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承感觉自家师哥不太正常。

　　他师哥，林晏，真实年龄不可考。热心公益，十一年前到藤山孤儿院，代表隔壁王叔收养了年仅七岁的叶承，然后在西城大学园租了一间小商铺，兢兢业业将叔叔家的养子拉扯成人。

　　叶承一直觉得林晏很中二，比如坚持让自己喊他师哥、乱叫名字不给生活费、拎根破铁棍子非说是剑、大街上走着走着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跟空气交流什么的。

　　但是，师哥今天的中二程度，显然超越了叶承的心理承受范围。

　　叶承站在上下两层楼不到八十平的小铺子里，听着师哥认认真真说：“你不是普通人，你是万中无一的修真奇才。”

　　他同样认认真真点头，做恍然大悟状：“真难以置信！师哥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没事我回屋做卷子去了。”

　　林晏眉心微蹙，挑高眼帘望向他。

　　叶承努力拿出面对班主任的底气，回望那双深灰色的眸子。

　　屋内只亮着一盏节能灯。省电，亮度略低，照亮房间大部分角落。

　　灯光有些失色。

　　因为灯下的男人实在太好看。

　　眼前这个人，从眉眼到身骨，都英挺又俊朗，唇齿却噙着江南特有的温软语调。

　　“你已经十八岁了，可以开始修炼了。”

　　叶承斜眼看了看政治知识点，心思在“滚回书房写作业”和“我就静静地听你胡说八道”之间左右摇摆，最终决定“该视而不见的我积极配合表演”。

　　他接话：“是不是要筑基结丹化神渡劫？”

　　林晏瞥师弟一眼：“你少看男频网文。”

　　叶承假咳，低头翻教辅书。

　　林晏说：“凡人写的东西当不得真。修真界盛行的炼气诀是内丹术筑基气功。当真要分的话，有四个阶段，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师哥噼里啪啦讲一通，叶承听得最清楚的只有两个字——气功。

　　脑子里立刻蹦出八·九十年代“气功热”的相关报道，一群老头老太太聚在大广场群魔乱舞，小花坛上某某大师一派高人风范，单手托卫星拍肩治癌症，凝神一看——师哥的脸。

　　叶承脑补得一哆嗦。

　　林晏拿出几块指甲盖大小的白石头，说这是修练必备的灵石，叶承怎么看怎么像河滩一抓两大把的鹅卵石，他适度表示好奇：“修炼还要灵石的？不是直接从天地里头吸？”

　　林晏说：“人间灵气枯竭，修行只能依靠灵石。”

　　“灵石这玩意不应该用一块少一块吗？”

　　“以前是这样。十几年前，终北国那群妖修想了个办法，他们通过吸引凡人的注意力——比如拍电影电视剧、出唱片、写小说、平台直播——把‘事件热度’和‘观众正面情绪’转换为元气，再把元气炼制成灵石。修真界流通的灵石，多是他们出产的。”

　　“原来如此。”

　　叶承重重点头，“还有别的吗？趁马克思他老人家没发现，您赶紧多讲两句。”

　　林晏问道：“马克思是谁？你们班主任？”

　　“……不是。”

　　叶承解释说，“马克思，辩证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创始人之一，他认为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反作用于物质，二者不可直接转化……我就是开个玩笑，缓解一下紧张感。”

　　林晏和声说道：“不用紧张，有我在。”

　　叶承恨铁不成钢道：“我最紧张的就是你啊！以你买菜不摁计算器就要被人骗钱的知识水平，一不留神就被传销组织拉去练气功了！我不紧张能行吗！！”

　　林晏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明显愣了一愣。

　　叶承缓了缓语气：“抱歉师哥，我不是嘲笑你念书少……”

　　“没关系。”林晏并不觉得冒犯，毕竟他确实很久没碰过课本了。

　　“但是气功这种东西，能不碰千万别碰！我们要相信科学，远离邪教！”

　　叶承神情严肃，正气凛然。说完这些，他雄赳赳气昂昂走出房门，回到卧室摸出手机，想了想，拨通一个号码：“喂，西城精神疗养院吗？请问……”

　　话音未落，锁好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疑似中二癌晚期的林晏站在门边，欲言又止。叶承进门时没开灯，只能看见他逆光的影子，心中惴惴不安。

　　“这里是西城精神疗养院，您有问题想要咨询吗？”

　　叶承假装读不懂尴尬的气氛，清清嗓子：“请问你们需不需要暑假临时工？今年……我、我天！”

　　沉静如水的夜色忽然漾开一抹苍色火焰，映得四周亮如白昼。林晏半伸出手，火舌绕天花板转悠一圈，乖顺地躺回他掌心。

　　叶承挂断通话，震惊又激动：“师哥你有这一手，还开啥奶茶店哪！听说南湖乐园耍杂技的，贼赚钱！”

　　“……这是剑火。”

　　林晏摊开手心，火焰飞速扩散开来，熊熊燃烧，“我是剑修。”

　　叶承小心将五三王后雄挪远：“呃，剑修不修的回头再说啦。快九点半了我卷子还没刷完你看……？”

　　林晏随手一挥，房间重新陷入黑暗。他有些疑惑：“你不想修仙？”

　　叶承重重压平桌上那摞教辅书，肃然道：“不是不想，我现在没空啊。过几天就要模拟考了，考完我再跟你学修仙，成不？”

　　几秒钟后，逆光的影子后退几步，带上房门：“好。”

　　叶承长出一口气，翻开数学模拟题，开始算立几二面角。

　　当天深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眶有点发酸。

　　在西城过日子不容易。店里生意一直没起色，师哥压力太大，竟然把脑子熬坏了。

　　都怪他发现得晚。

　　过几天去疗养院一趟，问问院长还有得治不。能治一定要治，不行的话……孝子彩衣娱亲，他修个仙娱师哥……也正常吧。

　　叶承杂七杂八胡想一通，迷迷糊糊睡去，夜里断断续续做了好些梦。

　　高三学业紧张，他以为这件事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插曲。

　　第二天深夜，叶承下了晚自习搭公交回家，发现门店早早落了锁。从后门进屋，按下壁灯开关，没反应。

　　停电了。

　　师哥大概又忘了交电费。

　　叶承打开支付宝准备缴费，隐约听到女人忽远忽近的啼哭声。他以为是哪家熊孩子偷看电视，没管，低泣声却越来越响，就在耳边似的，幽怨地喊：“林晏……”

　　叶承吓得一个激灵，仔细分辨哭声来源。

　　应该是楼梯间。

　　有女人在啜泣，嗓音婉转柔美，比校园十佳歌手唱爵士还好听。

　　短短几秒钟时间，叶承脑子里演了八百集《聊斋志异》。他壮了壮胆，打开书包，抄起几本习题集往前走。

　　屋内很黑，他却清清楚楚看到，楼梯附近趴着一个白色人影。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影子似乎也发现了他，手脚并用往这边爬。

　　叶承心脏狂跳，冷汗打湿后背，想跑，腿脚却是软的。白影越爬越近，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的鹅蛋脸，幽幽喊道：“林晏……”

　　叶承当机立断反手狠砸：“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妖魔退散！”

　　一柞厚的教辅书哐哐哐砸下去，白影颈项一歪，腰肢一摆，身后窜出三条十米多长的毛尾巴。

　　叶承：？？？

　　怎么还从《咒怨》转台到《动物世界》了？

　　片刻之后，清和温软的声音在身后唤他：“师弟？”

　　叶承闭上眼睛揉太阳穴：“师哥你等等我好像有点幻视幻听……”心说幻觉都是幻觉，客观唯物主义者不会被幻觉打倒……

　　然而再睁开眼，啪叽乱甩的尾巴快抽到他脸上来了！

　　“师、师哥……”

　　林晏大约猜出发生了什么事，说道：“你先上楼，我待会再跟你解释。”

　　眼神特别习以为常，语气特别无动于衷，从表情到措辞都好像在说，“你少见多怪”。

　　叶承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师哥想给他开脑壳，还会喷火耍杂技，家里多了个狐狸美少女……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一脸懵逼地抱紧教辅书，一脸懵逼上楼，一脸懵逼打开充电台灯，最后一脸镇静……翻动王后雄。

　　不管谁疯了，都不能阻止他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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