两杯灵气浓郁的清茶后,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事务所大老板,李御。
他一身正装,扣子扣一颗不落到最高处,通身衣着打扮一丝不苟,严谨又禁.欲十足,然而他那张脸……
萧赢历经诸多世界,见过的美貌男女不知凡几,但能跟李御这般样貌相媲美的,却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他气质疏冷禁.欲,长相却有种男生女相的艳色,而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欲”感,让人对着那张脸时不自觉变会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偏偏这李御的眼睛却是清明地很,目光极为清正,且有种不沾红尘情.事的出尘脱俗之感。
人大都喜欢美丽的事物,萧赢也不例外,但她也只是视线稍停顿了一两秒,半点也不会让对方不适。
“这是柳总让我带给你的东西。”萧赢把一个小纸盒子拿出来,那简陋至极的包装,在这堪称金璧辉煌的正厅之内,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连李御都盯着萧赢手上的纸盒好一会儿,才开口让一旁的管家把东西收下。
如果说在进入李宅之前,萧赢只是对李御的身份有所猜测的话,那么现在就几近于肯定了。
即使虞朝覆灭一千多年,皇室血脉断绝,李御身上的龙气也十分明显,萧赢甚至能看到一条金龙盘卧在他身边眯着眼打盹,时不时甩甩龙尾,护主姿态一目了然。
李御收了东西,也没有立刻让萧赢离开,反而坐下来,语气如同闲聊一般道:“早先便听柳荫提起过你,说你是蛇族,修为高深,今日一见……”
“他说得好像也不全对。”
“我在你身上确实感觉到了螣蛇的气息,但始终看不出你的本体和修为。如果你身上不是有什么宝物遮掩,便只有一个可能。”
“你修为实力远在我之前,所以我无法感知你的本体和修为。”
萧赢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才慢慢开口:“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李总很想知道?”
李御老实地点头,“想。”
“但如果你有难言之隐,或者只是纯粹不想说,便算了。我向来不喜欢强迫别人做什么事。”
萧赢正好也没打算对自己的事多言,两人随即聊起了别的,管家见他们二人相谈甚欢,还端来了些精致的糕点水果。
“你这次来明市,可还有别的事要办?如果没事的话,尽早离开这里吧。”正聊着,李御突然说了一句。
萧赢不解:“李总可否明言?”
“最近明市有宝物现世,不怎么太平。而且……”他看了一眼萧赢,“那东西据说在上古时期,还是螣蛇一族的克星。”
萧赢倒是没听说此事,柳荫也未跟她提起,便问他:“听李总的语气,应是对那宝物有所了解?”
李御点点头,“是一把剑,名弈龙,曾被我曾祖父所得,后来在一次战乱中遗失,已经不知所踪许多年,也不知怎么突然在明市出现。”
“传说弈龙剑在上古时期,曾认一位大能为主,那位大能还用此剑,斩杀过螣蛇一族的王,也因此跟螣蛇一族结下了梁子。只要弈龙剑现世,必有螣蛇被斩杀。”
“如果你有螣蛇一族血脉,在明市这段时间务必小心一些。”
“弈龙剑主人早已不在,实力大削,但也不是寻常大妖能对付的。”
“弈龙剑和螣蛇一族的恩怨纠葛,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听祖父说起当年曾祖得神剑的事,才知道一些。”
萧赢了然颔首:“原来如此……我来明市确实有些事要办,而且非办不可。”
“李总不必忧心,我会尽快办完这里的事离开。”
李御听她这么说,便也不好再劝,“那我就不多留你了,你赶快办完事,离开才是紧要的。这弈龙剑此番现世,必有缘故,我也得去打听一二。”
萧赢从李宅出来,见天色已然不早,就找了一个酒店暂时住下。
到了第二天,萧赢去了一趟飞花苑。
里面有一户人家在办丧事,看样子还不止死了一个人。
“哎,你说老邢一家多可怜。”
“谁说不是呢,全家都被那个叫申浩的给砍了,连他们家还不到十岁的小儿子都没放过。”
“这得怪邢袖,你说她找的什么人渣男朋友,自己被男朋友害了不说,还连累全家一块死。”
“婶儿,这也不能怪邢袖啊,现在那些人渣变.态都可会装了,人心隔肚皮,谁能想到那个斯斯文文的申浩,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怎么不怪她,整天打扮地妖里妖气的,不是露胳膊就是露腿,这不是专门招那些坏人的么?”
“要我说,姑娘家就不该穿那么暴露的衣服,也不要动不动就找人谈恋爱,要么就奔着结婚去。要么就别谈,谈到半路要跟人分手,换我我也恨啊。”
“哎,我说老姐姐,你这话就不对了。现在不比以前,不讲究古时候那一套。再说了,就是两人分手,反目成仇,那也不能杀人啊,还一杀一大家子,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萧赢听着那些人的议论,没有说什么,只是到邢家亲戚布置的灵棚里,给邢家人上了香,添了份白事礼钱。
邢家亲戚没见过萧赢,不过这几天来添礼悼念的,许多他们都不认识。毕竟他们也只是亲戚,邢袖一家子都死了,能帮忙办丧事的,也只有他们这些关系近些的亲朋了。
“小姑娘,你是邢袖的同学吧,这天不早了,待会吃了晚饭再走。”邢袖的一个老姑,语气和蔼地劝了一句。
萧赢也没打算立刻走,闻言便点头留了下来。
晚上吃的事大锅饭,明市办丧事就是这样,只要有亲朋过来上香点纸,对方愿意的话,都能留下来,跟亡者家属一块吃大锅饭,不限量,吃饱为止。
灵棚里铺着编织的草垫,里面坐着吃饭的都是跟邢家关系比较近的亲戚。
邢袖老姑见她一个干净体面的小姑娘,像是不好意思跟那些乱七八糟的客人挤在一块吃东西,便招呼她到灵棚里吃。
吃完饭,萧赢也没离开,而是一直待在灵棚里,甚至还替一个亲戚守了半夜灵棚。
办丧事,灵棚里24小时不能缺人,这是明市的习俗。
不过这些亲戚不少都上了年纪,实在熬不动夜,哪怕轮着守,有时也累得不行,想回家里睡一会。
萧赢替邢袖老姑守了半夜,那会儿灵棚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把装着邢袖魂魄的瓶子打开,一阵肉眼看不到的“烟雾”冒出,紧接着邢袖纤弱的身形出现在灵棚里。
她看到灵棚里放着的家人遗像,就哭了出来,两行血泪顺着眼眶流下……
“他们说得对,是我对不起爸妈,对不起小宁,是我害了他们!”
萧赢将灵桌上快要烧完的白蜡烛又换了一根,“是自己的错,该认就认,但不是你的错,也不需要为别人承担罪责。”
“申浩杀人,那是他的罪,你不要把错责归在自己头上。”
“这种话,说多了很容易成真的,难道你想替申浩承担因果罪孽?”
邢袖一听她的话,顿时也不哭了,更不再把罪责揽到自己头上,生怕她真的替申浩背了罪孽。
申浩犯的是杀人罪,而且杀死的还不止一个人,情节严重性质恶劣,这绝对是要判死刑,且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但他杀人之后,就畏罪潜逃了,至今还没被警方缉拿归案。
他家人只说什么都不知道,不肯配合警方调查,案子已经好几天没什么进展。
眼看邢家人头七都快过去,大多数亲朋都会在办完丧事后离开,若想再追究此事,怕是会很难。
有些案子,警方会着重调查,却不代表一定能办理解决。不然各地警局也不会积压那么多破解不了的“无头案”,也不会有那么多罪犯在潜逃。
还有杀人犯藏到深山老林里几十年,都没被人发现的。
“萧老板,你能找到申浩到底在哪儿么?”
萧赢点头:“找到他很容易,关键是找到他之后,你打算让他怎么死?”
按法律,也没有虐杀刑罚这一套,顶多就是一个枪毙。
可他一条命就能抵得上邢家一家四口的命么?
想什么美事呢。
邢袖闻言也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
之前她恨申浩,想让他不得好死,但具体让他怎么死却是没想过。
活着的时候,邢袖也只是一个心地柔软善良的年轻姑娘,如今死了,多了仇恨和戾气,却也没有迷失本心。
她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让申浩还了她的命债。
总不能跟他一样,去把申浩的父母亲人也杀死。
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萧赢看到她的神色,便知她心中对此迷惘,“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她正要跟邢袖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小伙子,你也是邢袖的同学?怎么这么晚才过来?这灵棚阴气重,很少有人晚上过来上香点纸的。”
那是邢家一位大伯母的声音,今天轮守灵棚的是这位大伯母,和邢袖的老姑。
大伯母方才去上厕所,这会儿估计是刚回来。
萧赢朝大伯母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带着眼镜身材高大的瘦削男孩,他一脸悲伤地望着灵棚的方向。
邢袖自然也看到了他,只是那男孩却看不到已经成为鬼魂的邢袖。
“怎么会是他?”
萧赢问道:“你认识?”
邢袖迟疑了一下:“算是认识吧,她是我读研时认识的一个学弟。”
“不过我们关系不太好,他很讨厌我,倒是跟申浩还能说几句话。”
萧赢闻言,微微挑眉看了邢袖一眼,“你确定?”
邢袖沉默一瞬才道:“本来我是确定的,不过现在……”
她看着在灵棚里哭得一塌糊涂的男孩,有些不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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