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见我呆怔着不动,以为我认同了他的话,略带激动之色拉住我的衣袖说:“羽绫,如果你现在后悔了,我或许还有办法救你……”
我甩脱他的手,大声吼道:“谁要你救我!请你不要侮辱赵大哥!”
他执意不肯放手,低声道:“我没有侮辱他,你还不懂得男女之间的事情……当日在金陵,如果我没有对你心存怜惜,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你或许不知道,自从你离开我之后,我……”
我用力推他道:“你疯了吗?我不是孙羽绫,我是赵大哥的妻子,你快放开我!”
他毫不理会我的微弱抗拒,并不放手,我们拉拉扯扯半天,我情急之下无意识中举手扇了他一个耳光,他似乎没有料到我会动手打他,那一记耳光的声音响亮而清脆,在宁静的文华殿宫苑外显得格外刺耳。
朱瞻基双手骤然放松,静静看着我。
我看着他脸上的红色掌印,微觉后悔,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他静默了半晌,俊美的面容带着几分忧郁与深沉,说道:“我明白了,是我不该胡言乱语。你回去吧,如果你觉得我冒犯了四叔,我明天就向四叔负荆请罪去。”
我想起赵睢的腿伤,说道:“你向他请什么罪?难道你还嫌他受的伤不够重,还要再去伤害他一次吗?你不用去找他,什么都不要说!”
朱瞻基道:“今天的事情是我错,我向你道歉。你若是不在意,我何必送上门去受四叔责罚?如果以后还有关于白莲教的事情,希望你还能够帮助我。”
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气量狭小,应答道:“如果我知道,我会帮你的。”
我不敢再作停留,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快奔逃出文华殿,心头一阵阵难过,隐忍已久的眼泪霎时如泉水奔涌而出。
原来,赵睢的亲人都是这样看不起他,将他当作一个无用的“废人”。
我边哭边跑到蘅香宫外时,蓦然发觉自己此时的模样不能见赵睢,急忙止住泪水,在桃花林内站立了半晌,直到情绪渐渐平复,才强打起精神迈步走进蘅香宫大门。
庭院内灯光影影绰绰,春日晚风吹过园圃内的香草,一阵阵暗香浮动,宫门处站立的小内侍见我归来,急忙上前说道:“奴才叩见王妃娘娘,殿下在偏殿内等候王妃一起用膳。”
我四面张望,见小偏殿内灯火通明,想起临走时赵睢叮嘱我早些回宫,我因为去文华殿见朱瞻基耽搁时间,又在桃花林内站立了很久,让他独自在蘅香宫中久候,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悄悄问小内侍道:“他没有生气吧?”
小内侍低声道:“落日时分殿下见王妃没有回宫,曾经命黄公公出去寻找过王妃。”
我心头忐忑不安,不知道黄俨会对赵睢说些什么,打起精神走进偏殿内。
偏殿内高高悬挂着几盏明亮的宫灯,映照着膳桌上的各式各样菜肴,有鸡丝拌黄瓜,清炖火腿羹,玉米羹,奶白鲫鱼汤,桂花卷,萝卜丝卷,麦香小甜饼,还有香喷喷的小米粥,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全。
赵睢随意穿着一件浅粉色锦衣,领襟袖口用银线滚着精致的藤萝花样,他面带淡淡笑容端坐在窗畔,抬头仰望天际灿烂的星辰,眸光认真而专注,虽然等候已久,却没有半点不悦或不耐烦的表情。
我走到他身旁,他轻轻滑动轮椅转身,语气轻松问我道:“小香草儿回来了,晚膳想吃些什么?看看这些菜式合不合胃口,如果不喜欢,我再让他们去御膳房取。”
他并不问我从紫宸宫出来后的行踪,我松了一口气,急忙说:“我喜欢吃鸡丝黄瓜和小甜饼。”
赵睢抬头看我,笑道:“就这些吗?”他眸光触及我时微微停留一霎,轻声问:“你的眼睛有些红肿,要不要请太医进宫来看看?”
我担心他真的请太医进宫,急忙支支吾吾道:“没事,下午风沙大,我一路走来走去,被沙土迷了眼睛!”
他果然不再追究,轻声笑道:“北京春天风沙厉害,一不小心就会迷了眼,你下次出门记得戴一个纱罩,否则别人看见了,还以为你在宫里被谁欺负了。”
我心中隐隐担心他知道我去过文华殿,故意加大声音说:“才没有呢,宫里谁敢欺负我?”
赵睢拉着我在膳桌旁坐下,笑道:“当然没有,我只是随意猜想猜想而已,紫禁城内谁不知道赵王妃胆识过人,连五品锦衣卫都吵不过你,谁有胆量欺负你。”
我见他提起我和沐兰那天进宫时大吼驻守宫门的锦衣卫们的情形,脸红了一红,赵睢淡淡一笑不再追问,我乘用晚膳之机埋头大吃,也不敢抬头看他。
晚膳过后,赵睢陪着我在偏殿玩了一会儿古代棋牌游戏,见我不停打呵欠,温柔说道:“你如果觉得累就这里休息一会儿,今晚不用回香浮殿去。”
我迷迷糊糊昏睡了一阵后,精神大为好转,抬头见殿内西洋大钟显示时间还早,料想赵睢还没有入睡,蹑手蹑脚下床披上一件略厚的衣服,悄悄向赵睢寝殿走过去,准备看看他在做什么。
蘅香宫偏殿与赵睢居住的正殿虽然是两处房间,中间却有路径相连,只需要穿过几重宫门就可以到达他的寝殿外,我走进殿内,躲藏在圆柱的粉色帷幕后,探头向内张望。
赵睢果然还没有安睡,寝殿内明珠闪烁,桌案上放置着两盏宫灯,殿内还有两人,其中一名内侍很面熟,正是宫中新任的内侍总管司礼监江保,似乎正向赵睢秘密禀报一件极其重要之事;另一名是黄俨,面容沉肃站立一旁。
江保低声道:“奴才听人传说,汉王自从北征鞑靼大胜归来后十分倨功自傲,在青州常以唐太宗自比,说‘秦王李世民亦非长子,所用护卫亦名天策卫,与本王倒有几分相似’,今日早朝时,汉王当众弹劾礼部尚书吕震之子曾在金陵朝参失仪,暗责皇太孙当日不该宽宥此事。”
赵睢剑眉微簇,说道:“大哥负有监国之责,对一名朝臣赏罚宽宥算得了什么大事?无论吕震该不该宽宥,既然是南京朝堂决断过的案子,就没有必要再提起。父皇向来极重礼仪,二哥有意将此事翻究起来,只怕此次吕震会有牢狱之灾,瞻基也会有一些麻烦。”
江保忙道:“殿下果然猜中了,圣意今日大大不悦,说‘吕震和蹇义在金陵辅佐太子太孙,不但不能身为群臣典范,反而在侧不言,实在令朕失望’,吕震和蹇义在金陵一直谨言慎行,皇上此次责罚他们,想必极为震怒。”
黄俨略有犹豫,才道:“汉王参金陵皇太孙的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太子常年卧病在床,一直担心害怕皇上会废黜他们的地位,太孙在外巡游,难得与皇上碰面;殿下虽然在皇上身边,却不肯亲近皇上……汉王妃与贤妃娘娘关系亲密,汉王常来紫禁城走动,皇上难免会偏袒他一些。另外,奴才听说汉王与锦衣卫指挥使刘勉、徐恭二人颇有交情……”
赵睢语气微冷,打断他们的话道:“不必说了,二哥若是真有夺嫡之心,也是父皇纵容所致,我们何必多事?”
江保见他如此说,有些情急,上前一步道:“满朝文武表面恭顺,其实早已分立党羽,有拥护太子的,也有倒向汉王的,”他略有停顿,壮着胆子说:“奴才读过的书不多,听说唐太宗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后废太子和齐王为庶人,并杀掉两家十几位皇孙。倘若皇上永远春秋鼎盛,有贤妃娘娘在宫中,殿下自然可以继续做逍遥王爷,万一……奴才该死,万一皇上圣体有所不测,您可曾想过日后之事?自古新帝登基,最难容的便是先帝的宠妃和爱子,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殿下和贤妃娘娘该如何是好?”
赵睢不动声色,向江保轻声说道:“江公公,你最近似乎越来越啰嗦了。”
江保急忙跪地叩首不止,眼角带泪哭诉道:“奴才知道有许多胆大僭越之词本不该说,任凭殿下责罚……奴才掌嘴……可奴才实在不忍心看着皇上千秋万岁之后,我家青青姐姐……贤妃娘娘和殿下将来寄人篱下!”
江保跪地不起,黄俨同时俯身跪地叩首,说道:“江公公所言也是奴才想说的,奴才自殿下降生之日起就在贤妃娘娘身边侍候,皇上将奴才打发出宫后,是殿下恩典惦记着奴才,重新将奴才宣进紫禁城来,有些话奴才就是豁出性命也非说不可。”
赵睢见他们二人齐齐跪地,语气缓和道:“我知道你们是一番好意,为母妃和我将来打算,先起来再说话。”
黄俨目带泪光道:“殿下不屑于做太子,娘娘生性豁达从无此念,但是,身在帝王家,这种念头却是万万不能没有的……且不说汉王野心勃勃,即使太子如愿登基,对殿下而言也没有半分好处。”
我听到这里,暗暗觉得惊讶,赵睢早已“不问朝政”,为什么还会关注这些朝堂纷争?这件事似乎涉及汉王与皇太孙之间的矛盾,江保是皇帝朱棣身边的得力内侍之一,他的话细想起来,极有道理。
如果汉王确实有谋夺太子之位的野心,他第一个要对付的目标就是东宫太子和皇太孙,朱高炽、朱瞻基、朱高燧,都是他的敌对目标,如果他的目的顺利达到,他一定会利用手中的权力,将所有对自己有威胁的力量都铲除掉。
据江保所说,朱棣目前似乎很宠信倚重汉王,不但将皇帝护卫天策卫赐给汉王,还听从他的建议处置了皇太孙宽宥赦免的官员。一旦朱棣改立汉王为皇太子,他驾崩之后,贤妃和赵睢就会无所倚仗,汉王会如何对待他们?会不会对赵睢这位曾经最受朱棣宠爱的弟弟狠下毒手?
这种可能性相当大,我不禁暗自替贤妃和赵睢担心。
江保和黄俨这两名宫中内侍对贤妃和赵睢忠心耿耿,他们一定希望赵睢乘汉王派与太子派鹬蚌相争之机前去亲近朱棣,乘机夺得太子位。可是,赵睢生性爽朗不羁,时常借故离开紫禁城在宫外游历,从没有争当皇太子的念头,更何况如今他双腿残疾,朱棣选择继承人的时候,一定会优先考虑有能力、有担当的健全皇子。
如果我是赵睢,此时此刻一定左右为难,不知该何去何从。
不料赵睢听他们说完,唇角反而微带几分笑意道:“如果依照你们所说,为了母妃和我将来打算,我非做这个皇太子不可了?”
黄俨语气坚决,答道:“是的,殿下若要保护自己心爱之人,除了如此,别无选择。”
赵睢微笑道:“依我看你们大可不必担心,父皇并没有改立太子之意,否则当年他就不会立瞻基为皇太孙。大哥一向待人宽厚,我相信他即使日后成为九五至尊,也决不会做出手足相残之事。”
黄俨略怔了一下,似乎斟酌言语,最后终于说道:“以太子之宽厚仁和,自然可以保证殿下与娘娘无碍,可奴才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太子身体状况不佳,倘若太孙提前登基……”他说到这里,终究还是不敢再说,低垂下头。
赵睢唇角笑意顿敛,问道:“你想对我说什么?尽管说出来。”
黄俨迟疑半晌,才说:“今日黄昏时分奴才奉命去接王妃回宫,紫宸宫莲儿姑娘说她已离去多时,奴才一路打听寻找至文华殿,见王妃和太孙殿下在小亭内对座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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