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望雨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这个时间校园里走动的学生不算太多,他跟学长他们分开之后,一个人继续沿着上坡的小路往前走。
初秋夜晚的风挺凉的,擦着他暴露在外面的皮肤过去,激起了薄薄的一层鸡皮疙瘩。
风这么一吹,他脑子稍微清醒了些,抬头往前看,路的尽头是黑漆漆的小树林。
他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在第二个拐角向左就是他们的宿舍楼了。
焦望雨一边走一边叹气,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浓浓的烟味儿和酒味儿。
今天这场聚会让他觉得实在有些别扭,还很累,跟他以为的那种、以前参加过的那种完全不一样。
在乌烟瘴气昏暗还不透风的台球厅听着周围的人大呼小叫,两三个小时里,他有尝试过去融入大家,却怎么都显得有些笨拙。
学长教他打台球,他对这个实在没有什么兴趣,但又不好拒绝。
焦望雨喜欢交朋友,但很多时候因为自己性取向的原因,对肢体接触是有些敏感的,应宗教他打台球的时候站在他身后,几乎是整个儿贴了上来,还握着他的手,让他很努力地忍着才没挣脱。
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从台球厅出来,焦望雨松了口气,以为可以回学校了,却又被拉着去吃饭。
台球厅附近的一家烧烤店,他们坐在烧烤店的院子里,还没点完单,另一个学长已经搬了一箱啤酒来。
应宗说他们平时也不总是喝这么多,只不过一个假期没见了,新学期第一次聚,多喝点儿。
焦望雨不是没喝过酒,之前在毕业聚餐的时候喝过一点儿,他完全欣赏不来啤酒的味道。
当然,他能理解每个人有不同的喜好,他不喜欢的别人喜欢这没问题,他只是觉得尴尬,觉得自己跟他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应宗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给他倒了一杯啤酒,然后说:“没事儿,喝酒这事儿慢慢适应,以后这种聚餐多了,自然就能喝了。”
焦望雨不会质疑别人的喜好和习惯,也不会否定别人的乐趣,只是他突然间意识到,这样无意义的娱乐似乎真的不适合他。
他并非那种做任何事都会追求一个内在意义的人,但至少得让他找到这么做的理由,既然找不到,那这就是最后一次吧。
焦望雨想着,学长对我这么关照,今天不管怎么样都得给人家面子,来都来了,别因为自己扫了大家的兴致,今天尽可能地迎合,以后不来不参加就是了。
他喝了差不多半瓶啤酒,肚子涨得难受,嘴巴里又涩又苦,脑子也更沉了。
应宗其实没想过要灌醉他,看他半杯酒下肚就这样了,笑了他几句也就算了。
分开前应宗对焦望雨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下次出来玩,叫上你那个室友。
焦望雨当时脑子是浑的,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等到一个人走了一会儿,凉风吹得清醒了一点儿之后,突然意识到应宗好像很在意濮颂秋。
今天下午见面开始,一直到刚刚,焦望雨都记不清应宗问了多少次关于濮颂秋的事。
他觉得奇怪。
就算是篮球队想招人,也不至于这样吧?
想不通。
想不通索性不想了,他晕晕乎乎地朝着宿舍楼走,一边走一边叹气,叹出来的气都带着酒味儿。
焦望雨到宿舍楼楼下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脚踩在台阶上足足一分钟,之后,他转身在台阶上坐下,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了手臂间。
回去屋里可能也有些闷,他想在外面透透气。
焦望雨不知道大学生的聚会是不是都这样,应该不会,他懂得不能以点概面的道理,但他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跟应宗那些人没法玩在一起。
在这个下午,焦望雨突然觉得自己接触到了另一种“大人的世界”,混乱吵闹,令人身不由己疲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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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颂秋从图书馆回来,刚到楼下就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的人。
坐在台阶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手臂里,像是一只在外面受尽了委屈的小鸵鸟。
旁边昏黄的一盏路灯没精打采地陪着这只“小鸵鸟”,可是却衬得“小鸵鸟”看起来更寂寞。
他怎么了?
濮颂秋走了过去,站在了焦望雨身边。
听见脚步声的焦望雨缓慢地抬头,眼神有些迷离,仰着头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濮颂秋个子高,在夜里,在路灯下,竟然有点儿天神降临的感觉。
焦望雨想到这个,笑了,觉得自己可太好笑了。
“怎么了?”濮颂秋问。
他的语气冷冰冰的,像是沾着秋天的雨水,但明明今天没下雨。
“我喝多啦。”焦望雨看着他笑,“好晕。”
焦望雨语气轻快,但确实看得出醉意。
对于一个几乎没怎么喝过酒的人来说,快速喝完半瓶酒,也不容易了。
“怎么不回去?”濮颂秋蹲下来看着他,刚一靠近就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烟味儿,“抽烟了?”
“没有。”应宗给他烟,让他抽,但他拒绝了。
“烟味儿很重。”濮颂秋紧紧皱着眉,“还有酒味儿。”
这究竟是干嘛去了?
濮颂秋心情变得很差,就好像自己干干净净的宝贝被人借走,回来的时候却弄了一身的泥。
而且他看得出来,焦望雨也并不开心。
“学长他们抽的。”焦望雨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气,“我坐这儿透透气,觉得闷。”
濮颂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坐到了他旁边。
晚上很凉,焦望雨只穿了一件薄薄的T恤,濮颂秋坐下后,随手把自己外套披在了对方身上。
卫衣外套,还带着濮颂秋的体温,那温度瞬间把焦望雨裹在了一个柔软的世界,就像是不想出生的小鸡仔又回到了蛋壳里,他终于找回了安全感。
两个人这么坐了好半天,濮颂秋终于忍不住问他:“今天玩得开心吗?”
焦望雨摇头:“不太适合我。”
濮颂秋转过去看他,忍着不想多问,可是接下来的问话却呼之欲出。
“我们去打了台球,”没等濮颂秋问,焦望雨先开了口,“你打过台球吗?”
濮颂秋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没有。”
“我们去的那个地方是在一栋楼的地下室,没有窗户,人很多,很嘈杂,很闷。”焦望雨慢慢闭上了眼,不知道是因为困了还是累了,“每个人都在抽烟,台球桌边还放着酒,随时都会喝一口。”
濮颂秋的眉头紧锁着。
“我不太喜欢那个地方。”焦望雨叹气,身子前倾,趴在了膝盖上,他懒洋洋地说,“之后呢,我们又去吃了烧烤,那家烧烤还是蛮好吃的,可是我又不会喝酒。”
他侧过头,眼神迷离地看着濮颂秋:“学长还问了我好多关于你的问题。”
“我?”濮颂秋有些意外。
“嗯,”焦望雨笑,“可是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说:“我好像也不了解你。”
昏暗中,两人对视,濮颂秋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
之后,他们就一直这么坐着,焦望雨轻声唱歌,濮颂秋安静地陪着、听着。
“你想家吗?”焦望雨问。
“还好。”
“今天突然觉得长大了也没有真的变自由,”焦望雨说,“反倒多了一些身不由己。”
濮颂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是,长大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但是如果你愿意,还是可以继续轻松纯粹。”
焦望雨一怔,转头看他。
“要锁门了,回去吧。”濮颂秋没给他发问的机会,先站了起来。
焦望雨仰头看着濮颂秋,半天说了句:“咱们俩认识这么久了,我真的好像一点儿都不了解你。”
“没有人真的可以完全了解另一个人。”濮颂秋说,“每个人都有秘密,你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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