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岄愣住。脑子里跳动着月球表面积那串数字。

　　越跳越快，晃得她头晕脑胀。

　　她反应过来。

　　——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

　　女生给他暗示，他都是这么跟人家讲科学的吗？

　　董岄深吸一口气。

　　算了。

　　他怕水，她游泳健将。

　　游泳健将不跟旱鸭子一般见识。

　　也许他根本就没理解到她吟诗的意图。他发脾气，单纯就是秘密泄露，还灌了几口污水，心情郁闷。

　　傅泱是为了救她掉进的土坑，也是为了救她才溺水。为了不让他尴尬，接下来的半个月，董岄没再去听傅泱讲课。

　　董岄打算给傅泱一个缓冲期，顺便也让自己沉淀一下。

　　她坐在书桌前，在淡黄的纸条上，为这次的丢脸打上一个恬不知耻的标签：这是他的审美缺陷，与我的美貌无关。

　　小时候，傅泱拯救了她的数学。现在她就是下凡到人间的小仙女，专门来拯救他的没眼光的。

　　她把纸条叠成小星星，用尼龙线串起来，挂上一只小铃铛。风吹过，叮叮当当响。

　　窗户上，从此又多了一个秘密。

　　*

　　董岄午后到公司，听着琴姐噼里啪啦。

　　她低头玩手机。对那些恐吓污蔑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法治社会，姓吴的搞诛九族连坐戏码，公司其他几个跟他合作的演员片酬也被扣下了。公司拿这个当借口，拖着董岄不解约。不仅如此，还要求她赔偿全员的损失。

　　董岄嗤笑：割韭菜的小把戏。

　　但她就是连这种小把戏都对抗不了。

　　董岄破罐子破摔：“没钱，赔不起。去告我吧，大不了进去。进去之后，我就把你们那些丑事供出来，争取宽大处理。”

　　琴姐脸色变了。

　　董岄：“我这种情况应该要不了一年。您那种，刘总那种，得三年起步吧？”

　　琴姐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小姑娘。董岄是她最看重、最想力捧的艺人。但董岄最大也最致命的缺点就是：不听话。

　　“适者生存。”

　　董岄：“不穿衣服的钱好挣，行得端立得正的钱干净。”

　　“这叫为艺术献身。你太年轻了，等你再年长些，看问题的角度就会变。到那个时候，不穿衣服的钱也不归你挣，外面多得是抢着挣这钱的年轻姑娘。”

　　“您就这么苦口婆心拉我下海拍片？”

　　“你非要这么认为，那我们确实不用谈了。”琴姐心里堵着一口气，好一阵都没喘匀。也不再做样子，当即变了脸：“我就看，等你走出公司，还有哪家敢再签你。”

　　这话说得狠。换成以前，董岄可能会怕。但自从半个月前被傅泱推开，那种懵逼的滋味，这比起来就一小儿科。

　　董岄内心毫无波澜。

　　*

　　得知董岄跟公司解了约，林小红约她到X大附近的甜品店吃东西。

　　“这事儿舅妈知道了吗？”

　　“我妈还不知道。”董岄挖了一勺冰激凌。冰沙在唇齿间流动，脑袋被冰得一颤。

　　她打开包装纸，珍珠奶茶蛋糕瞬间爆浆。

　　董岄要保持体型，每种只能吃一小口。

　　剩下的全部被林小红包揽。

　　“你把人打了，那姓吴的不会封杀你吧？”林小红分析：“都这么久了还没动静，事出反常必有妖！说不定那姓吴的在憋大招准备整你。表姐你自己当心着点儿。”

　　董岄：“他没那本事。”解放后没有打不倒的土财主。

　　这话听着正能量，但林小红觉得董岄身上的颓气更浓了。

　　颓气少女，偏生长着一张叫男人兴奋的脸。

　　“也是。”林小红顺着董岄的话，说：“要不然也不会拉不到投资，自己出钱拍，拍完还找借口拖欠片酬。这人肯定是个假土豪，根本没钱！表姐你别泄气，只要有真本事，一定会有慧眼识珠的导演找你拍戏。”

　　董岄羡慕林小红的乐天派。当初高考失利，她复读的时候也是这么兴匆匆。最后还真让她考上了X大。

　　“我表姐人美心善，坚韧不拔！不走寻常路，不走捷径，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今后一定有一番大作为！一定会遇到一位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白马王子！”

　　“白马王子不是骑着白马出现吗？”

　　“哈哈哈哈，失误失误，记岔了。”

　　董岄不认为自己有能耐嫁白马王子。主要是傅泱那位王子太难搞。但她再怎么落魄，底线也在。

　　每个地方都有阴暗的小角落，每一尊闪闪发光的宝物上都有可能藏污纳垢。但她相信法律，也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只是没想到公道来得这么快。

　　有女演员微博公开了姓吴的丑事。字字句句，有理有据。还有酒店开房记录，姓吴的婚内出轨实锤。

　　姓吴的在半山腰拦路拍摄，问候演员父母的粗口视频，也开始疯传。

　　一开始，热搜降得很快，看得出姓吴的花了不少钱撤热搜。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撤掉，立刻就又成为话题热议前几名。

　　特别是董岄爆锤姓吴的那一段儿，观看量很快就破了百万。

　　董岄大一就签了经纪公司，有这方面的经验，她看得出来，这是有人在跟姓吴的对着干。

　　难怪这人一直没来找麻烦，原来是自顾不暇。

　　无论姓吴的对手是不是拿她当枪使，也算是替她出了口恶气。有共同的对手，就是友军。

　　董岄只有不到八千粉丝、已经长了草的微博，突然涌入一大波新粉。

　　她好像被水军攻陷了？

　　董岄想看水军是怎么骂她的，又担心扛不住键盘侠的威力。

　　好奇心使然，她还是点开了。

　　结果评论里全都是叫她老公的……

　　【awsl老公好帅！！】

　　【妹子流弊，报的哪家散打速成班，推荐一下？】

　　【啊啊啊啊我要去把老公所有的剧都刷一遍！】

　　咦，新老公好像没有作品。

　　不过没关系！帅就完事儿！

　　紧接着，一个叫“终极反串”的视频出现在某站首页。

　　董岄所有的龙套角色，被UP主剪辑在一起，制作成视频。原本不起眼的小角色，被放到一起，配上一首燃曲，又冷又酷，帅气值爆表。

　　最有意思的是，姓吴的原配妻子点赞了董岄爆锤她老公那段儿视频。那个赞，明晃晃就挂在原配微博的首页。

　　原配徒手撕出轨丈夫。这场闹剧，最后演变成两口子内斗。

　　*

　　董岄的姐姐产后身体很差，父母决定多留一段时间照顾。董岄没告诉父母，她已经跟公司解约，现在没有任何收入，自然也就不会得到零花钱。

　　她以前不会做饭，但自己做饭便宜。人一旦穷起来，就什么都会了。

　　周末，董岄去超市买了点菜。

　　经过巷子时，张爷爷说：“哟，岄岄回来啦。”

　　董岄应了一声，问：“绿绿会说话了吗？”

　　张爷爷笑：“这傻小子，还没学会。”

　　“岄岄买菜啊？西红柿挺新鲜，羊肉多少钱一斤？”

　　“不知道，没注意看。”

　　“你这孩子，改明儿想吃什么我去菜市场帮你带，超市买的不新鲜还贵。”

　　“谢谢林阿姨。”

　　“都是街坊邻居，甭客气。”

　　刘奶奶兴奋喊：“岄岄！我在电视上看到你啦！”智能机玩得不熟练，好半天才找到董岄打姓吴的那视频：“演真好！顶呱呱！”

　　张爷爷戴上老花镜，瞅一眼：“哟！还真是。这么乖一丫头，能演出这狠样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董岄没想到这视频已经火到深入老年广场舞群体了。刘奶奶已经七十岁高龄，就算跟她解释，她也会认为她这是上电视了。

　　林阿姨朝刘奶奶的手机屏幕瞅一眼，看破不说破。也跟着称赞：“演真好，还真是。”

　　董岄从小就力气大，上初中的时候就是个怪力少女，整条胡同里的男孩子都挨过她的打。越长大，就越文静。所有的张扬叛逆，都被掩进骨子里，不轻易显露。

　　董岄拿钥匙开了门。上楼，把买回来的菜放进冰箱，拿了两颗西红柿到厨房。

　　楼下传来刘爷爷三轮车铃的声音：“哟，小傅下课啦。”

　　董岄回了房间，关上窗。

　　她忙着赶作业，没心思去管阳台上的花。

　　这天晚上。董岄刷完碗，到阳台晾围裙，顺便浇花。

　　她没耐心养花，特别是兰花这种高雅的物种，她欣赏不来。她更爱俗气的娇艳玫瑰。

　　隔壁的窗台上就摆着一盆玫瑰。花开正艳，风一吹就能闻到花香。

　　傅泱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玫瑰的人。他是为谁养的玫瑰？

　　隔壁的窗户推开。

　　傅泱一出现，玫瑰花瓣也黯然失色。

　　听林小红说，傅老师喜欢矜持安静的女孩。董岄回想那晚在山脚下，她问傅泱喜欢什么，他也说过“安静”这两字。

　　这种她会演。

　　董岄对傅泱的情感一直都很复杂：青涩、迷恋、崇拜。他太过美好，她陶醉其中不愿醒来。

　　这是她演得最入戏的一场独角戏。

　　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模样乖巧得像只小白兔。

　　四目相对的瞬间，傅泱淡漠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转瞬变作了然。只是短暂几秒，情绪即被隐没在幽深冷眸中。

　　董岄安静地站在那，猜他能不能想起她的名字来。

　　傅泱的视线落在董岄身后那扇窗上。

　　窗前悬挂着一串串淡黄小星星，随风轻晃时，带起铃铛叮当脆响。

　　傅泱看向她，似乎真的在认真回忆她叫什么名字。

　　他总算想起来了：“小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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