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许久,他看着金疏雨的眼睛,声音微微颤抖道:“姨娘所言,可有凭据?”
我突然想起了第一次与白凌澈想见时他对我说他的本姓“可能是唐、可能是别的”,难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与唐门有关?
金疏雨似有不忍之色,轻声道:“你手中的唐门秘笈就是凭据,当年吟雪本是奉命追查唐门天书下落,倘若不是因为她与唐茹之间订有婚约,唐茹怎会视她如妻子,将唐门绝顶机密交付与她?你其实是唐门的子孙,与皇上并没有关系,虽然皇上一直怀疑你的身世,可他并没有亏待你们母子,你不该那样对他!”
白凌澈脸色略显苍白,语调生硬道:“据外公所言,娘亲她若想成为唐门堡主,可谓轻而易举,蜀中唐门本来就是属于我们的。”
金疏雨反问他道:“那你可曾想过,义父为什么要这么说?他若是将真相告诉你,你还会有心继承他的地位,带领白莲教与朝廷作对吗?义父想为吟雪讨回公道,却不知道这样做只会害了你!”
赵睢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不甘心让我舅舅以昔日奴仆身份接掌唐门,太行论剑之时故意自称‘蜀中白阳派’折损他的名声?”
白凌澈冷冷扫视赵睢一眼,说道:“唐少扬技不如人,有什么资格掌管唐门?”
我忍不住说道:“你错了!难道一定要武功盖世才能当掌门吗?唐堡主为人正直谦和,处事公平,我们都很敬佩他,即使他武功不如你,他一样可以得到江湖各大门派的尊敬和爱戴!”
白凌澈并不和我争论,向金疏雨道:“我还有一事向姨娘请教,不过不太方便让外人听见。”
赵睢听出他弦外之音,拉着我移步向门外走去,神态自若道:“夫人与令侄在此叙话,我先行一步看看外面情形如何。”
金疏雨迅速点头说道:“多谢赵王殿下屡次对金花山庄施以援手,倘若金花山庄能够侥幸逃过这次劫难,我代苗寨数万村民多谢殿下深恩。”
白凌澈居然没有追赶我们,也没有阻止我们离开,他此次前来苗疆,针对的显然是金花山庄和沐晟,并不是我和赵睢。
我们二人走出药房外,山庄内早已一片混乱,隐约可闻兵刃相斗呼喝之声、受伤之人的惨痛哀叫声,我遥遥看向湖心,朱瞻基与沐晟此次携带前来的明军比三天前整整多了一倍还不止,满目都是黑压压的士兵和大船,已有部分明军登上小岛,与山庄蛊师们以兵刃相斗。
赵睢疾步向前,朗声喝道:“住手!”那些蛊师对赵睢的制止充耳不闻,双方继续颤抖不休,赵睢无奈之下挺身跃入战阵之中,迅疾出手夺下一位明军和一名蛊师手中兵刃,“当啷”一声掷之于地,向山庄管事说道:“都将兵刃放下!”
他的呼喝声传出数丈之外,那些缠斗不止者终于有所忌惮,一起停下手,却并没有放下兵刃,继续虎视眈眈紧盯着对方。
朱瞻基所乘小船已接近岛岸,他见赵睢出现,随即上前一步道:“白凌澈此时在山庄内,请四叔与四婶迅速上船,以防他们趁机图谋不轨!”
我正准备向赵睢走过去时,冷不防从身旁伸出一双手将我紧紧扣住,我吓了一跳,急忙回过头,见是身旁站立的那名金花山庄管事,我们在金花山庄这些时日以来与他非常熟悉。
他本是苗疆土人,面色黝黑,此时全然不似平时那么亲切和善,黑眸中潜藏着愤怒的光影看向我,低声喝道:“不许动!你如果敢动一下,我就让我手中的毒蝎咬死你!”
我万万没想到金花山庄的人会掳掠我作为人质,忙向他解释道:“赵大哥是想帮你们,他不是要害你们!金花夫人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不会让明军上岛欺负你们的!”
那管事冷冷道:“夫人并不是山庄主人,我们只受命于少主的降头令牌,白公子早有周密部署,山庄内放了足够致命的苗疆毒瘴,你们今天全部都要毙命于此地,只要他们敢踏上本岛一步,无论是谁都别想逃脱这里!”
我正要说话,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鼻端传来一种淡淡的香气,料想就是那管事所说的“毒瘴”,不禁又惊又急,努力向赵睢大喊道:“赵大哥,他们在岛上放了毒瘴!你赶快离开这里!”
赵睢看见我被那苗人掳掠,紫眸微带怒意,顺手夺过身边明军所佩戴的一柄长剑向我们飞身而来,那苗人早有防备,用力将我甩向旁边一名苗女身前,抽出腰间缠绕的软鞭迎战赵睢。
我眼见赵睢与他相斗,朱瞻基眸光闪动示意明军冲上小岛,场面重新陷入一片混乱,几名苗人挥动长鞭将赵睢团团围困住,让他无瑕分身前来营救我,我咬紧牙关注视战阵之时,一道白色身影从眼前掠过,将我从身边的苗女手中接了过来。
白凌澈紧扣着我的手腕,将一颗小小的白色药丸迫我服下,说道:“毒瘴解药在此,你服下就不会头晕了。”
我怒视着他,大吼道:“你又想对赵大哥怎么样?金花夫人呢?”
他表情淡漠,轻声说道:“她执意不肯与我合作,我只有让她在山庄密室中好好休息一阵了,朱瞻基与沐晟来得正好,我今天必定要叫他们有来无回、全军覆没于苗疆。”
我心头豁然明白,原来白凌澈今天在这里设下的是诱敌之计,他要利用云南苗人的力量来打击明军。
“金花山庄,威震苗疆”,它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武林门派,更是苗疆各寨的首领,白凌澈有意放出风声说金花山庄藏匿白莲教众,引得沐晟等人前来发兵交涉,并以此激发苗疆诸人的不满情绪。他得到金如枫的令牌后,昨晚潜入山庄将一切安排妥当,只瞒着闭关的金花夫人和她的贴身侍婢金琼花等人。
白凌澈在岛上布满了毒瘴,没有服用解药的人都会被毒瘴所侵而头晕目眩,他要针对的人虽然不是赵睢和我,但是我们和戴思恭等人都不可避免要受到池鱼之殃。
我眼见赵睢与数名苗人相斗,情急之下转向白凌澈,目带恳求之色说道:“我知道你并不想置赵大哥于死地,否则中秋之夜你一定不会放我们走,对不对?你既然知道他是你的亲弟弟,就不要再让别人围攻他了,他中毒瘴之后对付不了那么多人的,求你让他们撤回来吧!”
白凌澈黑眸沉静,注视着赵睢的身影道:“谁说他中了毒瘴?”
上岛的明军渐渐显现出萎靡之色,赵睢虽然被人团团围困,面容依然明朗俊逸,并没有半点中毒的迹象,我愕然抬头看向白凌澈,问道:“为什么……他没有中毒?”
白凌澈语气冷淡说道:“你不要忘了他同样是蜀中唐门的传人,唐门有一件镇山之宝‘辟毒珠’,唐少扬想必早已进献给了皇帝,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宝珠此刻就在他的身上。”
我凝神回想,隐约记得赵睢随身佩戴着一个小小的香囊,里面确实有一颗小小的圆珠,但是我从来没有问过赵睢它是什么,听白凌澈所言,再看赵睢此时的情形,那颗小珠必定是唐门辟毒珠无疑,心情顿时轻松下来。
朱瞻基站立船头观望岛中情形,俊美的面容微显黯沉,侧身向身边一名兵士叮嘱了几句。
白凌澈冷然站立在金花山庄大门一片坡地处观望,冰冷的黑眸中带着一种久久压抑之后的仇恨眼神。
赵睢被数名苗人围困良久一直不得脱身,他虽然左右抵挡却没有伤人,见那些苗人纠缠不止,随即怒喝道:“你们若是再苦苦相逼,不要怪本王手下不留情面了!”
突然,我看见朱瞻基迅速接过身边兵士递来的弓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弓引弦向白凌澈射来,白凌澈早有防备,冷笑一声挥动衣袖,朱瞻基的箭法既快且准、来势凶猛凌厉,常人一定难以避开,但是对于白凌澈而言,完全算不上是大威胁。
我正觉得奇怪时,眼前一阵冷风伴随着寒意闪过,一支冰冷的铁箭“嗖”地一声向我胸口直飞而来,我万万料想不到朱瞻基会引弓射我,我距离白凌澈一步有余,即使他射向白凌澈的箭头有所偏差,也不至于偏离到我的身上。
那一箭的目标毫无疑问是我,朱瞻基为什么会对我下这样的杀手?
我的躲避速度远远不及箭矢来势之快,赵睢不可能分身来救我,而白凌澈正集中精神应付朱瞻基身边诸人射出的如雨飞箭,我眼看着铁箭箭头即将刺入我的胸口,下意识尖叫出声。
白凌澈的身影从箭雨中飞掠而来,扬手稳稳截住了那枝铁箭,向我说道:“小心……”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子却微微一颤,俊容神情遽变,他随即转向湖心,对朱瞻基冷冷说道:“好手段!”
他转身的一瞬间,我清晰看见了他身后的羽箭尾翼。
朱瞻基的箭法果然精准,他所发出的第三箭终于如愿以偿射中了白凌澈的背心,他用第一箭和弓弩手来转移白凌澈的注意力,用第二箭引诱白凌澈前来救我,但是,他真正的杀着,却是紧紧跟随着第二箭射出的第三箭,他似乎料定白凌澈会靠近我身边来救我,才算准了时机向他射出那最后一箭,他赌的是白凌澈对我的爱护之心,然而这剑走偏锋的一着实在太过于危险,假如白凌澈没有中计前来保护我,朱瞻基的第二箭和第三箭会一起射穿我的心脏,我此时早已必死无疑。
白凌澈身受箭伤,身影依然笔直伫立,背心渗出的鲜血渐渐染红了他的白衣,我眼看他的血顺着箭翼滴落在地面上,怔怔看着他的背影。
他忍痛移步靠近我,在距离我数尺之外时,终于支持不住跪倒在地面上,面容却依然冷傲无比看向我,眸光中带着几分留恋和不舍。
朱瞻基身边兵士见状,带着欣悦之意大声叫道:“恭喜太孙殿下!那只毒箭射中反贼背心了!”他们雀跃不已,又向岛上混战不休的众人大声喝道:“白莲教主已中太孙殿下剧毒之箭,你们速速束手就擒!”
我听说“剧毒”,见白凌澈情形的确不同往日,脸色甚至比当时在深涧内毒发时还要难看几分,终于忍不住向他身边走近几步,说道:“你……中箭了……”
白凌澈神态傲然、高洁冷漠的气质不改,犹如一朵宁折不弯的荷花,背后鲜血不断奔涌而出,染红了他的白色衣襟,他定定看着我,依然沉默不语。
我茫然看向赵睢,赵睢早已发觉了岛上的情形变化,不料他身边的苗人越围越多,他原本不愿杀人,此时却不得不被迫对他们出手。他怒叱一声,长剑如惊风密雨般凌厉而起,转眼间,那些纠缠不止的苗人纷纷惨呼,或断发断臂、或胸腹受伤,其状惨烈之极。
朱瞻基一声令下,大船上的明军见白凌澈中箭士气大振,纷纷如潮水般蜂拥而上,他们似乎并不畏惧岛上的毒瘴之气,努力举剑砍杀金花山庄的蛊师及其他苗寨众人,双方混战成一团。
白凌澈见我近前,低声唤道:“小荷儿……”
我见他血流不止,却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再轻易接近他身边,只是怔怔看着他。
他微微抬头,说道:“我的心事已了……我已经尽力了,即使见到外公和娘亲也能有所交代……还有一件事,你答应过我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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