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红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青春期的孩子，说重了逆反，说轻了不当回事。尤其是女生，心思重，更不好沟通。但学竞赛这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现在都在说裸分上名校难，学竞赛可以保送，可以降一本线，可以降六十四十分。但他们看不到的是学竞赛的艰难和残酷。能够在竞赛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几乎都是万种挑一的好苗子，天赋和勤奋缺一不可。

　　他们学校的竞赛班，今年高考的这一波，也就只有八位同学凭借着学科竞赛拿到高校的降分。还不是最顶尖的那两所。绝大多数同学可以说颗粒无收。这些学生当初进竞赛班都是千挑万选的，除了有专科特长外，综合成绩也都是拔尖的

　　成绩排在年级一千名开外的搞竞赛，这简直就是——自不量力！

　　但这话不能对学生说，可要她就这么放任不管，她也做不到。本来进学校就是找的人，还塞了钱的，家庭条件也不好，还申请了贫困救助的。

　　这孩子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平时看着挺老实的呀。

　　方红实在想不通，看了袁沅好一阵，也没见着面前的人有半点退缩的意思。她当着袁沅的面直接拨打电话，接通后也没藏着掖着，问：“是曾老师吧？我是方红，有个事情想问问你，我们学校高一这一波有学信息竞赛的吧？现在情况怎么样？我听说马上要比赛了？他们学了多久？学了五六年啦？哦，是吗？还有个去年就拿到提高组二等奖了？这么厉害呀……那有没有才学一二年的？也有啊？是谁？任思远……哦，这个学生我有点印象，他成绩不错，好像中考排在全市前十吧……是吗？上次摸底考试他是年级第二名，那还真不错的……”

　　打完了电话，方红又看袁沅一阵，才说：“刚才的电话你都听见了吧？我们学校你们这一波学习信息竞赛的也就只有五个同学，他们差不多都学了五六年，都已经很不错的成绩。学的时间最短就是任思远，他成绩非常好，上次摸底考试是全年级的第二名。”

　　袁沅看着方红，她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自不量力这些。她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她接触信息学也只有一个月，认识的同类也只有文瀚和顾知闲两个。但两人委实有些不靠谱。只不过被两人鼓动着，她还是想试一试。

　　方红见自己都说到这份上，面前的人还没打退堂鼓。她心里也恼火了。站起来。

　　“这样吧，袁沅，马上就要月考了。这是检验你们这段时间学得怎么样的关键时候，只要你这次月考能进全年级一千名内，我就给你去找我们学校负责竞赛的老师，帮你把这名给报上，你看怎么样？”

　　袁沅点头说好。月考也就是这周的周四周五，noip初赛报名的截止时间是下周五。那时候月考的成绩应该出来了。

　　“你回教室吧。”等袁沅走后，方红摇了摇头，揉了揉太阳穴。她所在的这间办公室是语文教研组的，办公室还有其他老师在。刚才袁沅和方红说话，他们也听见了。

　　“方老师，怎么啦？”有个老师问。

　　方红摇摇头：“自不量力啊。”

　　那老师笑了，“方老师，学生想参加学科竞赛，这是好事啊。”

　　方红还是摇头。这要换了他们班级其他同学来跟她说这事，她也会觉得是好事的。但——

　　“好什么事？她要成绩还行，我会拦着吗？”没有学生在，老师们说话也没顾忌了，“她的中考分数进我们学校都不够，上次摸底考试才考了一千多名。家里条件又不好，还申请了贫困救助呢。”

　　问话的老师愣了下。竞赛的苗子学习能力都是超强的，哪怕是偏科，也在平均水平线之上。市一中的一千多名，那就不是倒数了吗？想学竞赛，那的确是自不量力。

　　“她想参加什么竞赛？”

　　方红苦笑摇头，尾音拉得长长的，“信息竞赛。”

　　老师笑了，也跟着摇头了，“搞信息竞赛？她怎么会想着搞这个呢？这个最烧钱了。”

　　谁说不是？如果袁沅来跟她说想参加数学物理化学之类，她可能会好想一点。信息竞赛，这个既烧钱，又不容易出成绩，关键是学了高考又不考。如果说袁沅的家庭条件还好，随便折腾也行。有钱嘛。偏偏连学杂费都申请了贫困救助。

　　“她以前是不是学过？”

　　方红看了那位老师一眼，摇摇头，没回答。这个问题袁沅也没给她答案，但她认为袁沅以前或许接触过，但绝对学得不怎么样，她家里有没有电脑都不好说。

　　这件事情方红当天晚上就忘记了。从倒数杀进全年级一千名内，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等袁沅再次来找她的时候已经是一周后。这次方红心情很好，看见袁沅，脸上就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什么事啊？袁沅，快进来。”

　　月考的成绩已经出来了，二十九班进步非常大。上次入校摸底考试，他们班级没一个进全年级前一百，但这次月考有两个进了全年级前一百，其中有个就是袁沅。方红接到成绩单，着实吃惊不小。第一个反应就是会不会是搞错了？学校有个同名同姓的，然后录入的人把班级搞错了。但她把新高一全年级所有同学的名字都看了一遍，姓袁的有，叫袁沅的就一个。

　　那就错不了。

　　从年级一千名开外上升到百名内，这跟坐了火箭差不多呀。方红也想过会不会是作弊。月考也是全年级统一考，虽然在各自原来的班级，但监考的老师都是错开的。教室的座位安排，袁沅的前面是张浩天和黄智尚。这两个这次考试成绩年级排名六百多，左边是同桌雷小雨。她跟袁沅是同一个宿舍的，但雷小雨的总分比袁沅低了一百多分。右前方是常衡，他的分数也低，年级排名一千多。袁沅的后面也是两个男生，成绩排名也都不高。

　　同学之间抄袭是不可能了，前后左右的成绩都跟她相差太大，别人抄她有可能，她抄其他人没可能。

　　使用电子设备作弊，这个更不可能。每个班级都有屏蔽器，一门二门的，利用跑卫生间的空隙接收答案，往年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但卫生间的次数跑多了，监考老师又不是傻的。

　　刚才在教室发成绩单，方红也没把袁沅单独提出来表扬，她还想看一看。如果下次考试浮动太大，那这次考试的成绩就有问题了。

　　不过这样的成绩，方红还是很高兴。袁沅进来后，她还拉了个凳子让袁沅坐。

　　袁沅没坐：“方老师，我想参加信息竞赛……”

　　方红这才想起来。话是她放出去的，现在该履行了。但方红的心里还是想拒绝。袁沅的成绩总给她一种不可相信的感觉。但事实就在眼前啊。不相信也得履行自己先前的承诺了。

　　“行，我一会给曾老师打个电话，问问他怎么报名？”

　　这个袁沅早就了解过，照片她已经准备好了。

　　看着袁沅手中的登记照，方红又愣了愣，“行，你就放这儿吧。”

　　袁沅把照片和写着自己个人信息的字条一并放在方红的桌子上。

　　方红看着她，都有些无语了。这是早就准备好了呀。但她更愿意袁沅把精力放在综合学习上。考试进步这么大，如果成绩是真的，那潜力是巨大的。她任教的平行班说不定要杀出一匹黑马了。

　　照片放好了，方红没让走。袁沅也就没走。等着方红训话。方红又一笑后，说：“袁沅，你这次月考考得很不错，进步很大。”

　　袁沅笑，实际上她自己也有点吃惊。月考之前，她只是觉得考进年级一千名应该是没问题了。除了刚开始的几天，她有点困惑外，后来的学习她没觉得吃力。两世加起来，她接受系统化的学习已经超过了五十年，哪怕是没有经过测试，她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好。

　　“如果你按这个进度下去，老师觉得二年之后，你的名字一定会出现在我们学校的光荣榜上。”

　　市一中的光荣榜，袁沅在入校的第一天就浏览过了，上面罗列的就是每年的高考优秀学生，她还是在那里第一次听到了有关学科竞赛的事情。

　　“老师看好你哦！以后好好学习，别三心二意啊。”

　　袁沅低下头藏住眼里的笑。方红到现在还没打消让她放弃参赛的想法呢。

　　“老师。”她指着桌上的照片说，“如果报名参赛还需要其他资料，请告诉我一下。”

　　方红噎了，一时间觉得眼前的笑脸还真是碍眼。死心眼的这孩子，不撞南墙不回头啊。她挥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差什么东西我会跟你说。”

　　袁沅走到门口了，又回头提醒：“老师，报名的截止时间是后天。”

　　方红看着她，笑脸早就不见了，眉头都皱起了，不耐烦说：“知道了，回去吧。”等袁沅走后，她叹了口气。把桌子上的照片拿起来。其实她手上也有每个同学的证件照。这个在开学的时候就采集过了。两张照片，相隔的时间也就一个多月，变化却不小。

　　不知道是不是打光的缘故，好像白了些。两张照片都梳着马尾辫，她电脑上的这张有刘海，厚厚的，盖到了眉毛。眉毛下的眼神胆怯呆滞。缩着脖子，似乎连看镜头都不是正眼。手上的这张就顺眼多了，刘海长了，用小夹子别了起来，露出了宽阔的额头。光洁的额头上是两道略上扬的剑眉。女生当中有这样眉形的很少。有股子英气勃发的感觉。眼神也不一样，没刘海的这张深邃淡定，像是藏着故事一样引人入胜。

　　方红头一次发现，这丫头长得挺不错。

　　她接手二十九班之前就知道，自己班上有两个赞助生。中考成绩不够，交了赞助费进来的。这样的学生没有哪一位班主任是欢迎的。两个还都是女生。这时期的女生比男生还难带。说不得打不得，只能严防死守。

　　尚元曼她已经放弃了，公然跟着社会上那些个混子招摇过市。她只求她不把其他同学带坏就行。另一个老实，从不惹事。这样就行了。

　　没想到，这个老实的，居然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又有老师进来了，大约是自己班上的同学这次月考没考好，一进来就啪一声把东西摔在办公桌上。方红看了她一眼，把袁沅的照片用一角打印纸包了起来。

　　“这群孩子们，真是不得了。”进来的老师埋怨说。

　　“怎么啦？”方红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月考成绩下来了，几家欢喜几家愁。有摸底考试做对比，考得好的自然心情好，所带班级考得不好的自然没好心情了。语文教研组的老师大多兼带了班级的班主任，责任更大，考好了要鼓励，考得不好少不了要训上几句。

　　这位老师是高分班的班主任，摸底考试的成绩很好，高一年级二十几个班，排名很靠前。但第一次月考就难看了，差点被平行班给超了。她在班上多说了两句，就有同学私下给她去绰号，说是像个疯婆子。

　　方红心情好，笑着安慰：“我以为是什么事了？不就是被学生私下弄了个外号吗？我们这些当老师，谁没被学生取绰号的？”

　　高分班的老师双手环胸，还是想不过：“好心当了驴肝肺！现在的学生，对他们好，他们根本就不领情。”

　　方红摇头笑。还是阅历太浅呢。高分班的学生普遍素质都比平行班的好，老师也被惯着。这还只是私下取绰号，当面打起来的她还碰到过呢。

　　高分班的老师进来的时候碰到了袁沅。她问方红：“刚才来的那个是你们班上的同学吧？”

　　方红点头：“是啊。”

　　“她是不是跟我们班上谢天欣是……一家的？”

　　方红笑着说：“对。这次谢天欣考得怎么样？”

　　高分班的老师摇头，“没考好。”

　　“不会吧？她不是成绩挺好的吗？”

　　高分班的老师一脸郁闷，“这次没考好，连年级前一百都没有进。”

　　方红忍不住笑了，“不可能吧？我们班级的这个，这次月考可是全年级八十二名呢。”

　　八班的班主任卢老师原本是摊在座椅上的，这下坐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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