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是深夜，南湖大道行人寥寥。路灯拉长的两道影子，有些萧索地被梧桐树隔断。

　　三十分钟前，酒吧客客气气将扰事者扫地出门。两人沉默了一路，叶承主动承认错误：“抱歉师哥，是我欠考虑了。一次失败不算什么，我下回，找个清净的地方……”

　　“没有下回。我不想谈恋爱，也不想，约……”林晏抿了抿唇，古板大家长的定位不允许他说出最后那个字。

　　林晏色厉内荏：“而且，这是你该考虑的事吗？”

　　叶承外强中干：“你的事，我不考虑谁考虑？”

　　两个人怒目相对，一样的虚张声势，一样的气壮理屈。

　　林晏首先败下阵来，柔声说：“其实我……”

　　“师哥你等我两分钟。”

　　叶承背过身，拿出手机复习了几个文档，回头正儿八经说，“你闭上眼睛，听我说——你现在正在南湖大道，一边听我说话，一边放松自己。你开始深呼吸……你这么简单就能放松真好……”

　　他深呼吸，气息沉入腹腔，食指压喉，嗓音低哑了许多，“今夜天气很清爽，夜风正凉，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

　　林晏闭着眼睛，思绪慢慢散乱开去。真是糟糕的一天，身份曝光，新手任务毫无进度，家长会说的事又多又繁琐，师弟突然到了叛逆期，莫名其妙要玩不知从哪学来的催眠游戏……

　　“……我站在你面前，你不认识我，但我认得你，而且一直喜欢着你。”

　　刻意压低的声音越靠越近，“我想成为你的恋人，恋人跟家人是不一样的——至少跟你家那个师弟不一样，别笑，我不是叶承，我是暗恋你的陌生人。放轻松，深呼吸。听我说，你需要一个伴侣……”

　　“不需要。”林晏忽然很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他的头发，“有你就够了。”

　　叶承一怔，恶狠狠说：“不行！你得谈！这么会撩，不谈恋爱浪费了！！”

　　他四处望了一圈，穿过梧桐大道，街尾小影院还有午夜场，“我陪你看电影，现在就去！”说着攥住师哥的手臂，快步流星往前，气势迫人且嚣张。

　　“今天太晚……”

　　“我不睡了！”

　　“你明天还有课……”

　　“我请假了！”

　　“叶承！！”林晏反手扯住他的小臂，认认真真说道，“我真的，不需要伴侣。”

　　叶承一个踉跄，又摸出手机看了半天，回过头说：“你闭上眼睛。”

　　林晏闭上眼睛。

　　叶承最后看一眼手机屏幕，再次深呼吸，满脸严肃凑近身边的人。

　　谈恋爱一点都不难，资料说了，喉结侧颈耳垂，咬这三个地方就行。

　　慌乱的鼻息洒在颈上，蜻蜓点水碰两下。林晏稍微避了避，眼帘悄悄掀开一线，语气满是惊讶和不解：“你做什么？”

　　叶承大吼：“谈恋爱！”

　　他感觉自己特别有气势，可是从小到大，他紧张心虚的时候右手总忍不住掐住什么东西。林晏手腕被捏得发疼，可想而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林晏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无奈问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需要伴侣？”

　　叶承眸光一闪，支支吾吾说：“我找人问了，其实开后宫这种事……很多男人都想过，并不可耻。你，很可能因为感情空虚，才……”

　　“我没想过开后宫。”林晏说，“那些情节，只是尽可能还原事实。”

　　这句话信息量过大，叶承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等！”他好好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的意思是，你写的小说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

　　“嗯。”

　　“真有这样的修仙宗门……授课长老教训资质低的新弟子，‘你个伪灵根凭什么躺着睡觉’？”

　　“有。”

　　“真有这样的皇家学院……入学第一课‘手把手教·你做原子·弹’，结果最废柴的学生当天晚上把国防部炸了？”

　　“没错。”

　　叶承不知该不该笑，总感觉这一笑可能要笑到明年去。

　　他打开微博，准备再看看网友总结的脑残反派大全，却发现超话相关被刷屏了。

　　“……

　　我个人对‘大隐隐于市’没有任何偏见。

　　就事论事，这篇文写的不是修仙求道，而是江湖拜把子混黑社会；不是反派挨耳光，而是读者智商被打成脑震荡。

　　作者以一己之力，在拉低榜单公信力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长此以往，劣币驱除良币，点家男频还能有优秀作品出头吗？

　　……”

　　叶承点进博主主页，随口问道：“师哥，故梦千机谁啊？”

　　“北边的一个妖修。”

　　“好像是个大V，粉丝很多，#脑残写手滚出网文圈#刷上热搜了……这长微博写的，感觉他恨不得顺网线爬过来打人……你们有仇？”

　　“应该没有。”林晏想了想，说道，“我那本连载文的反派，原型是他。”

　　“……”

　　这可真是血海深仇。

　　叶承狂补了几本书的经典剧情，稍微一回想，对故梦千机有了点微妙的怜悯。

　　本来看微博还以为是正常人，想不到除了生理他哪哪儿都残疾。算了吧别一般见识，跟智障赌气吵架，挺跌份儿的……

　　抬头一看，林晏眼神温和望着他。叶承缩回手，想想之前那些脑补，很是尴尬。

　　没有斥责，没有教训。

　　很不可思议，他气焰嚣张说要跟师哥谈恋爱的夜晚，就这么微妙而尴尬地过去了。

　　第二天清晨，虞舟发来语音，痛心疾首道：“故梦垃圾一直在怼隐市大大，张口就黑，脸都不要了！”

　　叶承对网络舆论没啥概念：“黑就黑呗，他还能隔屏幕砍我一刀咋的？”

　　虞舟严肃无比：“故梦千机粉丝战斗力特别可怕，跟疯狗一样，逮谁咬谁。一晚上功夫，快把隐市大大身份证号翻出来了！”

　　叶承皱眉：“他们网上叫得凶，难道真敢上门找事？以为除恶打·黑说假的吗？”

　　话虽如此说，叶承退出微信后，还是忍不住搜索故梦千机粉丝刷出来的话题。看到那些恶毒的诅咒跟师哥联系在一起，他几乎控制不了情绪，打字回骂都气得发抖。

　　但生气也没有用。当键盘侠自诩正义，凌·辱他人而获得满足感的时候，即使所有证据都证明他们错了，他们照样能自欺欺人，替“不完善的法律”“过时的道德”制裁无辜之人。

　　叶承默念十遍“眼不见为净”，果断关机做题。

　　午间闲聊一般提起这个话题，林晏说道：“不用管。”

　　“可是我有点生气。”

　　林晏说：“没必要生气。他们又不是我。”

　　怎么讲呢。就算那群人诅咒得再恶毒，天天年年除了骂人啥事儿不干，又能带来什么后果？反观林晏，但凡动一动念头，西城可能就……跟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背道而驰了。

　　修士一念天地色变，匹夫之怒溅口水十寸。从这个角度来想，好像……确实，没什么好气的……

　　叶承不由自主捂脸：“虽然我知道你真的很厉害，但还是觉得这句话好中二啊。”

　　既然请假在家，中午自然要同师哥一起去买菜。超市里的蔬菜比菜场要贵一些。虽说终北传媒待遇极佳，拮据惯了的两个人还是准备多走几里路。

　　今日天清气朗，湖畔微风徐徐，夏末余暑似乎已消失不见。

　　叶承喜欢通往白石桥的小路，心情和脚步一同轻快起来。

　　直到他看见梧桐树上贴的那张照片。

　　照片原件其实年头很久了，特意被人放大数倍，许多细节不甚清晰。原本的暗弱的色调也处理过，污血的颜色近乎妖艳。

　　林晏顺他目光看去，心口一颤，剑气化作清光斩碎纸张，再紧紧握住身边人的手。

　　叶承没什么表情，稍稍偏过头，很平静地挣开。林晏轻轻唤了一声：“叶承。”

　　“嗯？”

　　他弯起眉眼笑了一下。

　　林晏伸出手，在半空中停了停。

　　孩子长大了就这点不好。以前还能摸摸头抱怀里，现在两人一般高，怎么安抚都有点矫情。

　　叶承一眼看出来师哥在想什么，十分不满：“我又不是小孩子。”他加重语气，认真说道，“我已经不怕了。”

　　林晏张开双臂抱住他：“不是小孩子也可以害怕的。”

　　叶承僵直上身站了一会，慢慢低下头，下巴抵住师哥的肩膀。其实心中并没有恐惧一类的情绪，只有无力地愤怒：“真过分。他们都……过世那么久了……”

　　林晏静静听着含混的抱怨，跟很久以前一样轻抚他的脊背。

　　低喃渐渐欢脱起来：“你之前不是说有鬼修吗？鬼怎么开百会穴？脑瓜开瓢是不是能直接修炼？”

　　林晏答道：“是，很麻烦，不能。”

　　“行吧。”

　　叶承像小时候那样踮起脚尖，发现自己身量似乎比师哥高出一线，神情颇为得意且任性，“想吃海底捞。”

　　林晏抓住他不安分的手说：“好。”

　　西城中学午休的时间，热心粉丝虞舟一个电话打过来，又气又急：“哇故梦垃圾粉说他们派人找过来贴遗照了！！我去雇水军骂死他们！！”

　　林晏说：“不必了。”

　　虞舟微微发怔，眼眶瞬间盈满热泪，心想不愧是他喜欢的大大！真是豁达大度心胸宽广！ 遭遇污蔑辱骂还能一笑而过，这是什么胸怀！故梦垃圾又是什么胸怀！

　　林晏说：“相比拿唾沫星子喷手机，我更喜欢当面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

　　虞舟：“……好的您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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