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语气坚决,说道:“娘娘万万不可以这么做,否则太孙殿下一定会生气的。”
我蹙紧眉头左思右想,朱瞻基派遣春儿侍候我,其实等同于监视,我从她口中一定问不出什么,必须设法将她支开,找一个文华殿外的宫人询问。
我灵机一动,裹紧身上的锦被重新躺下,对她说:“你先出去吧,我再休息一会儿,晚膳时间你再叫我。”
春儿毫不怀疑,轻轻退出寝殿外。
我蹑手蹑脚溜下床,趁中庭无人之机迅速攀上书房低矮的北窗,沿着窗台跳下的时候,我不慎在梧桐树林中跌了一小跤,我擦了擦掌心和膝盖的泥土,抬头见北面有一个小角门,立刻从角门中走了出去。
我穿过御花园的假山,见两名小内侍合力抬着一架钢制围屏迎面走来,二人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我和他们擦身而过时,伸手帮扶了他们一把,问道:“二位公公,我是皇太孙殿下从金陵带来的侍女,奉命将一件礼物交给赵王殿下,请问怎么去他的宫苑呢?”
一名小内侍将围屏换了换肩,歇了口气说:“赵王殿下住在紫微宫,我们正要给殿下送他定制的东西去,你跟着我们走吧。”
我心中大喜,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忙不迭向他们道谢,帮他们一起抬那架钢制围屏,不料那围屏竟然十分沉重,我抬了不久就感觉到手臂一阵阵酸沉麻木,忍不住好奇问他们道:“赵王殿下定制这架钢制围屏干什么?”
小内侍摇摇头说:“我们都不敢任意打听赵王的事,皇上早有旨意,凡是赵王殿下吩咐的事情内务府一律照办,不得推诿拖拉、偷工减料,紫微宫里稀奇古怪的物什可多着了!”
我想起赵睢“古今合璧”的奇异气质和他经常戴的那一副玳瑁墨镜,心中暗自觉得好笑,他的现代观念一定让这些明代宫廷服务人员应接不暇,不知道他的这些现代知识从何而来,是否是他那位神秘“老师”所传授?
我们来到紫微宫前,隐约听见宫苑内传来一阵少女银铃般清脆的娇笑声,其中似乎还间杂着赵睢的爽朗声音道:“若蝶,这种新式弓箭极易伤人,你要多加小心!”
紫微宫院内种植着许多腊梅花和紫薇花,初春时节树木叶片并不繁茂,若是到了夏季,一定满园芬芳、艳满枝头,北面围墙边上竖立着一个高高的箭靶,一名身穿浅黄色珠绣华服的娇弱少女面带微笑,手持一把小弓箭准备射击。
赵睢穿着一袭华贵的九色丝缎所制皇子服饰,站立那少女身后,手把手教她拉开弓弦,一遍遍耐心叮咛她射箭手法要诀,注视着她的眸光温柔中带着关切,二人身体十分接近、亲密无间。
这个美丽少女一定是李绍休的妹妹李若蝶,她年约十五六岁,面容清秀、皮肤光洁白皙,高鼻深目类似维吾尔族美女,柳眉淡若轻烟,体态弱不胜衣,像一件极易破碎的琉璃珍品,任何人看见她,都会自然而然生出小心翼翼的呵护之意。
我站在紫微宫门口,怔怔看着中赵睢和李若蝶亲密说话,心头突然泛起一种难言的惆怅感觉。
来到明代之后,我遇见过许多人。
青阳镇的林三就像一湾深不见底的河水,喜怒不形于色,虽然与他只是萍水相逢,我却常常回想起他送我赤狐披肩、送我甜话梅干、用自己的身体替生病发烧的我取暖的种种情形。
我在街头偶遇的白莲公子白凌澈就像一块巨大的寒冰,虽然我起初并不讨厌他,但是无瑕谷内的诡异遭遇让我觉得不寒而栗,开始对他产生逃避和恐惧之心,甚至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他。
皇太孙朱瞻基端庄持重、面目俊美,有时高傲蛮横、有时亲切和善,对我的态度若即若离,我并不敢全心全意信任他、依靠他。
赵睢给我的感觉与他们三人全然不同,有时候他像一阵春日的微风,轻柔吹拂过面颊;有时候他像一阵夏日的清风,让人觉得舒适爽朗;他身上的坚定果决之气如同秋风扫落枯叶一般从容;更多的时候,他像长白山下的冬日北风,呼啸而来,将我笼罩在他的威仪之下。
他既像我的好朋友,也像我的哥哥。
可是,如果我真的将他当作我的哥哥,为什么当我在W城看见表嫂林希依偎在表哥顾羿凡身边时,我心中时常暗自祝愿他们能够一生幸福相依;赵睢和李若蝶一个是当朝四皇子,一个是曹国公千金,他们二人地位人品都极为般配,分明是一对金童玉女,为什么我看见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心中并没有祝福他们的意念,反而觉得郁闷和惆怅?
我突然有一丝丝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冒冒失失前来紫微宫找赵睢,他是大明皇子,身边环绕着大群美貌温顺的宫廷侍女和贵族小姐,我被那黑衣人意外劫掠失踪后,他或许早将我这个从风雪天池畔捡来的野丫头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犹豫迟疑之间,闪身隐藏在宫门口的一只大石狮子后面,没有随小内侍们进去。
两名小内侍将钢制围屏放下,向赵睢叩首回话,赵睢闻声走近那架围屏,仔细端详了一番,对他们说道:“差不多是我设想的模样,难为你们用心辛苦置办出来,都去黄俨那里领赏吧!”
小内侍们欢欢喜喜叩首谢恩退下时,其中一名小内侍抬头四顾,惊讶地“咦”了一声,说道:“刚才明明有一位姐姐与奴才们同来,说是皇太孙身边侍女求见赵王殿下,怎么不见人影了?”
赵睢声音微带疑惑,问道:“她和你们一起来的?”
小内侍点头称“是”,他立刻剑眉微簇向大门处走来,李若蝶也将头转过来,明眸向外不停扫视。
我本来设想了许多和赵睢见面时说的话,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慌乱,没有想太多,掉头就向紫微宫外飞速奔跑。
赵睢跨出宫门就发现了我的身影,他带着惊喜与讶异,在我身后大声呼唤道:“顾蘅!是你吗?”
我听见他的呼唤声,顾不上辨认方向,径自低着头加速向附近的树林中跑去。
赵睢的身法迅疾如电,一个箭步追上了我,举手捉住我的宽大紫纱衣袖,急促说道:“笨丫头,你给我站住!”
我的衣袖被他紧紧拉住,不得不停下脚步,回眸看向他。
赵睢注视着我的脸,一双清澈明朗的紫眸带着激动与惊讶,俊逸的面容透着开心与喜悦,伸手抚摸我的栗色卷发,轻轻道:“我不是做梦吧?真的是你吗?”
我避无可避,鼓着腮对他说:“当然是我!”
赵睢唇角扬起一丝熟悉的笑意:“除了你,还有谁会梳这样奇怪的发型和穿这样奇怪的衣服!”
他语带戏谑调侃之意,我看着他那张明朗俊逸的脸和深沉幽邃的紫眸,心中恨不得像他对付李绍休一样塞一个大雪球放到他嘴里,想对他大吼几句却不知道该吼什么,睁大了眼睛恶狠狠瞪着他。
赵睢看见我的表情,立刻肃了肃脸色,低声说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这些天你去了哪里?我和锦衣卫一直四处寻访打听你的下落,所有能找的地方我们都找遍了,我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终于忍无可忍,噘嘴说道:“人家明明活得好好的!即使我真的消失不见了,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你还不是一样安心做你的皇子王爷……”
赵睢打断我的话,紫眸逼视着我,剑眉微带怒意说:“笨丫头,你有胆再说一句!”
我被他的架势吓得怔了一怔,嘴巴依然不肯示弱,说道:“我才不是笨丫头……”
北国初春虽然寒冷,却隐隐有了一些温暖的春意。
紫微宫外混杂栽种着数株老树盘根的腊梅和数株迎春早发的桃花,一阵寒风袭过,幽幽的腊梅清香伴随着几片粉红色的桃花瓣簌簌飘落下来。
赵睢剑眉轻扬,深吸一口气,在我毫无防备之时迅速低头,将自己的唇叠加在我的双唇上,他的舌尖随后探入我的齿间,轻柔辗转舔舐着我的唇瓣,我脑海中轰鸣作响,只剩下一片空白。
春风吹拂过我的面颊,吹起我额际和胸前的几缕栗色卷发,我身上淡紫色衣裙的蝴蝶结系带随风飞舞荡漾,他钳制般的拥抱让我呼吸困难、几近窒息,我想努力挣脱他的手,却被他紧紧圈住不能动弹。
赵睢身上散发出一阵清爽、优雅、淡然、幽静的气息,依然是那恍若淡淡青草香氛的“晨曦之露”,我在他的怀抱中,第一次感觉到了突然而至的剧烈心弦颤动,一下又一下,让我的血液加速奔流,我从来都不曾料到,原来男人的唇可以这么软、这么烫、这么温柔,能够在短短的一瞬间将我平静十七年的心湖底掀起惊涛骇浪。
我的气息渐渐凌乱,整个人都被那种奇异的感觉所震撼,心中思绪迷茫纷乱乱如杨花飞絮。
不知过了多久,几朵粉色的桃花瓣飘落在我的鼻尖上,我和他已经濒临窒息的边缘。
赵睢不得不放开我,紫眸带着一抹前所未有的侵略感觉,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的脸红气喘的模样。
我背倚着一株枝叶繁茂的桃花树,不停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心慌意乱躲避着他的眼神,心跳渐渐平稳后,微带嗔意道:“你们朱家的男人都是大坏蛋、大骗子……你身边又不是没有别的姑娘和宫女,为什么总是欺负我?”
赵睢剑眉轻扬,眸光渐渐由灼热转为温柔,低声说道:“因为……”他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积聚信心和勇气一般,然后轻轻握住我的手腕说:“因为我喜欢你,从在天池畔初见你的那一刻就开始喜欢你了。”
我虽然隐隐感觉到赵睢可能会对我说什么,可是,当他脱口而出向我表白时,我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脸颊一片绯红,支支吾吾说:“随便欺负别人的坏家伙,我才不相信你的话……我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谁知道你心里究竟喜欢谁!”
赵睢收敛了轻松的神色,紫眸注视着我,认真说道:“我从来不会随随便便欺负女孩子,你是第一个……我虽然是父皇母妃的儿子,可他们并不想让我依循皇室古礼在民间大选妃嫔,我在紫禁城见惯了脂粉妆饰的侍女,也见过许多像若蝶一样的公侯掌珠,一直都没有找到与我兴趣相投的女孩子,直到那天在长白山天池畔遇见你……”
我回想起鸿升客栈内众人对我们之间关系的怀疑与猜测、想起他对我说“离开青阳镇后一直挂念着我”、想起他对待我温柔关怀的态度,低垂着头说:“你不要说了!”
他温柔理顺我被风吹拂得微乱的长卷发,说道:“我一定要说,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一直想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女孩……你知不知道你失踪的这些天,我有多担心后悔?我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如果能够再见到你,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不肯往下说。
我好奇心被勾起,嗫嗫追问道:“你想做什么?”
他紫眸中泛着淡淡的光彩,轻松悠游地看向漂浮着白云的蓝色天际,俊朗如明月般的面容在阳光下更加皎洁出尘,仿佛漫不经心一般,说道:“I WANT TO KISS YOU,刚才已经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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