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光荏苒,带不走、也带不来一个人的任何情绪,不是说这个人的境界有多高,而是一种无可奈何地水如止水。这些年,梅琮佳觉得自己就像一株植物一样安静自然地生长,除了工作,就是思念龚潮,偶尔也去孤儿院看看朱青兰,日子过得说不上充实也算从容。
梅琮佳很庆幸自己可以把对龚潮的这种思念每天都能当成正经事儿做,并且从中汲取养分,让她不落寞、不悲伤地一点一点地生长。
那天,她突然接到她的姑姑梅纪晴的电话。
梅纪晴在电话的另一端异常地兴奋,“佳佳,是我!”
“哦,姑姑,吃饭了吗?”梅琮佳慌里慌张地随口问。她知道这个回应有点蠢,但她不是故意的,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居然连姑姑新换的手机号都不知道,这几年她总是疏于给家里打电话,每次都是姑姑、姑父、奶奶还有表哥打给她,不是不想打,而是害怕打,毕竟在关心自己的这些亲人眼里,她过得并不好,实际上也真的不怎么样。
“这孩子,不赏不罚的吃哪门子饭啊,我跟你说,你爸后天就能出狱了,你看你是不是能请假回来一趟,一家人好不容易能聚聚了。”
原来是这样!梅琮佳握着电话的手不经意地抖了一下,她那颗心如止水的心终于被拨动了,是美妙的涟漪,她的爸爸终于要出狱了,八年了,就这么不经意地过去了,而龚潮,也离开她整整六年了,她竟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这时光过得漫长,或者过得飞快,至少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是甜的,这些年她已经很少能感觉到甜的味道了,“姑姑,我明天就买票。”
“好,好,那路上注意安全!行了,你上班吧,我先挂了,你奶奶说让我去商场买两件新衣裳,是要从头到脚都换换的,总要去去晦气!”
“嗯,行,那你们去,我挂了。”
等梅纪晴忙不迭地挂断电话之后,梅琮佳坐在办公桌前稍微愣了一会儿,没等请假就打电话订了车票,不管温锦丰批不批,她都要回家!
“温总,在忙吗?”梅琮佳敲了敲温锦丰办公室的门。
温锦丰正在看文件,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马上浮现了一个暖暖地微笑,其实,温锦丰这个人不怎么爱笑,但是梅琮佳并不觉得,因为从相识以来他从来都不对她吝啬他的笑容,“哎,琮佳啊,有事吗?”
“温总,我请假。”
温锦丰挑了下眉毛,“哦,怎么了?”
“我要回一趟老家,家里……有点儿事,我把车票都订好了。”梅琮佳知道这样强迫上司准自己的假有些过分,所以轻描淡写地笑了笑,笑归笑,她对他说话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客客气气的,连央求都没有。她不傻,她知道除了她自己把自己当成一株植物以外,别人眼里她总是一个未婚的单身女人,她懂得避嫌。
温锦丰看得出,她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回避他的友好,特别是在他离婚之后。“这样啊……”他顿了顿,“那好吧,什么时候走?坐动车还是坐飞机?”
“明天上午十点在虹桥坐动车。”梅琮佳觉得自己先斩后奏很抱歉,头不自觉地低着,可是她紧接着听到了温锦丰欢快的声音。
“哈!真巧,我儿子刚好乘飞机从他妈妈那回来,也是明天上午,虹桥机场离虹桥车站那么近,顺便载你好了。”
梅琮佳心里想就不应该跟他说这么多,而且,怎么会这么巧!但是表面上还是讪讪地笑着,“不用了温总,我乘地铁过去很方便的。”
“顺路嘛,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八点我去你家楼下接你。”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用boss专有的强硬语气直接决定了,不容反驳。
梅琮佳也就只好点头了,“那……就又麻烦你了。”
“不客气。”
第二天一大早,温锦丰就在梅琮佳住的楼下等她了。打开车门她发现后座上有他为她的家人准备一些礼物,多是一些中老年人吃的补品吧,梅琮佳瞄了一眼,全是上过央视黄金档广告的大品牌,应该花了不少钱。她推说不要,温锦丰也不说什么,到了虹桥火车站停好车的时候,又死活硬把东西塞给她,说就当是公司给她的福利了,当着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的面推来推去的也实在不好看,她也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梅琮佳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仿佛一下子体会和感知到了时光的消逝,她想抓都抓不住。那个在她曾经青春年少时一度怀疑过、怨恨过的家,还站在原地等着她,盼望着她,而她,却总是疏于回眸。其实,从上海到山东德州并不是很远,坐动车十个小时不到,她就是不想面对家人担心的面孔罢了,最开始,她寒暑假都回,龚潮死了之后,她就只有过年的时候回去呆两天了,另外,就是外婆去世的时候她回过一次,表哥赵康结婚的时候她也回去过。
离开家来上海上大学的时候梅琮佳刚刚十九岁,现如今她已经是一个二十七的老姑娘了,不谈恋爱,更不提结婚,在家人的眼里她活得不止不好,甚至还有些病态,刚一开始他们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回来追得紧了,她便对赵康招了龚潮的事,这下子所有人便知道了。他们穷追猛打过,死气掰咧地劝过,但是梅琮佳谁的话、什么话都也听不进去。
梅琮佳拿出化妆包,打开里面夹层里的小镜子,看着镜子中的女人,竟有一些陌生,毕竟还有几天她就二十八岁了,而龚潮躺在那里却永远只有二十四岁,他还认识她吗?他还记得她吗?倘若真的把她忘了,在他一个人的国度里他幸福吗?
二十八岁,应该是一个让女孩们生畏,让老太太羡慕的年纪,她第一次经意自己已经到了这样一个年纪,这六年,她在对亡人的怀念里,经历着一样的花开花谢,一样的四季流转,龚潮不再来,他给过的允诺也成了离弦的箭,再也不会回来,她已经慢慢地正视这个事实了,但是可以正视,并不是说,她愿意改变。
她勉强地对自己笑了笑,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为这样无果无望的等待和守望后悔了?一点也不,因为她知道龚潮对她的爱已经被生死的大门封印住了,不会增一分,但也不会少一分,这已经足够了,她也愿意把自己的过去未来的所有情感都封印在有龚潮陪伴的那些日子里,这是一种对等的爱,她感到很幸福,虽然这种幸福很寂寞、很无助、有时候也很疲惫。
电话的响声把梅琮佳从思绪中生拉了回来,是温锦丰。
“喂,温总?”
“琮佳,我忘了问了,你几号回来?”
梅琮佳笑了笑,真是一个粗心的老板,居然没注意她请几天假,就签了单子,“我八号上午的动车票,九号就能回公司上班了。”
“哦,好,好的。回家开心点!”
“嗯,谢谢。”
她想把电话挂断,没想到他又说,“哎,我想跟你商量,我想再开一个女性专栏,主要针对女性作家和女性读者,这件事想全权交给你负责,专栏名称我都想好了,就叫《谁在呢喃》,你觉得怎么样?”他是有意提拔她。
“温总,回去再说好吗?”梅琮佳推说,她不是不想做个出色的编辑,但是她不像芬姐那么八面琳珑,也自知成不了女强人管理一支团队,没有野心,也不是烂泥扶不上墙,对于自身的工作,她从来都是要求完美。
“那好吧,回来说。拜拜。”温锦丰想了这么久才想到一个正当的理由给她升职加薪,没想到人家一点儿都提不起兴致,他承认,他有一点儿挫败感。或许,她家里真的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吧,他默默地安慰自己。
挂断电话,梅琮佳又拿着桌上的小镜子,对着镜子把头发一缕一缕地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她惊骇万分地看到了在那些黑发中竟隐藏着几根刺眼的白发,这几根白发是在什么时候长出来的?是在哭泣的时候?是在噩梦的时候?是在叹息的时候?还是在思念龚潮的时候?
白发,对于女人来说,就像高速公路上的路牌一样意味着某种警示,不管这女人美不美,有多清高,快乐还是忧伤,都很难淡定从容地面对这样的警示。梅琮佳突然觉得自己咕咚一声掉进了一片漆黑的时光隧道里,没有喜悦,没有悲伤,没有一点儿痛感或者快感,越滑越远,再也不能够回到人间了……然而转念,又觉得特别好笑,她梅琮佳都把自己当成没有感知的植物了,还在意这些白发吗?她不想像别的女人一样把它们连根拔掉,她要留着它们,自然地生长,如同她自身一样,或者,它们能提醒她好好地珍重前方的路,能提醒她善待世界留给她的越来越有限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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