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龚潮的祭日,梅琮佳没有忘,而古鹏飞也没有忘。其实,如果梅琮佳假装忘了的话,古鹏飞会说服自己以为她是真的忘了,可是她偏偏没有。
吃过了早饭,梅琮佳就拿着吸奶器进了卫生间,过了好一会儿,便拿着挤好的母乳出来了。这时候,女儿在她的小床上还睡着,古鹏飞趴在女儿的小床边儿上傻傻地看着那熟睡的小人儿,还探头过去,拿起她小小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呼出暖暖的气息。梅琮佳很感动于这副场景,她知道,若不是深爱,一个男人不会有这么温暖的目光。
“哎,你别把她弄醒了?”梅琮佳把盛着母乳的奶瓶放到桌上,“等一会儿她醒了,你就喂喂她,我有点儿事儿出去一下。”
古鹏飞抬头看她,她说的轻轻松松的,没有丝毫抱歉丝毫不安的样子,他真搞不懂,这个女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是,结婚的时候他是愚蠢地告诉过她,可以爱着那个人,但是现在她除了是他的妻子,还是古心天的母亲了啊,她怎么还可以这么三心二意地去祭奠那个男人!
他心里有些恼,但是他隐忍着,隐忍归隐忍,要让他在这个时候向她展露出一个笑脸,装什么都不知道,他实在是办不到。
“你怎么了?没听到我说话吗?”梅琮佳以为他走神儿了。
“可不可以不去?”他幽幽地说。
梅琮佳一愣,难道他知道她要去哪儿吗?不会的!今天是龚潮的祭日,他如何记得?他一定是在闹小孩子脾气吧,她记得有本书上说,有时候男人和女人呆的久了,对这个女人足够信任了,就会像孩子一样闹脾气使小性子。
她走过去,很讨好地帮他捏了捏肩膀,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乖啦,别闹,我会尽快回来!”
古鹏飞猛地转过头来,望着她的眼睛,“能不能告诉我你去哪儿?”他希望他想错了。
梅琮佳犹豫了一下下,有些投鼠忌器地,慌了一下神儿,“回见一个老朋友。”
这个女人连最起码地坦诚都做不到啊,古鹏飞却不想马上放弃,“那么,我开车送你?”
梅琮佳尴尬地笑了笑,“不用了,你又不认识人家,见了面满尴尬的。”
对,是很尴尬!不管龚潮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是他的情敌啊。不过,这个女人太狠了,他们的女儿刚刚三个月,她就去回见她的老情人了。古鹏飞越发感到心寒,可是他不敢闹,也不敢吭声,他怕闹跑了她不再回来了。
于是,不再说什么了,低头巴巴地望着小床上的女儿。
男人若是动了真情,那些小心思一点儿都不比女人少,那些小落寞一点儿也不比女人浅。不一会儿听到楼下关门的声音,他便也跟着下楼了,周丽华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也要出去?”
“哦,不是,琮佳忘了带手机了。”他随便扯了个慌。
“那你赶紧去追,这会儿估计都出小区门了,不行你就开车送送她吧,谁说见朋友不准带老公的……这刚生了孩子就去外面吃,卫不卫生啊?还有啊,她还在母乳期,嘱咐她千万别喝酒!”刚才媳妇儿出门的时候,她没想起来,这会儿又马后炮了。
古鹏飞也懒得搭理她,急匆匆地换了鞋,“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古鹏飞大步流星地跟了出来,还是晚了一班电梯。等他到了楼下,他将将能看到她的背影出了小区,他不敢跑,一个大男人奔跑起来还是有些招眼的,只尽可能地跨大步疾走。出了小区,他看到梅琮佳去了花店捧着百合出来了,所以,他没有误会她,她是去看龚潮的。
远远地看着妻子捧着花进了地铁站,他便不再去追了,没有谁愿意一再往自己的伤口上无情地撒盐吧,由她去吧,自己要是不这么敏感该多好啊,只当她真的去看一个老朋友,心就不会这么痛了。
“鹏飞?”
古鹏飞低着头,沮丧地往回走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意外地撞上了任小可目光,“怎么是你?你来这儿做什么?”这是他居住的小区啊!
任小可很随意地挽住他的胳膊,像少女一样顽皮地笑着,仰头往对面的高楼上腆了腆头,“我为什么不能来,我家在这儿啊,喏,我买了一所公寓,就在你们家对面,一零零四室,咱们在一起的那天就是十年前的十月四日,你记得吗?”
古鹏飞抓狂地甩开她的手,“你能不能别闹了,任小可!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我求你了!”
任小可也不生气,握着他的手,摊开他的掌心,将一把钥匙放到他的手里,“那间房子不但属于我,也属于你,鹏飞,你要拒绝!求你!”
“疯了!疯了!”古鹏飞将钥匙塞给她,但是任小可说什么都不肯再接受了,他只得将钥匙丢弃在地上,“你们不可以这样逼我!不可以!……任小可你放过我好不好,我只想好好地跟我老婆孩子过日子,真的!”
任小可将他揽进怀里,心疼地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从来都知道,鹏飞,我不会破坏你的婚姻家庭的,即便那个女人不爱你,那也是你要的婚姻和家庭,我怎么忍心去破坏呢,但是请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就让我默默地爱你吧,我什么都不要,真的!”
每一个男人都有虚荣心吧,特别是刚刚受挫的男人,任小可这些话特别受用地温暖着他,他像一个被安抚着婴儿,由着她把他带走了。
西郊公墓还有一片安静,除了送走龚潮的那天有些人声之外,这些年梅琮佳每回来都很安静,除了矗立着的一座座墓碑,和静静地风声,看不到什么人也听不到什么人声。她习惯性地把龚潮墓碑前的水泥花瓶里的枯枝清理了一下,插上鲜花。
“龚潮,我来看你了,可能是最后一次看你了。”梅琮佳的声音有些哽咽,其实,做这样一个决定很难。
似乎有风在呜咽,又像是龚潮再哭。
“你别这样,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可是龚潮,我已经当妈妈了,你知道吗?我和鹏飞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不单单是一个妻子了,我还是一个母亲了,那个家庭给我的是未来,是重生,你懂吗?我知道你爱我,”她摸了摸墓碑上的他笑着的脸,“可是,你看看,你这么冰,你把你的痴心、你的热情全都带走了呀!下辈子,好吗?下辈子我们做夫妻,我把这辈子欠你的一并还给你……”
梅琮佳终于伏在那块墓碑上痛哭起来,她是做好了准备来跟她的天堂爱人诀别的,她没想到心里会这么痛,好像真的听到龚潮在哭在挣扎了,她竟有这么狠心,连对他的思念都要敛走了。
“恨我怨我,我都不怪你,真的,龚潮!过来跟你诀别,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说我移情别恋也好,说我水性杨花也罢,我都不能不为我的孩子考虑,我想给她一个完整的正常的家,我要一心一意地去爱她的父亲,我还要尽我所能地把我小时候失去的,或者没有得到的,一样不少地为我的女儿争取到,让她成为这世界上最快乐的宝宝,母亲,都是自私的,请原谅我要离开你了。”
想到自己的女儿,想到古鹏飞,梅琮佳心里突然又没有那么痛了。
“也许,人活在这个世上,不仅仅要在爱和被爱的圈套里跳来跳去,更应该期许明天的美好了,我眼看就要三十岁了,龚潮,也没有几个三十年可以期许了,不是吗?在过去的八年里,我一心一意地爱着你,我一点儿也不后悔,那是在属于我们俩的季节里,我最骄傲的事情!就让我后面的几十年,做一个完全的妻子,和一个完全母亲吧,我们一起放手,好不好?”
一起放手,这话说出去,竟这样痛心疾首!
曾几何时,她一不小心走进了龚潮的画里了,曾几何时,他们手牵着手到福州路上去选画框和颜料,曾几何时,他把她带回了家说毕业之后就娶了她,曾几何时,他拥抱着她看那窗外星星点点的天空讨论着它们像什么,又曾几时,他闯进了她的梦里来和她纠缠不清……
爱,越沉淀越浓郁。
要割舍,竟有那么难。
梅琮佳是一个明智聪慧、淳朴厚道、隐忍善良的女人,她一直都清楚在自己的婚姻了保全一份不属于她丈夫的爱情是自私的,她也不止一次地想把对龚潮守望和思恋连根拔除,但是真要把这份深入骨髓里的情爱铲除,必是带着血淋淋地痛的,她不忍心,也对自己下不了这狠手。
可是,她现在是古鹏飞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现在是古心天如假包换的母亲,他们已经坐到她的心里去了,连着血脉连着筋骨的骨肉至亲,不可能也不允许她再三心二意了,不能这安定温暖的生活中滋生出什么芽孢来。
时间的原野里并不只有不早不晚那一棵树!那棵树已经倒下了,她必须钟情于下一棵了。梅琮佳站在龚潮面前,时间落英缤纷,守望了八年之后,终于向她的孩子和孩子的父亲举棋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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