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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预见的修罗场

  “哥哥, 这是你朋友吗?”

  唐锆从楼梯上走下来,步履优雅, 神色冷漠。

  “这位是你何叔叔的侄女, 刚从S大毕业,就是你想考那所大学。”杜安骁热情地给两人介绍:“这是唐锆, 是我的义子。”

  “早有耳闻,唐弟弟好。”女人和善地一笑。

  唐锆在心里冷笑。

  自从他得到杜家的遗产继承权,杜安骁带着他见了不少达官权贵, 都是些眼熟的面孔,拼命讨好的演出和前世如出一辙,他都快看吐了。

  不过不得不说, 这些人这么急着把侄女女儿介绍给杜安骁, 其实也和那份遗嘱脱不了关系,杜家的财产有多少人眼馋, 就有多少人害怕杜安骁哪天真的死了, 杜家尽数落到一个外姓人手里,连油渣都捞不着。

  “哦, 阿姨你是S大啊, 前两天也来了个S大的阿姨, 不知道阿姨你认不认识, 姓钱。”

  连着三个阿姨,把女人的笑意都说僵在了脸上。

  “小锆你说什么呢, 别乱了辈份, 要叫姐姐。”杜安骁提醒道。

  “辈份?”唐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和她一个辈份吗?你是我哥哥, 你和她结婚我才会叫她姐姐,怎么,你要娶她?”

  “……!”

  杜安骁怔愣一秒,然后皱起眉头:“小锆你胡说八道什么,小楠是我的客人,回你的房间去。”

  “你不娶她?”唐锆执着地要一个答案。

  “你胡说什么!我是小楠的长辈!”

  杜安骁一副真要动气的样子。

  “那就好。”

  唐锆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上了楼梯。

  透过没有彻底关上的门缝,唐锆看了一眼站在楼下的杜安骁。

  岁月仿佛尤其优待他,不仅没有在他那完美的容颜上留下任何瑕疵,甚至还为他本就充满魅力的性格增添了更多的诱惑,如果说和二十四岁的杜安骁待在一起让人安心,那么三十岁的杜安骁简直可以说让人陶醉。

  那种由内而外的底蕴和阅历,分明是春风和爱情的模样,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个谦谦君子,没有人可以抵挡他的吸引。

  关上门,唐锆抵在门上,没由来地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杜安骁看着崽子离开,眉头一直没有松开。

  最近唐锆的行为令他有些担忧,不是对他的客人出言不逊就是直接给他冷脸,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叛逆期?

  “抱歉,我们家孩子最近不太对劲,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杜安骁向女人道歉。

  “没关系的,我就喜欢您这样对小孩子耐心的人,而且长辈经常教育我,我这样刚出社会的女孩子,找一个比自己大谈恋爱会比较好。”

  说完这暗示十足的话语,女人羞涩地低下头,等待着杜安骁的回复。

  杜安骁就算是再怎么迟钝,现在也能听出不对了。

  “小楠,我是你的长辈,但我能力有限,只能为你解答职业规划相关的事情,至于其他的,你可能是找错了人。”

  女人的脸色一寸寸的白了下去,她能听从杜安骁语气里的怒意,知道她自作聪明失言了,亲家不成没什么关系,可这要是成了仇家,她叔叔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她往嘴里塞了块点心作为掩饰:“杜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您不要误会了。”

  杜安骁的声音这才稍稍柔和了些:“那就好。”

  ……

  杜安骁难得一次没有在冲突产生后的当天就找崽子把话说开。

  崽子都上高中了,很多道理他早就知道,知道但就是不履行,这就不在杜安骁的教育范围内了。

  唐锆没有道歉的意思,要是他能通过这种方式赶走杜安骁的爱慕者,他宁愿做个的撒泼任性不讲道理的坏孩子。

  晚饭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谈及这件事,冰冷的氛围在餐桌上蔓延,佣人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有人想说什么,被管家的一声咳嗽制止了。

  这样的冷战持续到了第二天,两人各自前往学校和公司,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

  杜安骁坐在宽大的老板椅里签文件,拿着笔的手突然就悬在了半空中,直到墨水滴落把文件染了色,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发呆了。

  事实上,最近几个月他一直都在思索崽子的变化,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不只是昨天小楠来做客的事情,升上高中以后,唐锆的状态就一直不是很对,他倒是也怀疑过叛逆期,但好像又有点那么点不同。

  都说叛逆期的孩子会对大人的话不屑一顾各种找茬,但唐锆对他的态度其实还可以,偶尔差使一下完全差使得动,他有时候工作忙回家得加班,还能收获一杯崽子亲自加热并且别扭地送上门来的热牛奶。

  这样看起来好像和以前也没什么不一样,但杜安骁就是知道,崽子对他的态度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发生了某种他不清楚的转变。

  敲门声打断了杜安骁的沉思。

  “进。”

  进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杜安骁意外了一瞬,然后放下手里的文件,连电脑都推到一边,他坦然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唐先生,请坐。”

  “杜,杜少。”唐承林战战兢兢地坐下,擦擦额头上的汗:“您好,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您看之前和您谈的事情……”

  “如果唐先生说的是追加投资的事,我记得我已经给过唐先生官方的回复了。”

  “我知道,我知道。”唐承林点头如捣蒜:“但是杜少,您相信我,您只要再追加一笔投资,你看我们的企划,这次一定……”

  杜安骁打断了他的话:“唐先生,我用不着看企划,只要您回答我一个问题,上个月我才给你追加了五千万,请问钱到哪里去了?”

  唐承林哆哆嗦嗦:“钱,钱,这个资金运转出了点问题,就,就……”

  “资金运转?我看是输光了吧?您前天买的马票,不知道怎么样了?”

  杜安骁用钢笔敲击着桌面,漫不经心地说道。

  唐承林心里一沉。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杜安骁叹了一口气:“唐先生,这件事不该由我来说,您是一位知名企业家,您这样嗜赌成性,对社会,对家庭,会造成多少不好的影响,您就算不在乎世人的看法,可您还是个父亲,您有妻子,有孩子,您对您的孩子负责过吗?”

  在气运的加护下,杜家不会出现任何财政上的危机,真要说起来,杜安骁干脆就这样一直养着唐家也不是不可以,但杜安骁虽然是个好人,却不是个毫无原则的人。

  更何况,眼前的男人有个特殊的身份,他是唐锆的父亲,唐家一天天的每况愈下,唐承林的赌性越来越大,这样下去迟早出事。

  杜安骁要是有那么一点点坏心,干脆就等着唐承林自己把自己玩死,他现在是唐家最大的债权人,一旦唐家倒台,他就能吃下唐家的大部分产业,百利而无一害。

  但杜安骁终究是舍不得崽子受苦,不想他有个让他抬不起头的赌鬼父亲,更不想他被人指指点点说联合外人搞垮自己的家族。

  唐承林面容扭曲,几次张口都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干巴巴地来了句:“杜少,杜少您相信我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就和他每次在赌场借钱的说辞一模一样。

  杜安骁闭上眼:“唐先生,您的行为让我无法信任您。”

  杜安骁的回答也和赌场一模一样。

  唐承林绝望了。

  从杜安骁说出马票的瞬间,他就知道他不可能从杜安骁这里套出更多的钱了。

  打了那么久的交道,唐承林其实早就摸透了杜安骁的性子,这人比传闻中还要蠢,只要多打打感情牌,磨上一段时间,迟早会松口给钱。

  换做往常,唐承林今天或许会先告辞,几天后再来,但这次的情况和往常不一样,昨天晚上,他让一个□□迷了心,把公司的股权送上赌桌,要是今天筹不到钱,他和唐家就完了!

  唐承林的一生就比电视剧里拍出来的豪门恩怨更加荒唐。

  在医院就被仇人调包,流落在外二十多年,靠自己的实力做点小生意出了头,这才被唐老爷子发现接回唐家,彼时还因为他还因为口音闹了不少的笑话。

  唐老爷子住院前把唐家交给了他,他满以为这是他被老爷子承认的标志,春风得意了数年,骤然得知谁知道前两天医院传来消息,唐老爷子身体情况好转不少,近期就要出院了。

  唐家所有人都觉得是件好事,只有唐承林怕得觉都睡不着。

  老爷子出了院,会不会第一件事就是打死他这个无能又荒唐的继承人?

  眼下,唐承林汗如雨下,这笔钱就是他的命,他简直想跪下给杜安骁磕头,他屁股都离开了椅子,努力调整姿势的时候一个抬头,看见了杜安骁身后——

  巨大的书架。

  在唐家学习礼仪处事学习了十余年,只有一件事唐承林至今无法改变,他不爱看书。

  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脑壳就泛疼,再怎么西装革履,手下成群,他生理上对书和纸上知识的厌恶也从未得到缓解。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却越是奢望。

  唐承林羡慕那些有知识有学历的企业家,所以他的办公室里也有这样一面书墙,比杜安骁这堵更大更宽更奢华,木纹上镶了金纹进去,上千本专业的书籍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里面,每本都是名家巨著,每本都是精装典藏版,每本都是他束之高阁的珍宝,每天专人打扫,落了一点灰尘就会被唐承林责骂。

  然而,现在唐承林见到了杜安骁的书墙。

  和他那个截然不同。

  讽刺的是,唐承林第一眼看见的还不是有横有竖有被翻开的、摆放极其随意的书籍,也不是到处落灰的角落,而是那本放在最显眼最顺手的位置,与其他的金融学巨著格格不入的书。

  书名是《如何与叛逆期的孩子相处》。

  嫉妒和怨恨同时袭来,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疯狂的念头出现在唐承林的脑海之中。

  他想起了外界流传很广的传闻,他们说杜安骁身有隐疾生不了小孩,把遗产留给了养了六年的孩子。

  唐承林对这个传闻嗤之以鼻,在他看来,不管杜安骁有没有疾根本不重要,就算他不能生,也没道理把遗产留给那个杂种。

  虽然老是杂种杂种地叫,但那个孩子身上确实流着他的血,杜安骁替他养了六年孩子,他都已经觉得很惊讶了,但是给别人家的孩子留遗产什么的,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杜安骁能经营杜氏企业这么多年,至少脑子还是清楚的。

  本来唐承林是确信这只是个传闻的,但现在,看见了这个书架的瞬间,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个传闻……可能是真的。

  杜安骁的遗产,这个词语像是伊甸园最高的枝头上悬挂的苹果,甜美的香气萦绕在唐承林脑海中,一点一点摧毁了他的理智。

  那杂种还不到十八岁,哪有支配财产的能力,等到时候,杜家的钱还不都是他的!

  只要……

  只要……

  只要杜安骁死了。

  唐承林像是被什么裹挟着站起身,眼里是混浊的欲望,他绕过办公桌,走近杜安骁,上手拉扯杜安骁的衣领。

  “杜少,杜少你再相信我,这次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这钱您必须要给我!”

  “唐先生,有话好好说,您……”

  杜安骁连连后退,推搡中,他无意识地变换了椅子的方向,突然巨力袭来,他没有控制好平衡,一下子撞上了木制的桌角,连人带椅一起被打翻在地。

  身上传来剧痛,杜安骁深吸几口气,他想要站起来,却被心脏突然紧缩的痛楚制止了动作。

  这痛楚猛烈而熟悉,让他一下子陷入了一种失神的状态。

  唐承林的手都按在了杜安骁的脖子上,使力的瞬间却突然清醒了。

  他这是在杀人,杀人是要偿命的,命都没了他拿什么去花钱!

  “杜少,杜少您没事吧,我不小心……”

  唐承林慌慌张张地想把杜安骁扶起来,却发现杜安骁不知怎么的捂着心口蜷成一团,双眼紧闭,牙关紧咬,额头上溢出细密的汗珠。

  “杜,杜少?杜少您,您这是?”

  “帮,帮我打叫救护车……”

  耗费最后的力气说完这句话,杜安骁的意识彻底断片。

  黑暗袭来。

  ……

  再次睁开眼,杜安骁看见了小白那张放大了的猫脸。

  “嗨。”

  小白举起爪爪和杜安骁打了个招呼。

  杜安骁:“小白?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四周环顾一圈,杜安骁发现自己处于一个纯白色的空间里,要不是小白那双金蓝异色的眼睛比较显眼,杜安骁可能都发现不了这只和环境融为一体的小白喵。

  小白把脚翘了翘,发现舔不到,于是作罢:“这里是我的自带空间,可以暂时安置灵魂体。”

  这六年里,小白已经从一只貌美可人的仙女猫吃成了一只体态臃肿的大肥猫,连抬爪子舔毛都有点困难。

  “我……死了?”

  “话不能乱说,你本来就是个灵魂体,魂飞魄散才叫死,你现在可活得好好的。”小白用爪爪敲敲地面:“况且我早就告诉过你,杜安骁此人,作恶多端,只有三十年寿命可活。”

  “我知道!”杜安骁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激动:“我都知道,可,可为什么……这么突然……”

  小白一歪脑袋,吐出一句很有深意的话:“死亡的降临向来和爱情一样毫无征兆。”

  闻言,杜安骁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和他使用了多年的手不同,是属于叶初晓的手。

  是了,杜安骁已经死了。

  “我,我是怎么死的?”

  “和人争斗导致的心脏病突发,死在办公室里,其实怎么死都一样,世界意识会把你的死亡合理化,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今天也是一定要死的。”

  “这也太突然了,为什么这么会突然……”杜安骁神色痛苦,明明心脏的绞痛早已经褪去,但他却又捂住了胸口:“唐、唐承林怎么样了,杜家要怎么办,还有唐锆,小锆,小锆他,他还好吗……”

  “这些也不是你能操心的事了,男主的悲剧结尾还没有被打破,所以你很快就得转生到第二个身体里去了。”

  “不,我还不能走,小白,求你让我再回去一天,一天就够了,至少,至少让我和崽子道个别……”

  杜安骁最后回忆起来的画面是和今早和崽子分道扬镳的路口,悔恨从未有过的强烈,他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把话说开,他后悔为什么要冷战,为什么不能像往常一样度过他生命的最后一天。

  那样,他们是不是就能和往常一样,交换一个亲密的拥抱,甜蜜地说上一声“路上小心,晚上见”,然后就算各自走向各自的道路,也能在黑夜降临的时刻再次重逢。

  “这怎么回得去啊,你听过人死了还能复生的吗?”

  “小白,求你了,一天、一个小时就够了!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小白和他对视半晌,最终被杜安骁眼里的坚决打动了。

  仔细想想,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也得担一小部分责任。

  于是小白叹了好长一口气,妥协道:“好吧好吧,看在你养了我六年的份上,给你开个特例,我让你以灵魂体存在十分钟,但是只有十分钟,没人看得见你,而且你要答应我不能做任何影响现实世界的事情。”

  “好,我答应你!”

  小白晃了下尾巴,抬起前腿,如同人类一样双脚站立,两只前爪拍了一下,异□□瞳里流光溢彩。

  杜安骁感到一阵恍惚,下一秒,他的眼前就出现了色彩。

  映入眼帘的是杜家的庭院,开得烂漫的紫藤花蔓在微风中恸哭,一整片一整片地被暴力扯下,落到泥泞里,踩得稀巴烂。

  混乱的人群和混乱的庭院,雨声隆隆作响,警笛呜呜作响。

  落满紫藤花的泥地里,两个身影扭打在一起。

  第一眼,杜安骁就看见了唐锆。

  “小锆!”

  杜安骁下意识地伸手,然后发现他根本就够不到唐锆。

  他确确实实站在地面上,但他脚下不是深褐色的土地,而是惨白的天空——

  他正浮在半空中,以一种上帝视角审视着这一切,他可以左右移动,但是没办法降低自己的高度。

  “我都和你说了不要影响现实世界,还好我聪明给你放在了这个位置。”小白哼了一声,说道:“你乖乖地在这里看着,十分钟以后就回空间等转世,别搞幺蛾子。”

  杜安骁无力地跪坐在半空中的地面上,他死死盯着那扭打成一团的人影,双手无力地向前伸着,直到触及看不见的屏障。

  ……

  “你该死!”

  震耳欲聋的大雨中,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像是要把声带都撕裂。

  唐锆双目血红,他身下是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唐承林,他双手掐住唐承林的脖子,既听不见唐承林越来越微弱的求饶,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好几个警官冲上来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把两人拉开,唐承林还算好,缓两口气冷静了下来,唐锆则完全清醒不过来,被三个人控制着还凭蛮力挣脱了好几次,喉咙里不断发出不成调的吼叫,哪还有个人类的模样,简直就是头野兽。

  “这位同志你先冷静一下,具体情况我们去局里再说,法律会给你们公道。”

  十五岁的少年血性惊人,就连警官都毫无办法,最后警官看实在劝不住,只能强行铐上,几个人一起往车里塞。

  唐承林倒是因为全程安安分分的,加之唐家家主的身份,所以反而被非常正常地请上另外一辆车。

  有罪的人被以礼相待,受害者却镣铐加身,画面荒诞到了极点,透出一股钻心的凄凉。

  然而根本就没有什么罪人,杜安骁死于心脏病突发。

  唐锆无辜,唐承林也无辜的。

  救护车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医生看了两眼,当场就打了110。

  人都咽气一刻钟以上了,要医生还有什么用。

  最佳治疗时间在半个小时之前,可那个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办公室的异状,唐承林看杜安骁晕厥过去,以为是自己的错,怕的不行,先是尝试掐了一会儿人中,发现不行,这才急急忙忙地去找外面的人帮忙。

  一群人忙活了半天都没发现情况到底有多严重,好不容易有人想起来叫了救护车,早就来不及了。

  杜安骁压根就没有过往病史,谁能想到这是心脏病突发,尤其是看到他脑门上磕到的肿块,都以为是突然的晕厥,自然以急救为主。

  没有人有错,真的。

  杜安骁本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上天要他死。

  用医生的话来说,死者其实是运气不好,发病太急,就算及时叫了救护车,也不一定等得到救援。

  唐承林或许会负一定的责任,但那不会有多重。

  警官一到场就做了初步的鉴定,不管是办公室监控和医生的鉴定,得出的结果都是意外身亡,监控死角甚至没有拍到唐承林掐脖子的画面,更像是唐承林看见杜安骁神色不对才上前说话,直到杜安骁轰然倒下,唐承林向外求援的行为也挑不出半点错来。

  带着唐承林去杜宅,只是因为唐承林的儿子还在杜家,警官担心他的人身安全,所以才跑了一趟说明情况,谁知道说明情况以后,警官发现事情和他想的好像完全不一样。

  要不是能确定死者真的是意外身亡,警官简直要怀疑事情是不是还有什么内幕。

  儿子打老子,还是往死里打,这画面怎么看都不正常。

  事实就摆在眼前,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说辞。

  可唐锆偏偏就是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嘶吼着,挣扎着,像是一团燃烧的火,普通的水对他毫无用处,他的怒焰要用鲜血才能扑灭。

  他什么都不相信,不相信唐承林的话,不相信警官的话,不相信医生的话。

  他们告诉他杜安骁死了,他们都在骗他!

  杜安骁什么时候有的心脏病,骗子!

  杜安骁怎么可能心脏衰竭,他身体那么好,连饮食都很注意!

  杜安骁,杜安骁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他,他怎么可以……

  “唐承林!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杀人偿命,你这条烂命配不上给他陪葬,我要你全家都下地狱!”

  即使四肢都被制住,唐锆也疯狂地朝唐承林吼叫,警官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堵上他的嘴,硬生生塞进了车里。

  与外面隔绝的一刻,唐锆就像是断了电的机械一样停止了动作。

  半晌,他的眼珠僵硬地转了一个角度。

  雨水敲击着车窗,泠泠作响。

  他来到杜家的那天,也是在这样的雨夜里。

  杜安骁出现在的生命里,为黑暗的天空点燃了一束光。

  从此他都很爱下雨天,经常会扒着小房间的窗户看雨,这是个没人知道的秘密,他只把它写到过自己的日记里。

  同样的雨夜,他们告诉他,杜安骁死了。

  杜安骁……死了?

  唐锆满脸都是雨水,他伸手抹了一把脸,然后再也没能把脸从手心里抬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让他心痛如绞的人正在他头顶上的天空,同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杜安骁眼睁睁看着唐锆如同罪犯一样被拖拽被控制被按倒在地,看着他的血洒落在泥土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

  “十分钟到了,我们该走了。”小白叹气:“我都和你说了没什么好看的,人间和地府时间流速不一样,等流程跑完人间就过去一个月了,这些事早都过去了,人要向前看嘛。”

  杜安骁知道小白在安慰他,但他无法释怀,噩梦般的画面在眼前挥之不去,杜安骁终于承受不住地闭上了眼。

  “小,小白……拜托了,请给我一个,一个健康长寿的身体,我不想再离开小锆第二次……”

  “如你所愿。”

  小白的眼睛变回异色双瞳。

  世界归于纯白。

  ……

  事情很快就尘埃落地。

  杜家家主意外身亡,在外界不管会引发多少阴谋论,面对公正的科学检验都不堪一击。

  没有加害人,也没有受害人,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杜安骁那堪称天文数字的遗产要如何分配。

  好在杜安骁的私人律师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在这个行业做了二十年,刘律师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份开玩笑似的遗嘱,居然真有发挥作用的一天。

  其他人就更想不到了。

  唐锆在杜安骁的房间里待了三天。

  外面乱得像打仗,杜家的亲戚来了不少,唐家也有人来,管家送走一批又来一批,不少佣人直接走人,连着三天都能听见楼下传来的怒吼,不知道又是哪个“继承人”被杜安骁留下的遗嘱气得火冒三丈。

  唐锆丝毫不想去管。

  他身处这间充满着杜安骁身影的房间里,仿佛这样就能欺骗自己的眼睛和大脑。

  佣人们对小主人毫无办法,只能一边抹眼泪一边给他送些吃的。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栋别墅即将和它的主人一样走向灭亡。

  唐锆还没成年,没办法管理那一大笔资产,他需要一个监护人。

  唐承林自然想挑起这个重担,但唐锆的精神已经到了不正常的地步,看见唐承林就上去拼命,看见对方带的人多,他也不傻,直接就对着楼下的亲戚朋友们吼,谁今天弄死唐承林,他就把杜家的遗产全部奉上。

  几次三番,唐承林毫无办法,悻悻而归。

  然而这样的僵持不可能持续到天荒地老,第三天夜里,撬开最后防线的人终于到来。

  保镖负责开路,迎着一堆想要做唐锆监护人的乌合之众,这位先生的手杖敲击着地面,发出哒哒的声响,畅通无阻地走上了三楼。

  贵族的气质在他身上显露无疑,哪怕是在强行破开房间大门的时候,他也没有丢失半分优雅。

  唐锆一瞬间暴起,却在看见来人的瞬间冷静了下来。

  这个人太熟悉了,熟悉到他每一个抬手,都让他的灵魂发出颤抖的低鸣。

  “秦若宵。”唐锆的眼里是浓郁的阴霾:“你弄坏了我的门。”

  “哦,你认识我,看来可以省掉自我介绍的工夫了。”

  秦若宵把手杖交到保镖手里,褪下黑色的手套,从怀里取出一份协议,在唐锆面前抖开。

  那是一份和唐锆有关的协议,确切地说,和唐锆的母亲有关。

  当年,唐锆的母亲就是用这样一纸协议,把她的亲生儿子扔给了唐承林,自己远走高飞。

  “你母亲是秦家大小姐,年轻的时候脑子糊涂做了些蠢事,把你留给唐承林,现在良心发现要接你回去,我不是秦家的人,只是正好姓秦,过来帮她跑个腿。”

  秦若宵撕掉协议,纸张在他指尖飞舞,零零落落地掉到地上,像是下了一场雪。

  “我凭什么和你回去?”

  “难道你要选择楼下那些蠢货?”秦若宵发出一声嗤笑:“你该不会以为你现在有得选吧,你哄得杜家主人给了你家产,确实让你有了和我谈判的筹码,但你不要忘了,成年之前你没有动用那笔钱的资格,看看楼下那些豺狼虎豹,哪个不盯着你的肉,要么被拆吃入腹,要么收起爪牙,你只能选一个。”

  “哦,错了。”秦若宵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勾起了嘴角:“你想报复唐家,只能选择我。”

  唐锆闭上眼。

  他确实别无选择。

  他早就知道秦若宵会来接他。

  这个前世的他等了那么那么久的救世主,和前世一样露出了血腥的獠牙,比魔鬼还要可怖。

  只是……魔鬼又怎么样呢?

  他早就在地狱里了。

  “只要能让我手刃仇人,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

  闭门不出的杜家义子时隔三天,终于走下了楼梯。

  他的身边,站着秦家最忠实的家犬,用上所有赞美精英的词语都不足够形容的,一个优秀到了极点又懂得知恩图报的年轻人。

  被闪光灯晃到眼睛,唐锆有那么一刻是卡壳的。

  秦若宵……居然带了记者团来?

  话筒一个个递到唐锆面前。

  “您好,请问您是否常年被杜安骁虐待辱骂不堪忍受?”

  “您好,请问杜安骁这个人渣死了,您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您好,据小道消息说,杜家有非法交易孩童的嫌疑,请问您是否知情?”

  “什么!你们胡说,哥……杜安骁是很好的人,你们疯了吗!”

  要不是饿了三天浑身乏力,唐锆可能要当场和记者打起来,即使是这样,他都气血翻滚,大脑嗡嗡作响。

  “天呐,这孩子太可怜了,浑身是伤,精神还出了问题……”

  “太常见了,就是那个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没有人相信他,他们只听得进想要听到的内容。

  “他不是!你们……”

  唐锆几欲呕血,他有很多很多想说的,可他却没有开口的能力。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也感受到了身边冰凉的目光。

  转过头,和秦若宵四目相对。

  ——“这是交易,你得到唐家,我,得到秦家。”

  秦若宵没有开口,但不开口也能足以起到威慑的作用。

  “……好。”

  唐锆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回应。

  他想起来了。

  前世也是这样,秦若宵把他从杜家接走的同时,肆意抹黑杜安骁,把他说成十恶不赦的人渣,向媒体营造出秦家救世主般的存在,那时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问题,甚至还向记者爆料了乐园的存在。

  现在,他才知道,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为了他。

  为了秦家的脸面,为了淡化秦家大小姐的行径,他们编造了一段合情合理的情景剧。

  可怜的孩子被亲生父亲寄养在他人家里,受尽虐待,母亲多年后发现真相,不顾已有家世,强行带走孩子,多么美好的故事。

  多么可笑的故事。

  ……他不会就这么算的了。

  在杜家佣人们欲言又止的目光里、管家满是失望的目光里,唐锆一言不发地跟上了秦若宵的步伐。

  他低垂着头,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不让记者拍到眼底彻骨的恨意。

  这不是交易,这是复仇。

  唐家,秦家,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恨意将蔓延到他生命的尽头,直到将一切燃烧殆尽。

  ……

  转生的操作并不难,说的简单点就是把书里原来的人给踢出去,然后把叶初晓的灵魂弄进去,麻烦的地方在于符合条件的转生者没那么好找。

  就算当时的小白为了报复一下叶初晓,特地安排了个短命鬼,也不能阻止这个短命鬼家财万贯顺风顺水,直到死前都没有吃过半点苦。

  没办法,这就是气运守恒,气运笼统点说由财富地位名声寿命等因素共同组成,叶初晓有十世善人的身份,气运必须保证他怎么转生都不会过苦日子。

  所以叶初晓可以转生到杜安骁这种总体气运好于常人,只有寿命和名声两项运势很差的人渣身上,但想要转生到乞丐身上就操作不了,除非这个乞丐是有钱人遗落在外的亲生儿子,能让叶初晓一过去就相认。

  小白现在处于猫咪状态,操作不了转生系统,回到地府以后只能让同事帮忙查一下名录。

  “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种人,白搭进去六年还不够,还要来第二次,啧啧啧。”

  同事一边在电脑上啪啪啪地操作着,一边吐槽道。

  小白蹲在旁边舔毛,心想你是不知道这个人这六年都做了些啥,那才是真的血亏。

  “符合条件的就一个,我给你通过?”

  “行。”

  “好了,你来看看。”

  小白跳上桌子,定睛一看。

  只见转生系统上清晰地写着转生者的名字:秦若宵。

  小白的脸色顿时像他的毛色一样雪白。

  同事:“咋了,有啥问题?”

  小白:“这,这还能改吗?”

  同事:“当然不能啊,而且也没其他符合你要求的了,年龄就对不上,有一个今年七十八岁,还有两个月就归西,另一个倒是才四十,问题是人在邻市,两地没有飞机,火车都没有,交通工具只有大巴,不符合你说的那个啥,要和男主关系密切的条件。”

  小白:“……”

  哦豁,完蛋。

  ※※※※※※※※※※※※※※※※※※※※

  没想到吧主角不叫杜安骁!

  关于年龄差,本来应该是十五岁,现在就只剩八岁啦。

  我觉得这里可以有一个新文案:

  背负血海深仇的唐锆十五岁被接进秦家,他收敛锋芒,步步为营,只为有一天血刃仇人,让秦唐两家血债血偿。

  狗腿子一号:爷,商业陷阱已经做好,随时天凉秦破。

  狗腿子二号:爷,财产已经全部转移,随时收购秦氏。

  鸿门宴,所有人都等待着唐锆扳倒秦若宵,让秦家从此改朝换代。

  唐锆西装革履地进场,面对秦若宵原地单膝跪下,从怀里掏出资产赠予协议:从此我的一切归你所有,包括我自己。

  众人:???

  ——————

  是万字章耶,可以有花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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