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沉沉浮浮的梦海中,有一片梅青树的江南渔村。清澈的溪水常年哗哗流过,静若岁月。
那年还是宏乐十年在位的皇帝叫皇甫哲。二月未,离我过了九岁生日没多久,娘亲便生了个貌美的小弟弟。
弟弟好小好小,水水的,嫩嫩的,一出生就哭得惊天动地,神鬼饶道。
无论娘亲爹娘怎么哄怎么逗就是止不住他哭泣。
我在隔壁的王婶子家,老远便听到了小弟弟的哭声。
便央求着王婶子:“婶婶,你听,是我弟弟在哭。我娘生了,我可以回家去了么?”
在我们那小镇里,有这样一个规矩:但凡家里有女人生孩子,未嫁娶的男男女女都不能呆在自己家中,必须避到外面去。
老人们说,女人生孩子那是污秽之事,不能给小辈沾染上。
所以我娘将要生我小弟弟的时候,我便被领到隔壁王婶婶家里住了两天。
王婶婶一听,果然是婴孩的哭声,直夸我耳朵灵敏。
说着,便领了我要回家去,同去的,还有王婶婶一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小晨哥哥。
小晨哥哥是个很漂亮的大孩子,他很少笑,笑起来时唇角边上有一个深深的笑涡。
村里人都说,小晨哥哥注定是人中龙凤。
村头的阿花姐姐见了他脸就腾腾的直接由红变成酱紫,村尾卖豆腐的豆腐姨每次见了他不是掉了手中的豆腐就是掉了刀……
我很自觉,每次与他一起出门,都会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掉,这次也不例外。
在出门前,我便拉起他的手带着他一路往我家去。
王婶还在门口便扯着大嗓门惊喜的笑声:“呀,华大哥。嫂子生了个什么呀?”
我心里为着这句话不高兴了老半天,我娘生的不是什么,是小弟弟!
拉着小晨哥哥的手,便快速向屋里跑去。
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一堆子的人,二叔二婶,三叔小姑,还有村长王婆豆腐姨……
但凡我数得上名的,大多数都在了。
我被他们排挤在外,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扯着小晨哥哥那上好衣料的袖子跳起来也进去不了。
一大群人围着爹娘的小木床转嘀咕:“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可是怎么就是这么大哭不止呢?”
“他是不是饿了呀?”
“哎,这孩子怎么都这么老半天了也不知道吃奶呢?”
“这可怎么的好唷,孩子一出生就这样哭不好呀,把风都吸进了肚子里了。”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孩子,别养不大呀……”
我突然不跳也不挤了,愣愣地站在最外边,听着一直挡在我前面的豆腐姨那不轻不重的一话,心里兀自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屋子里原本沸沸扬扬的的议论声也突然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小弟弟那嘶哑着已经哭不出来的声音。
“这可怎么办呀?”娘悲泣的声音传了出来,小弟弟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可哭势任在继续。
“让我过去。”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趁着无人说话时,赶紧出声大叫,拉开一直挡在我前面的豆腐姨。
村长无声叹息着从床前唯一的一张凳子上起身,将要出去。
我小小的身子穿梭在大人们的长腿间,好不容易挤到床前:“娘,让我抱抱小弟弟,让我抱抱。”我满怀希翼地踮起脚尖,想看看娘怀抱中哭得全身僵硬发抖的小弟弟。
爹爹站在一旁,紧抿着棱角分明的薄唇一直没有说话,坚毅的虎目中仍就含泪。爹爹是有名的老实人,性子直却很是中肯耿直。做事是实实在在的脚踏实地。
娘亲是附近有名的美人,知书达礼,温柔贤惠,诗词歌赋,无一不通。但却没人知道她的来历,也没人见过她除了爹爹和我外其它的亲人了。
“给她抱抱吧,也许……哎,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村长模了模我的头,没再说话。
娘亲的眼泪掉得更急,梨花带雨的娇颜尽是伤心,痛惜。她不舍地将小弟弟一点一点从怀里移出来。
我松开小晨哥哥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弟弟,慌乱地将他紧紧抱住,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他给摔了。
结果,小弟弟没有摔着,一躺在我怀里只嘤咛地干嚎了两声,长长地打了个吹欠,嘴里吹着气泡便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僵了,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小弟弟乖乖地睡着,满屋子的人都震惊了。
直道这小弟弟与我有缘。
小弟弟很乖巧,也很听话,自从他出生那次大哭后,便只愿与我待一起。
吃饭睡觉都要挨着我,娘亲不放心我带小弟弟,便硬是将爹赶去了我的房间的小床睡觉,娘带着我与小弟弟睡她与爹爹的那张大床。
五月未,天气炎热,大人们都是一早便出门翻地打渔去了。
隔壁王婶家的小晨哥哥今天出奇不意地主动跑来了我家,居然还要带我和小蚕出去玩。
哦,对了,我的小弟弟取名叫华青蚕。
青蚕是一种野蚕类的一种,村长说小弟弟命弱身体也虚,得取个低贱点的名字会好养一些。
爹爹个是忠厚老实的粗人,除了阿猫阿狗小牛老猪想来也想不出什么稍稍动听点的名字来。娘亲素来都秉持着不多言,不多语的习惯。
阿猫阿狗着实太俗气,我当时跟小晨哥哥抱怨。
小晨哥哥很难得的开了金口道:“我倒觉得青蚕不错,小虫子也宜养。”
我听着心花怒放,青蚕青蚕,清清爽爽,好听不饶口,又是种小虫子,爹娘肯定满意。
事实便是,从此以后小弟弟便叫华青蚕了。
青蚕真的像条漂亮的小虫子,每天安安静静的,只顾着吃了睡,睡了吃。可这样安静平淡的日子,总是不长。
他身体弱,很弱很弱的那种,属风吹即便。
几乎一月总是有那么小十天半月的在生病,在喝那些苦得难以下咽的黑色药水。
青蚕哭着跑到我面前指着桌上黑漆漆的一碗药直叫着姐姐苦……好难喝……
那药水,自他出生起,便与他几乎是形影不离,苦的是他的人,更苦的是看着他一路喝药过来的人——我,娘亲,还有爹爹!
小蚕端着药碗在我面前不停地哭泣,三岁的孩子童,哪里有那么大的忍耐力。我心痛无比,却也无能为力。
外面哗哗大雨突然而至,村长一路奔跑一路大喊涨水了涨水了……
水自上游急速地冲下来,轰轰的震动声骇人无比。我抱着小蚕坐在木桶里,害怕的几乎用尽生凭所有的力道来将他抱住。看着迅猛无比的洪水扑天盖地而来……
“啊……”我忽然浑身一个激动,惊跳般地从床上坐起,呼了一口气,似乎全身的力气突然被抽掉了般。无力再支撑瘦弱的身子,再次往后倒去。
身后,并不是柔软的床榻,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将我揽在怀中,满是柔情的声音出现在我耳侧,“你终于醒了……”
我无动于衷地听着,好一会儿才从恶梦中缓过神来,他伸手,温柔地在我眼角轻轻擦拭,“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声音,那么地柔,那么地轻,浅浅而有力道地碰击着我的心,柔柔地安抚了我燥动的情绪。
泪水莫明其妙地自眼角再次滑落,颤抖着嗓音沙哑道:“好大的洪水,好大的洪水……”
梦境里的一切我已想不起来,唯一有记忆的只有洪水,只有扑天盖地的洪水。我扑进他怀里,狠狠用力地抱住他的劲腰,我的爹娘,我的过去……都在那场洪水里飞灰湮灭。
亲情,亲情……
如今,全世界只剩下我,唯有我了……
我害怕得全身止不住地发抖,下意识地告诉自己,那只是梦,只是梦……
“那只是梦,只是梦,现在外面艳阳高照,没有洪水……”
洪水自他口中吐出,我浑身又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我忽略了某些东西。脑海中。无数次地催眠自己,这就是个温暖而安全的港弯。有爱,有疼惜,有温暖,有亲情……
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我这才抬头,看向将我抱在怀里的男人。
剑眉星目,眉宇间是被温柔掩盖掉的刚毅果断,杀伐绝决。挺鼻盈唇,似剑削的轮廓,却没有坚毅的线条。他的容颜,是那么的温柔怜惜,每一个弧度,每一笔线条,都顺畅流利得恰到好处。
刹那间,我满眼竟是芳华,仿佛,这就是一辈子!
“孤音……”
“我怎么就没见过比你还好看的男人呢?!”我伸出手,柔柔地抚过他眉峰处被柔情掩没的厉色。“看见你真好……”
真好,安全了,有了一轮属于我的港弯。
不再害怕,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你先躺下,你的身体还未复原,得好好地休息。”他扶着我躺回床枕间。
我看着他,温柔而蜜意地看着他,真好……
累,浓浓的疲惫还有浑身上下的疼痛让我沉沉地闭上眼。半睡半醒竟,又是一片繁花似锦。各种人物和场景走马观花般地闪现,可我能清晰看见的,只有我和他。
他送过我许愿荷包,一直被我带在身上;他请我去吃过油渣面,油油的,香香的;我们还一起去抽过签。签文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他说我以青梅为聘,许你三生;他说:孤音,我不曾后悔过遇上了你。以前不曾,以后也不会!
多甜蜜,多美好!
得此竹马一枚,我愿与之相结十世……
皇甫晨,你许我三生,我还你十世……好不好,好不好?!
“我感觉,她醒来,好似有点不一样了……”
“或许,是她的身体受创太严重,亦或许,是她的心,被伤得太利害。她记忆性地选择了忘记所有不愉快的事或者是身体承受能力已到极限,被自动地放弃了许多记忆……”
他们是在说谁呢?!
真讨厌,在别人睡觉的时候对着人家说话,很不礼貌的,招人嫌!
“有没有小蚕的消息?!”
“没有,我估计,是皇上派人劫走了他。当时他与薛玥在同一辆马车中,同时被人带走。早上刚得到消息。薛玥已经回到薛府,而小蚕……”
另一个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尽是愁畅地道:“接着找,无论如何,都要将小蚕找回来。还有……这事,不能让孤音知道……我无法想象她要是知道小蚕也……会怎么样……”
“好……”
“……”
“你是希望她记起来,还是继续这样下去……”
“我不知道……”
“你好好考虑吧……”
“……”
“如果,你想要她忘记这些痛,我可以帮上忙……”
我的心,好痛好痛……
他们在说什么?!说得那么沉重,说得那么伤情,伤得,我的心,都在狠狠地抽痛着……
梦里面,一个小小的人儿粉粉嫩嫩地不停朝我朝手,一会儿唤着我娘亲,一会儿唤着我姐姐,好是可爱。我好想走近,却怎么也走不到他所在的地方。
那么近的一个距离,好似,咫尺天涯……
反反复复醒来睡去很多次,梦里有婴孩歇斯底里的开哭泣,好不无助,哭得我柔柔的心狠狠地抽痛着。
“我不要离开娘亲……”空灵的声音似从远方的天际传来,我哭了,好想好想跑到他身边,将他抱进怀里,狠狠地疼爱。
“姐姐,好苦……好难喝……”我无助地看着他,又看着那碗药。如果药也可以代喝,我一定毫不犹豫,一滴不剩地替他喝掉。
“姐姐……娘亲……娘亲……姐姐……”那么多的声音,一下子交缠在我脑海。从天边,从地底,从四面八方地传来。他们都是那么无助,那么招人爱。
可我却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亲情,至爱……
我再一次哭着从皇甫晨的怀里醒来。
“晨,我怕……”我揪紧他的亵衣,泪水染湿了他的胸膛。
“不怕,不怕……”他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温柔地拍着我的后背,柔声安慰。
“他们都在哭,他们在哭……”我伏在他怀里流泪。看不到他的表情。可那一瞬间,我却感觉皇甫晨的身子僵了僵。
“你做恶梦了……”
“不是恶梦!”我自他怀中抬起头来,透过朦胧的烛光,看着他苍白憔悴的容颜,很是断然地道。
“晨,他们都在哭……可我不认识他们……他们唤我姐姐,唤我娘亲……”我又伏进他怀里。
他温暖宽厚的怀抱,曾经是那么具有安抚力。而现在,我却感觉到浓浓的悲伤。
为什么呢?!
“孤音,别哭,你不能哭。会哭坏眼睛的。”他的手,温柔地盖在我的双眸上,炙热的呼吸喷洒在我脸上。
“我冷……”我带着哭音弱弱地说。
明明处在很温暖的被窝里,我却止不住地发寒。手从他亵衣下摆处钻进去,贴在他炙热的胸膛上,明明热度都差不多,我却感觉到透心透肺的冷。
他松开我的眼,一手将被子拉高,连头带脸地将我朦在被子里,用力地将我紧紧抱住,我却仍就止不住地发抖。
浓浓的悲哀充斥在我们之间,我哀伤的是我每天梦里都能听见的那两道哭声。他哀伤的是我总是这么任性妄为吧?!
可是皇甫晨,我是真的真的好在意你……
时间在皇甫皇陪着我养病的日子里渐渐渡过,我们住在渝州城外的一个小别院里。别院里的人不多,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听说曾经追寻皇甫晨而去的秋色又因追寻皇甫晨而回到我的身边。
她于我而言,我并未有成介。因为她效忠的那个人是皇甫晨,是我的爱人!我的夫!
“夫人……”秋色进来,放下手中的托盘,浓郁而苦涩的药香散得满室满屋。
我侧头,看着案上那碗黑漆漆的汤水,有片刻愣忡出神,好熟悉的味道,好熟悉的颜色,好熟悉的场景……
“我以前是不是常生病呀?”怎么这个场景,好似我经历过无数遍。
听说,我这次病得很严重,身体受了重创,忘记了好多的东西。
连我是怎么嫁给皇甫晨的我都不大记得,只知道,我很爱他,爱得,好似整颗心都忧伤了起来。
能与他静静相守,这便是永恒!
秋色明显怔了一下,而后浅浅地笑了笑,“夫人以前……”她看着那碗药,怔忡地想了想,最终叹了口气,“是经常身体不好,所以公子才这么放心不下。”
听说,我的夫君很有权势,可我却不知道,他到底多有权势。
说到皇甫这个姓氏,我道是想起了我们半月国的皇族,好似也姓皇甫。“哎……”我敲了敲头。什么破记忆呀,连这个都记不太清楚了。
好似,应该,是吧?!
我眨巴眨巴了眼睛,看着那碗药,缓缓地伸手,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药一口气喝完,这才搁下碗,迫不及待地接过秋色递来的茶水漱了口。
茶杯尚未放下,唇边便送来了一粒粉白粉白的糖粒。我略略地瞄了眼给糖人的俊颜,张嘴,一口将糖含进嘴里。
一不小心,牙齿小小地咬了一下他的手,他揉了揉我的发心,“调皮。”
我笑着仰头看着他,那俊逸得缥缈的男子,真的是我的夫么?!
“可你宠着我!”我噘着嘴顶回去,幸福的笑意似能从嘴角咧到耳侧去。
每天夜里,我总是在他怀里哭着醒来,再在他怀中,听着他软言细语地安慰渐渐睡去。
早上醒来。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怕吵醒了我,可在转身离去前,总是会在我额角留下一吻。我一直没有告诉他,其实每天我都醒得很早,很早……醒了后躺在他身边没有动,怕吵醒了他。
而他,却以为我在深睡,怕吵醒了我……
他温暖的手掌轻轻地覆在我的杏眸上,精厚的老茧不知轻重地划过我的眼皮,浅浅地痛着,却听闻他道:“只要你永远笑得这么开心,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哄着我开心。
有人说,一个女人可以在一个男人面前无所顾及地撒娇使沷那是因为那个男人在意着她,给她这个任性妄为的权力。如若什么时候,当你的撒娇变成任性,你的存在成为负担。你们之间朝相反的方向已经圤得太远,远到,已然无法回足……
我幸福地看着皇甫晨,甜蜜地笑着,他还愿意这么宠着我,任我使小性子撒娇无礼……那是因为,他在意我,爱我的,是吧?!
可是,我却希望这一刻就是永恒,时间恒久不变,就此停歇……
这次的病,想来是真的很严重吧。皇甫晨不许我下床,更不许我出屋,而我,有力气下床,却没力气出屋。最多也只是在这软榻上坐坐躺躺。他也总是有空就来陪我。
只是每一次,他都留不长久,刚进来,便被人唤出去,晚上也是很晚很晚一身疲惫地回来。
我不想问他在做什么,他总会有他的理由的。
而我,不需要去面对外面的世界,只要安心地待在这里,等着那个给我一生幸福的男人归来就好,等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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