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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受伤了吗?你是谁?”迟小多意识到这只妖怪应该是不吃小孩的,至少现在没力气吃。

  怪物呜呜呜地叫,迟小多说:“我去给你找医生,等……等我。”

  那怪物闭上了双眼,迟小多要沿着路出去,却发现涨潮了,只得回来,坐在那只怪物的身边。

  “要么我把你推回海里去,你能动吗?”迟小多就像个小儿多动症患者,坐不住,又起来用力推妖怪。

  妖怪发出奇怪的声音,稍稍侧过头,眼睛眨了眨。

  迟小多尝试了所有的方式,都没法顺利把妖怪送回海里,最后只得放弃,靠在妖怪的身上,朝外面看。这是个没有星光的夜晚,海风吹来,夜空一片漆黑,令人毛骨悚然。

  “不不不……不会有妖怪吧。”迟小多有点害怕,靠着身边的妖怪。

  妖怪眨了眨眼,迟小多想起来,它就是妖怪,却仍忍不住地害怕,躲到妖怪背后。妖怪闭上眼,洞穴内一片黑暗,迟小多又害怕起来。

  妖怪似乎感觉到了,迟小多每次害怕,妖怪便睁开眼,这样洞穴里起码有光亮,令迟小多稍微安定一点。他这么坐着也睡不着,便开始研究这只妖。

  它的身体烂了,鳞片剥落开来,现出里头腐朽的、散发着恶臭气味的血肉,尾脊处还卡着一截螺旋桨,嘴巴没有完全咬合,慢慢地朝着外头滴下绿色的血。

  迟小多:“……”

  迟小多探头朝它的嘴里看,看见它的舌头被什么东西炸掉了半截。

  妖怪的眼珠子转了转,朝下瞥,瞳孔里倒映出迟小多不安的表情。

  好饿,而且好冷……迟小多心想,妖怪可以吃吗。

  这么大的妖怪,吃一点没什么关系吧,迟小多记得生鱼片也是可以吃的,只是吃一点,就像他偶尔也会啃一下手指掉的皮,应该是不痛的。

  当然他不敢随便试。

  潮水灌了进来,没过迟小多的脚踝。

  “进水了。”迟小多朝妖怪说,“你冷吗?”

  妖怪还在呼哧呼哧地喘气,却已经平和了点,仿佛生怕吓到迟小多,迟小多小心地爬上妖怪的背上去,避开湿冷的潮水,片刻后他发现了好玩的……可以顺着妖怪的脑袋,从它的背脊滑下来玩滑梯。

  妖怪的眼珠转了转,朝上望,跟随迟小多的动作。

  迟小多蹲在怪物的头上,海水已经涨得没过了它的尾巴,滑梯不能再玩下去了,容易脑袋朝下扑进海水里。

  迟小多:“……”

  迟小多抱着膝盖,从怪物头顶的一点点缝隙望出去,外面下起了雨,海面上,纠结的雷电连接了天与海。

  “海水会淹进来吗?”迟小多朝身下的妖怪问,“会把咱俩淹死吗?”

  妖怪发出一阵艰难的吞咽声音,眼珠子朝上看,水位越来越高,潮水即将浸没海蚀洞。迟小多趴在妖怪的头上,五体投地式,疲倦地眨了下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震动令小迟小多惊醒,那只妖怪在自己身下剧颤,仿佛在聚力,迟小多莫名其妙地看着它,继而惊慌地发现,海水已经漫过了怪物的全身,它的眼睛埋在水下,剩下头顶一小块黑色的孤岛。

  迟小多:“怎么办?啊!你可以游走了!能带我出去吗?”

  妖怪深吸一口水,腹腔胀大,在水下吐出一连串气泡,缓缓地张开嘴,舌头断裂之处迸发出星辰一般的光芒,继而化为无数泛着蓝光的触须,挥舞缠绕着延向头顶。

  “啊……”

  虚幻的蓝光触须就像手臂一般,纠缠着探来,裹住了迟小多,小心地抱着他,伸出了海蚀洞,雨水在蓝光周围旋转飞开,触须从水底伸出,抱着迟小多,探向礁石群的尽头,将他温柔地放在一块大石头上。

  迟小多全身被淋得湿透,左右看看,意识到自己得救了。

  “有人吗!”迟小多在沙滩上喊道,远方,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来。

  “有人吗?!”迟小多喊,“带我回家——!”

  那人露出脸庞,是项诚。

  迟小多朝他跑去,项诚张开手臂,单膝跪地,把他抱了起来,迟小多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哭了,他紧紧地搂着项诚的脖子不松手,把脸埋在他的脖颈一侧。

  “我来了。”项诚说。

  一道闪电掠过,雷声沿着大海,犹如千军万马轰涌而来。

  迟小多在梦境里感觉到项诚灼热的体温,以及隔着衬衣下的心跳,项诚亲吻了他的额头,顺着额头往下,接着是鼻子,然后是唇……

  迟小多猛地醒了,外面一声炸雷,把他吓了一跳。

  “啊啊啊——”

  迟小多从床上弹起来,满脸通红,睡裤上全是湿滑的液体,居然梦遗了……一定是昨天太累,外加洗澡的时候受了刺激。

  广州风雨交加,乌云罩顶犹如世界末日,无数闪电射向三百余米高的建筑物,珠江大桥顶上风云变幻。中午的天黑得就像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广州塔上接天穹,吸扯着四面八方的电芒,在雷暴之中,成为一道蔚为壮观的奇景。

  全城积水,所有排水管道全开泄洪,珠江涨水,洪流沿着上游呼啸而来,在狂风中淹没了珠江大桥。

  项诚在雨中追着一辆面包车奔跑,溅起一路飞扬的水花,朝天吹了声口哨,思归展翅飞来,落在他的肩上。面包车拉开门,项诚朝车内一钻,关门,世界安静了。

  车里烟雾缭绕,李主任、卢主任、两个杀马特、一个老太婆,大家挤在车里,前面开车的是区老,齐尉从副驾驶上回过头,说:“托你的福,水猴案子结了。”

  项诚把伞□□包侧的夹带上,正在吞云吐雾的卢主任递过来一根中华。

  “这是小罗、小温。”李主任说,“后面的是王婆。”

  项诚转过身,朝她微微欠身,卢主任说:“她住在迟小多旧居隔壁,前段时间,和区老负责轮流盯梢。”

  项诚忙道:“谢谢王婆婆。”

  “不客气不客气。”王婆婆答道,“应该的,小多是很好的小孩。”

  “原来你们一直在保护小多,多久了?”项诚朝卢主任问。

  “从我们发现到今天。”区老开着面包车,戴着个墨镜,说,“三年,起初是我和王婆,那只魔也许是因为忌惮组织,迟迟不露面,后来想着既然你来了,就索□□给你了,果然,终于钓着一只大鱼。”

  项诚有点不安,却没说什么。

  卢主任拍了拍项诚的肩膀,说:“你做得很好,小项。”

  “我还是不明白。”项诚说,“迟小多一直没有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鸱吻。我也不知道,鸱吻为什么盯上他。”

  “这个就不要打听太多了。”卢主任说,“这只家伙已经给我们带来了太多的麻烦,既然找到了它的下落,围剿就行,尽快解决掉。”

  “当事人还在家里?”区老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项诚。

  “是。”项诚说,“邝兄去保护他了,除非鸱吻会□□术,否则不可能再伤害小多。但一天没有搞清楚,我就一天放不下心。太冒险了,我不该把降魔杵留在鸱吻身上。”

  “你很快就能问它了。”区老打方向盘,从小巷里转出,珠江大桥上拦着路障,警灯一闪一闪,江水洪流漫过了桥面,仿佛有一只巨大的猛兽正在江中兴风作浪。

  区老掏出证件交给特警,特警核对无误,齐尉拉着车门顶上的稳固把手,大声问道:“清场了吗?!”

  “已经清场了!”特警喊道,“我们撤了!交给你们了!”

  路障撤空,面包车倒车,掉头,驰上珠江大桥,风急浪险,世间一片黑暗,天空阵阵雷霆,江底暗流汹涌。一个巨浪打来,掀动钢索,面包车开到最高速。

  “开始。”李主任说。

  在飞驰的车内,狭小的空间中,所有人靠边闪避,项诚坐在车内正中央,双手一拢,做了个动作。

  黑暗的江底射出一道光,直通天际——

  插在鸱吻脖颈的降魔杵剧烈震动,发出刺眼的白光,那道光柱在江面飞速移动,穿过大桥,冲向珠江下游。

  面包车铲上了桥栏,在倾盆暴雨中拖出一道雪白的水花,车门打开,四名驱魔师冲了出来。

  雷声阵阵,一道闪电劈中不远处未完工的大厦,绽放出跳跃的强光。

  迟小多抬头看了眼窗外,手里继续搓内裤,睡裤泡在盆里。

  春森小区保安亭外,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迹,邝德胜半个身体浸在下水道井口里,头部侧靠着路边的花圃,电动车横在地上。

  警靴踏进小区,淤泥陷在水坑里四散。

  “民警。”男人的声音说,“调查点事,二栋六杠三。”

  保安开门,把那男人放了进去。

  迟小多一脸抓狂地洗裤子,心想还好没和项诚一起睡,不然尴尬死了,音乐声中,他忽然察觉到有什么动静,关了音乐,听见有人敲门。

  迟小多光着屁股跑向猫眼,看见杨星杰一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外。

  “小多!”杨星杰说,“你在家吗?”

  迟小多:“等一下!我去穿裤子!”

  杨星杰:“……”

  杨星杰进家门的时候,地下湿了一滩水,门毯上留下一个漆黑的鞋印。

  “快进来。”迟小多忙道,“没带伞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杨星杰脱下外套,说:“刚办了个案子,就在附近,下大雨也打不到车,正巧过来了。”

  迟小多拿毛巾给他擦头,杨星杰坐下,说:“王兄让我来看看你,他觉得你最近似乎有什么事……你室友呢?”

  “他……”迟小多微一顿,说,“值班去了。”

  迟小多给杨星杰倒了杯热茶,杨星杰笑着说:“你新家地段挺好,怎么也不让我过来?”

  迟小多忙着去拿电吹风,杨星杰解开衬衣,现出脖侧深可见骨的一个黑色血洞。迟小多拿着电吹风过来,杨星杰帅气的脸低下挡住了咽喉上的伤口。

  电吹风被打开,嗡嗡地吹着杨星杰的短发。

  “小多。”杨星杰说,“你记得我吗?”

  “什么?”迟小多把电吹风一关,问道。

  “上次问你的事,你考虑出结果了吗?”杨星杰问。

  迟小多笑笑,又打开了电吹风,嗡嗡的声音里,他的心情非常复杂,杨星杰转头看他,似乎在期待一个答案。

  珠江大桥上,雷鸣电闪,齐尉与另两名年轻的驱魔师踏在木板上,乘风破浪,冲向江心。

  项诚长身而立,站在一根竖杆的顶端,天顶的狂雷映亮了他满是雨水的脸庞,他的双手犹如操控着一道无形的能量,随着波涛汹涌的江心中翻滚的浪潮而不住移动。

  鸱吻终于再坚持不住,一声咆哮出水。

  巨浪掀起,一头漆黑的庞然大物飞过天空,划出一道弧。

  “收!”项诚怒吼道。

  降魔杵嗡然离开鸱吻身体,流星般飞向地面,项诚接住,继而双手持棍,斜掠,前挑,射出一道银色的夺目光辉。

  与此同时,齐尉吼道:“金光破魔!”

  平地三道旋转的金光圆轮射出,呈现出三个光环,就在鸱吻出水、飞过桥顶的一刹那将它长条形的身躯锁住。项诚双手控制降魔杵,全身沐浴着银白色的光辉,思归飞来,停在降魔杵的一端,化作一道强烈耀眼的光团一收,继而汇聚于杵端,射出激光,开始灼烧鸱吻!

  鸱吻咆哮哀鸣,腐烂的身体迸发出滔天魔气,朝着天空飘散。

  狂雷闪电一波接一波,天空仿佛要塌下来,一阵狂风卷着雨水,吹开了窗门。

  “对不起,星杰。”迟小多关了电吹风,对着杨星杰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迟小多收起吹风机,说:“你要洗个澡吗?”

  迟小多跑向房间关上窗,杨星杰的脸上开始腐烂,说:“你还记得七岁那年,答应我的一件事吗?”

  迟小多转身,杨星杰在主卧的门后现身。

  迟小多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发出一声恐惧的大喊。

  杨星杰从头到脚,散发出黑气,咽喉处的血洞不住扩散,腐烂,并且蔓延到全身。

  “你……你……”迟小多大吼道,“救命啊——!”

  杨星杰快步上前,放在床头柜上的石敢当轰然变幻出驱邪兽之形,杨星杰猝不及防,登时被扑倒在地,迟小多本能地想夺门而出,背后窗门却再次哗啦一声打开,雨水灌了进来,一阵风吹在头上,紧接着两只黑色的手倏然探入,将迟小多的脖颈一勒。

  房间在面前天旋地转的掉了个方向,紧接着眼前现出漆黑的天空,迟小多一口气提不上来,上半身翻出了窗外,继而头朝下坠去。

  上千只黑色的水猴匍匐在楼房外,犹如海潮一般卷向迟小多,发出刺耳的嘶鸣,追赶而来。

  杨星杰身上黑气再次迸发,轰一声将空中的石敢当轰溃,扶着墙起身,捂着浑浊的左眼,右眼发出微弱的绿光,邪恶地笑了起来。

  珠江大桥顶上,项诚沿着钢索滑下,双手仍死死握着降魔杵,银光已化作一张巨网,笼罩住血肉崩解、鳞片飘零的鸱吻身躯。

  以齐尉为首的三名驱魔师各捏指诀,金光伏魔环越勒越紧,鸱吻黑水四迸,再逃不进江底,在江面上疯狂翻滚,项诚胸膛气血翻涌,竭尽全力要锁住鸱吻。

  鸱吻抬头,一声怒吼掀起了堪比山岳的浪峰,万千水珠中倒映出排山倒海的洪潮,而就在这一刻,项诚的瞳孔收缩,心跳霎时漏了半拍。

  “迟小多?!”项诚猛然转头。

  “困住它——”卢主任大喊道。

  项诚降魔杵的光芒一震荡,鸱吻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再次出水,一翻身,挣脱了伏魔金环与银光网。

  江面坍塌下去,雷霆天威无法抵挡,江水登时倒灌上了珠江大桥,面包车倏然加速,划着水浪冲向桥的尽头。

  项诚一指天际,思归化作一道银光射向远方。

  下一刻,浪墙隆隆涌来,四名驱魔师在浪峰下分头逃离,沿着珠江大桥以逃命的速度冲向安全地带。

  项诚一个飞扑,侧翻,两脚在空中划出弧度,翻下了珠江,从近十米高处一头栽下,身在半空,手捏指诀,浪花四溅,入水,一沉进江里,滔天震响刹那消失,项诚在江水中随波逐流,恍若休眠,全身泛起银光。

  黑暗的天空下,迟小多两脚悬空,被一群水猴带着在楼房中跳跃,雷电闪烁,迟小多的意识开始模糊,看见远方楼宇顶端一只闪烁着银光的凤凰温柔抖开双翅,撒出漫天光粉飞来,犹如拖着一道银河。

  水猴疯狂嘶叫,迟小多感觉到脖上束缚一松。

  “思归——”迟小多拼命挣扎,大喊道,继而睁大眼睛,透过思归看见了项诚的双眼。

  思归驱散了所有的水猴,最后,猴妖扔掉了迟小多,恐惧地跃上对面大厦,迟小多在半空中倒头坠下。思归飞来,一个盘旋接住了迟小多,正要上升时,一道黑气射来,击中了思归。

  思归在空中碎成光粉,现出雏鸟身形,摔进了一间住户的阳台里,不住扑腾挣扎,高处,黑气幻化出杨星杰的身形,狰狞大笑,提着迟小多的衣领,从三十多层的大厦飞射而出。

  珠江下游,项诚始终保持着施法的手势,就在思归被击中的那一刻,项诚睁开双眼,气血逆行,一口血喷了出来,融入江水。

  狂风骤雨,雷光与闪电越来越猛烈,乌黑的天空上,隐约现出鸱吻的身形,黑色的雨水飘向世间,夹杂着狂雷与审判的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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