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唐家堡时曾向唐云学习过一些简易毒药识别方法,店小二将额头碰地,涕泪交流恳求解药之际,我已见他面颊呈现一半铁青一半暗红之色,正是中了唐门“天外流星”之毒,心中早已暗觉诧异。
“天外流星”是唐门不传之秘,仅有堡主和嫡系弟子才能够修习,却不知白凌澈从哪里学来?当日我们在无瑕谷见面时,白凌澈对我说他的本姓“或许是唐”,他的白姓源于母亲白吟雪,这个“唐”姓,又是源于谁呢?难道他与唐风唐云一样,都是蜀中唐门的后代?难道他的亲生父亲就是蜀中唐门的人?唐少扬曾说过白莲教所用的“白莲丹”之毒类似唐门三种毒药混合而成,白凌澈与蜀中唐门之间必定有极深的渊源。
可是,如果是这样,白凌澈与赵睢应该是表亲,他即使不能将赵睢当作好朋友,也没理由将他列为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更没有理由在太行论剑之时故意刁难唐少扬,存心挫败“蜀中唐门、威震天下”的名声,让唐门在武林众人面前丢脸出丑。
白凌澈的身世对我而言,实在是一个解不开的巨大谜团。
我思来想去,全然没有半点头绪,忍不住问他道:“据我所知,‘天外流星’是不能传给外人的,你怎么会懂得唐门的暗器用毒方法,难道你是唐门弟子?”
我原本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不料他犹豫了短短一瞬后,简短回答道:“我母亲临终之时留给我一本占卜之书和一本唐门秘笈,我自行修习过其中武功而已,与唐门并无关系。”
我见他提及自己母亲时神情忧郁暗淡,问他道:“林三哥,你见过你的父亲吗?”
他语气清冷道:“没有。”
我想起自己在二十一世纪从未谋面的父亲林默,黯然说道:“我也没有……如果我见到他,一定要问他一句,为什么要狠心抛弃我妈妈和我,如果他不爱妈妈,当初为什么又要和她生下我!”
他听见我的话,用手中马鞭在马身上重重抽了一下,骏马惊起挥蹄疯狂前冲,一直冲到城郊外的一片小树林中才停下来。
他将马的缰绳系好,在树林内用枯枝败叶生起一堆火,从马背口袋内拿出干粮递给我说:“今晚我们不住客栈了,明天就可以到达昆明境内,回家我们再好好休息。”
我接过干粮坐在火堆旁,见白凌澈的脸色在火光映衬之下忽明忽暗,双眉紧锁,似乎有着极重的心事一般,略带歉意对他说:“是我不对,不该提起那件事情让你不开心,对不起。”
白凌澈眸光深沉注视着我,低声道:“没关系。你想对你父亲说的话,又何尝不是我想对他说的……我们都是被无情抛弃的可怜孩子,既然没有人怜惜我们,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取回原本应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我触动心事,对他小声说道:“我刚刚出生的时候,我父亲就和别人在一起了,后来他狠心离开了我们,从此杳无音讯……我虽然恨他,可我还是很想见他一面,像别的女孩一样叫他一声‘爸爸’……”
白凌澈声音幽冷,缓缓道:“我八岁那一年,怀着和你一样的念头,从天山绝顶偷偷跑了出来,去了他所在的地方,我看见他满面笑容抱着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为那个酷似他的孩子大肆庆贺生日……”他说到这里,似乎陷入一场回忆中,表情冰冷而痛苦。
我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他冷笑道:“后来他们家的奴才发现了我,将我毒打了一顿后赶出京城,六月酷暑的天气,我遍体鳞伤独自躺在城墙根下三天三夜……外公将我带回天山后关了我整整二十八天,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想见他们了!”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难道你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吗?就算他抛弃了你,他家的奴才也不应该那么对你,狠心折磨一个只想见亲生父亲一面的幼小孩子!”
白凌澈微微仰首,遥望着天际明月道:“这些奴才所做的狠毒事又岂止一件?”他忽然低下头,注视着我问道:“如果他们对别人做的事情更加残忍,我应不应该给他们一些惩罚?”
我摇头道:“不,还是不要了!”
他黑眸射出两道逼人光影,说道:“为什么不要?难道我们应该逆来顺受、任由那些辜负背叛我们的人自在逍遥吗?难道我们应该让爱护我们的亲人在黄泉之下依然死不瞑目吗?”
我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手说:“不是这样,我虽然恨我父亲,可他毕竟还是我的父亲,也许……也许他和妈妈之间有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故事,也许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根本不是事实真相!一个人活在仇恨里,痛苦的其实是自己,即使有一天能够报复他们,也不会开心的,人生这么短暂,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仇恨上?为什么不寻找自己喜欢的事情来做,让自己快乐一些?”
白凌澈突然紧紧回握住我的手,我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态想缩回手时,他微合了一下眼眸,双臂舒展开来,将我整个拥入怀中。
他身上淡淡的“水之恋”气息,让我心思一阵恍惚,我想起了我们跌落深涧的那个夜晚,想起梦中将他当成赵睢、环绕着他的颈项细声撒娇的情形,第一次没有对他的拥抱产生厌恶逃离的念头,白凌澈虽然很像一块巨大的寒冰,可他的身体与赵睢一样温暖,心跳声与赵睢一样热烈,我甚至隐隐约约觉得他与赵睢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不应该是仇敌。
他静静拥抱着我,过了许久才道:“如果早一些认识你,或许一切不会是今天这样,如今势成骑虎,我纵然想退步抽身,也做不到了……如果有一天,我放弃了‘仇恨’变得一无所有,你还会陪在我身边吗?”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没有深究他的话意,含糊着说:“放弃仇恨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只要你明白这个道理,做教主也好,做猎户也好,都会一样开心的。”
白凌澈伸手抚摸着我的卷发,语气温柔了一些,淡淡道:“上次在无瑕谷你说会帮我制一种‘冰之恋’香料,还记得吗?”
我“嗯”了一声说:“记得,可是天山没有水生花草,我找不到配制香水的材料。”
他抬头目视墨黑的苍穹,说道:“没关系,只要你记得就好,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他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递给我,站起身说:“我今晚还要运气修炼神功,你靠近火堆一些,如果觉得冷就叫我过来。”
他凝神闭目盘膝练功,我倚靠在火堆旁,迷迷糊糊睡去。
17 彩云之南
阳春三月,云南昆明风景优美如画,天幕一片湛蓝,空气纯净清新。
我们策马走过城郊小径,道旁随处可见盛开着的美丽鲜花,五彩缤纷、大如银盘翠朵,在云贵高原舒缓吹来的春风吹拂下频频颔首、摇曳多姿,引来无数小蜜蜂小蝴蝶在花丛间翩翩飞舞盘旋,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花粉的淡雅甜香。
我想起赵睢曾说要携我同游云南,不禁心中微动,暗想道:“昆明不同于天山绝顶,我有更多逃走的机会,白凌澈既然承诺不会对我下毒,我只要设法甩开他,就可以乘机混入昆明城内居民中,让他找不到我。”
我思来想去暗暗筹划,白凌澈武功极高、冷静机警,想脱离他的视线之外并不容易,或许只有一个方法能够让他无暇顾及我,可我眼下并不愿意用这种方法对付他。
白凌澈恍若不觉,漠然道:“我们到了。”
我们骑乘的骏马穿过小径花丛,来到城郊一所青檐碧瓦的大宅院前,院前院后小溪环绕,溪畔丛生着各种各样的野花,白色的院墙上爬满了红花绿叶的蔷薇和紫藤。
大门处闪现几名婢仆身影,其中一名正是白芷,笑意盈盈上前迎候道:“奴婢参见公子、夫人!”
白凌澈带着我跃下马背,将马鞭交给她后向宅院内走去,淡然道:“拜帖送出去没有?”
白芷示意家丁关好大门,跟随而来回禀道:“韩堂主料想公子与夫人今日到昆明,昨日已将具名拜帖送去沐国公府交与小侯爷了。”
我们进入花厅内,那些婢仆侍从立刻俯身跪拜,称道:“属下恭迎教主与圣母,并贺教主与圣母大婚之喜!”白芷与那些白莲教众一起跪地,拜贺道:“奴婢接到总坛传来的消息,听说教主与圣母已成大礼,恭喜教主终于得偿心愿!”
白凌澈面无表情,淡淡道:“既然离开总坛,你们不必过于循规蹈矩,暂且不必称呼她为圣母了。”
我忙不迭道:“是的,你们不如直接叫我的名字!”
白芷性情机灵,立刻说道:“奴婢明白,公子明日翠湖与小侯爷赏花之约,要带夫人一起去吗?”
白凌澈站起身向附近书房内走去,仿佛漫不经心一般说道:“明日我是东道主,自然应该携眷前往。”
我见他移步离开,悄悄问白芷道:“小侯爷是谁?”
白芷回答说:“小侯爷就是奉旨镇守云南的沐国公沐晟长子、世袭平南候沐斌,公子与韩山童等人几年前在大理镇国寺参详佛经时与他结识,韩山童是小侯爷的府中幕僚,小侯爷仰慕公子学识渊博,常常邀约公子前来昆明聚会。”
我隐约记得,去年此时贤妃在紫禁城内曾提及云南沐氏家族,朱棣暗中命赵睢着手调查沐晟涉嫌谋反一案,如今一年时光过去,沐国公府内情形并没有任何变化,看来锦衣卫们还没有查到真凭实据,仅是猜想而已。
白凌澈决不会无缘无故与别人结交来往,他这一次前来昆明约见平南候世子沐斌,一定是为“举事”作准备,白莲教下一次的起事地点很可能就在云南。他明天带我同去会晤平南候世子沐斌,我正好借机观察他们的意图,同时找寻机会离开他。
次日清晨,白凌澈身穿一袭月白色的轻袍,手执一幅水墨画折扇缓步走出庭院,俨然是一名出身书香门第的世家公子。
我随意穿着一套浅蓝色镶嵌金线荷叶花边的纱裙,将卷发用水蓝色的蝴蝶结扎系成两束垂在脑后,与他一起坐上一乘精致的束身小轿。
我虽然喜欢明朝的罗衣纱裙,却并不喜欢梳理那些耗费时间的发髻,白莲教教众都习惯了我这样的“奇异”装束,白凌澈从来不留心女子的衣饰妆扮,此时却突然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假装没看见,径自隔着薄薄的小轿纱帘欣赏昆明城内城外明媚春光。
小轿在翠湖畔停下,我驻足观望,翠湖十里烟波浩渺,风景果然优美宜人,湖畔有数座翠竹搭建而成观景宴客的亭台水榭,一名青衣羽扇的年轻公子等候在一座水榭前,走近一看却是韩山童。
韩山童向我们微微鞠躬示意,说道:“属下恭迎公子与夫人,小侯爷稍候就来,请公子先至水榭内歇息片刻。”
白凌澈眼角余光扫过附近水榭,移步进入竹楼内,我跟随他们走进竹楼,见桌案上摆设着各种各样的零食点心,有红枣糕、梅花饼等等,居然还有一小碟甜话梅,我拈起一颗甜话梅咬了一口,发觉味道与在青阳镇尝过的一模一样,立刻抬头看向白凌澈。
韩山童见状微笑道:“这是今年新春刚酿制的鲜话梅,公子特地叮嘱过,让我从青阳镇带过来给夫人的。属下那里还备有许多,稍候再给夫人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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