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很久，萧里其实都没有想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拉那一把。
她虽然一直都能预见未来，但从来没有试图改变过那些既定的事，可那天，她却伸出了手……
兴许是因为那个女孩子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兴许是一时之间的恻隐心作祟，又兴许，是别的什么……
总之她就是伸了那一把手，也因此，将她人生的轨迹全都改变了。
——那天之后，她就敏锐地发觉，自己被那个女孩子盯上了。
奶奶独自抚养她长大，家里没有积蓄，可祖孙二人总要生活，因此即便身体孱弱，奶奶还是整日在外奔波，赚些微薄的收入来供她读书——白天避着城管在学校附近摆摊，卖些自己做的小玩意儿，夜里便到处去捡垃圾。萧里平时放学后就会去奶奶的摊前帮忙，因此同学们大多知道她的家庭状况。十几岁的少年人，已经略知世故，他们时常在背后议论萧里的身世，议论得多了，竟传出了些什么“八败命”的传闻，再没人愿同萧里有往来。
萧里从小就知晓自己是个异类，本就不愿与人过多来往。因此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时间久了，还乐得自在。
她一向独来独往，吃饭都是独自一桌，可今天，却好似有些不一样。
萧里照例打过饭后在靠窗的位子坐下，一边望着窗外的银杏树一边想今天数学课上的习题，余光却忽然瞥见个餐盘在她对面放定下来，萧里略微惊讶地抬眼望去，正见着早上被她拉了一把的那个女孩子。
那女孩见她抬头，立马歪了头，言笑晏晏道：“萧里同学，你好啊，我叫白若。”
萧里挑了挑眉。
“你怎么找到我的？”
“其实吧。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只是一直没能把你的人和名字对上号……今天你救了我之后，我立马到学校打听了下，这不就找到你了嘛……”女孩嘿嘿笑着，露出左边的一颗小虎牙，看起来有些娇憨可爱。
萧里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我没有救你，我只是一时手抽筋，没有着力点，顺手拉了你一把……”看了看她，又补充了两个字，“而已。”
白若：“……”
下午上语文课，语文老师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比他们也大不了几岁，今年刚进校，就带了两个班。这周学习《雷雨》，语文老师要给大家播放话剧，索性就让两个班一起聚集到多媒体教室共同观看。
萧里走在人群的最后，原本想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却听到一个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声音大喊道：“萧里同学，这里这里！”
萧里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向她招手，她穿着一身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的校服，笑起来时还会露出左边的虎牙，偏偏动作幅度极大，引得两个班的同学都频频看向她。
她却好似浑然不觉，只是继续热情地招呼萧里：“萧里同学，我给你留了一个位置！”
这下两个班的同学都转移了目光，开始看向萧里，连语文老师都笑起来：“萧里同学，人家都给你留位置了，你就坐吧！”
萧里咬了咬牙，勉强扯出一个笑，一步一步走到白若跟前坐下。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
阴魂不散。
萧里觉得这个词用在白若身上十分合适。
她忽然开始后悔，自己早上为什么偏偏就拉了那一把呢？为什么偏偏就救了她呢？！
白若一点也觉察不到萧里内心的暗潮涌动，她笑意盈盈地看着萧里：“萧里同学，你说咱们俩得多大的缘分啊！这么大一个学校，这么多的班，我们偏偏就同一个语文老师！”
语罢，还怕萧里不记得她似的，神秘兮兮地用胳膊肘碰了碰萧里，悄声道：“你还偏偏救了我一命！”
萧里嘴角抽了两下：“我再说一遍。我不是救你……”
白若立马摆手道：“知道啦知道啦！你是手抽筋，没有借力点，才拉了我一把是不是？可就算这样，你也还是救了我一命啊！要不是你拉我那一把，我大概就真的没办法坐在这里了……
“你是不知道早上那场车祸有多惨烈，我看新闻说卡车司机和被卡车压住的那些人无一生还……”
萧里垂了眼，心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要是不知道，就不会拉你那一把了。
白若把椅子向萧里的方向挪了挪，眯着眼，状似严肃道：“所以说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再世父母，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
萧里只觉得眼角和嘴角都抽不动了，她转过去，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看向白若：“你认真的？”
白若兴致盎然，重重地点了点头：“当然！”
萧里虽说在同学眼中是个异类，但在老师眼中倒一直是个难得的好学生，她没什么别的心思，整天只知学习，可今天却有些不同——好似自打遇到了某人后，她便总是在课堂上走神，老师提问她。她也答不上来……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萧里只觉得今天格外漫长，敛住心神去车库趟了车往学校门口走，一路上习惯性地被许多人指指点点，她也不在意，只是低着头快步向前，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你们干吗？不知道背后嚼舌根半夜会被拔掉舌头吗？快回家！一个一个的，整天闲得没事干是不是！”
萧里是从来不在意那些传闻和流言的，可某人就不一定了。这不，萧里一句话都还没说，那个今天已经听了许多遍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她听起来似乎很生气。
那些原本聚集在萧里身后的同学原本就有些心虚，被她这么一斥，立马作鸟兽状散开，身后再没有流言蜚语困扰，萧里听到有个人正小跑着往她身前走。
她低着头，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别看这人对自己总是笑意盈盈的，在其他人面前，倒是泼辣得很。
“萧里同学，我的自行车坏啦。”纤瘦的女孩子挡在她面前，说这原本应该十分丧气的话时没有半点难过，反倒笑嘻嘻的。像是“自行车坏了”对她而言，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似的。
萧里皱眉：“那怎么办？你怎么回家？”
“我不是说我跟着你混了嘛！你看你早上既然能好巧不巧地拉我一把，那就说明咱们同路啊！要不……”她舔了舔嘴唇，打量了一圈萧里的自行车，那眼神，活像是一个看上花姑娘的登徒子，吓得萧里都差点忍不住把自行车藏到身后。
果然，她接下来就朗声道：“你送我回家吧！”
“不行。”萧里看着她，原本是要严词拒绝的，却不知怎么，到了嘴边的话半晌都说不出口，反而叹了口气，像是在同她解释什么，轻声道。“我要去帮奶奶摆摊。”
“那我就和你一起去帮忙。”白若笃定道。
其实她听说萧里的时间已经颇久，那些不好的传闻她或多或少听别人说起过一些，但她一向对这类三人成虎的八卦没什么兴趣，也始终没能把这位传闻里的女孩子和本人对上号，今天因缘巧合被她救下，这才多方打听到了她的名字。
说到底她认识萧里也不过一天，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萧里不会拒绝她。
果然，萧里看着她，目光中流出一丝无奈，但很快，那丝无奈就被震惊取代。
萧里发觉，她看不到白若头顶的寿命了……
早上看到她时，她的头顶，分明还写的是16，可是如今，那原本可以看到寿命的地方已经没了数字。萧里蹙着眉，又默默开了一次阴阳眼，想要窥测一下她的未来，却发觉她的未来一片昏暗。宛如……
没有生命。
萧里彻底蒙了。
这是怎么回事？！
放学后的学校门前总是人来人往，异常热闹，萧里和白若并行走到奶奶摊前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好些小姑娘。
“里里来啦！”奶奶像是能感应到她的存在，隔着人群一眼就发现了她，热情地朝她招手。萧里的神情难得温柔了几分，快步走过去。她个子高，步子自然迈得大，白若跟在她后头，需要一阵小跑才能追上。
奶奶见萧里到了跟前，笑眯眯地擦了擦手：“今天生意不错，人还挺多，你先在这边看着摊子。奶奶回家给你做饭去，做完还得去废品站呢！你记得看一会就回去，东西卖不掉没关系，千万别太晚啊！”
萧里应了一声好，奶奶却已经注意到她身后的白若，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奇景，惊异道：“里里，这是你同学？”
还没等萧里开口，白若就已经从萧里身后探出头来，笑嘻嘻地同奶奶打招呼：“奶奶您好，我叫白若，是和萧里同一级的同学。”
奶奶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好好好……我们里里从小到大还没带过同学来见我呢！”
这下轮到白若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萧里了，她双眼微眯，一只手不住摸着下巴，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萧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按住奶奶的肩头，轻轻将她往人群外推：“您快回去吧。”
奶奶任由她推着，却还不忘转身再同白若招呼一句：“有空去我们家吃饭啊。”
白若：“好嘞！”
萧里：“……”
兴许是奶奶做了些新的玩意儿，今天摊前围聚的学生格外多，萧里有些疲于应付，正预备打道回府，便听身侧的白若开始招呼起来——
“哎，别挤别挤……你拿了两个？五块钱！”
萧里转头望过去，白若一点也没有第一次卖东西的羞赧，同人讲起价来十分熟练，和自己相比，倒像她才是每天都来摆摊的小摊主。
萧里望着她。见她一张侧脸融在那如火的夕阳里，发梢被长河边的晚风吹得飞扬起来，她来不及整理，只专注着手中的生意。远处金黄色的云霞盖住了她的眼眸，萧里只觉得，她从上至下的轮廓都变得柔和起来。
萧里这么愣了半天，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白若已经把整张脸都凑到了她眼前。
她吓了一跳：“你干吗？”
白若这才将脸移开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说，你不好好卖东西，发什么呆啊？”
萧里不作声，白若撇撇嘴，也不再勉强，拍拍手道：“走吧。”
萧里看了一眼面前的小摊。又是一怔：“你……全都卖完了？”
“对啊。”白若把摊子收好，转过身歪着头冲萧里笑，邀功似的道，“厉害吧？”
萧里果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白若见她这样，“嘁”了一声，摆摆手道：“我妈卖鱼，平时放假没事我就会跟着她去进货，所以说讲价挑货什么的，我最在行了。”
萧里听罢，盯了她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白若也好脾气地没有开口催促，半晌后，萧里忽然道：“走吧。”
白若睁大了眼：“去哪儿？”
萧里挑眉，见她似乎真的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才淡淡道：“送你回家。”
白若脸上的笑立马绷不住了：“真的？你真的要送我回家？”
萧里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见她又揪着衣角，状似扭捏道：“你说要送我回家，我是很开心啦！不过呢，我今天想先去你家。”
萧里顿时皱眉：“去我家干什么？”
白若抬头，正好就看到她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立马将一张凶神恶煞的小脸凑到她眼前，指着她的鼻子怒斥她：“喂，我说你这人有点不厚道了吧？我刚帮你把你奶奶摊子上的东西都卖光了，你就算是为了感谢我，也得请我吃一顿吧？更何况你奶奶刚才还邀请我有空就去你家吃饭呢！说起来也巧，今天我爸妈都不在家，我正好有空。”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萧里还想说些什么来拒绝她，她就已经自说自话地跳上了自行车的后座，扯着萧里的衣角道：“快点，再磨叽天都要黑啦！”
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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