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喜不已,问道:“你知道三皇子的事情吗?”
赵睢说:“我当然知道。三哥的名字叫朱高燨,比我大三岁,洪武三十五年生了一种难以治愈的病在燕王宫夭折了,那时候父皇还没有登基,他的母亲只是父皇的一名侍妾,没有封过妃。”
“朱高燨”,果然是“朱高燨”!我心跳开始加速,追问道:“那名侍妾叫什么名字?”
赵睢漫不经心回答说:“当年父皇的燕王宫内有名份的侍妾不下十几人,我听江保说过她姓白,名讳记不清了、,三哥夭折不久她身患绝症病逝了,那时候母妃正怀着我,母妃一直陪在父皇身边征战金陵,她不太清楚北平当年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这位姨娘。”
我脑海中倏地浮现白凌澈随身携带的那一块绢帕上的题字:“质本无瑕,雪归尘土;宫阙深九重,恩义两相绝。”我的手心因紧张而渗出冷汗,真相原来如此。
白吟雪毫无疑问就是朱棣当年的侍妾,那宫妆美人就是她的真容,她遗笔所述“宫阙”就是燕王宫,而白凌澈就是朱棣的三皇子,被众人以为夭折的“朱高燨”。
人世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虽然我不知道白吟雪为什么要让白凌澈伪装夭折远离宫廷,但是我可以肯定,她心中必定是痛恨着朱棣的,甚至还恨着贤妃和赵睢,她的父亲白莲教主白若松将白凌澈抚养长大后,一定会将白吟雪的遗恨告诉他、让他替母亲完成心愿,白凌澈的肩上,其实担负着许多他不应该担负的“责任”。
我想起了白凌澈唇上的血滴,想起了他落泪的表情,想起了他颤抖的声音:“……我不是魔鬼,我从来都不想做一个魔鬼,可我不得不这么做……你知道从心底讨厌我,恨不得我立刻死去才好,可我还是喜欢你……我真心真意喜欢过你!”
我渐渐能够明白,为什么白凌澈宁愿长期隐身民间做一个自食其力的普通村民,也不愿回到无瑕谷或者天山绝顶去做一个万人崇拜的“白莲教主”,他的内心,想必也在逃避着这种仇恨。
赵睢见我久久不语,伸手理了理我的发丝,柔声说道:“今天风太大,你的头发都有些乱了。”
我定了定神,蓦然想起另一个问题,就是白凌澈与蜀中唐门的神秘关系,试探着问赵睢道:“那位姨娘和唐家堡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赵睢紫眸带着一丝疑惑,说道:“姓白的人怎么可能和唐门有关系?”
我反驳说:“那可不一定,就像我们,你姓朱、我姓顾,可我们都和唐门有关系啊!”
赵睢耐着性子回答说:“你以为唐门会随随便便收留异姓的人吗?你是唐门的人,那是因为你嫁给了我!”
我趴在桌案边托着腮帮想了半天,问道:“那她有没有可能嫁给唐门的人呢?”
赵睢终于被我问得忍无可忍,一把将我抓起来,举手敲了敲我的头说:“胡说八道,越来越笨了!父皇的侍妾怎么会嫁给姓唐的?她如果嫁给唐门的人,父皇又怎么会娶她?你告诉我,今天怎么会突然想出来这么多奇怪的问题?”
我被他轻敲了一下,故意大声叫道:“好疼!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你不要打我啦!”
赵睢扬眉轻笑,伸手将我环抱而起,亲了亲我的脸颊说:“我不打你,换别的方法惩罚你。”
当天夜晚,我们用过晚膳后,赵睢照例在书房内看书,我坐在他身旁描画刺绣花样。
明代很多女子都会绣一些随身用的物件如手帕、荷包等等送给自己的情郎,我想给赵睢做一个盛放类似“晨曦之露”干粉的小香袋,努力向侍女们学习了刺绣的方法。
我随意描画出一朵荷花图样,突然想起自己手腕上的红色荷花印记,心中觉得不妥,正要拿起另一张纸重新画过时,赵睢凑近看了一眼,赞道:“这朵荷花很好看,就绣这个,不用换了。”
我见他首肯,向他甜甜一笑道:“如果我画一株杜蘅草呢?你要不要换?”
赵睢会意,挑眉浅笑道:“如果有小香草儿,我当然先要香草,这幅荷花图就让它搁置着......”
他一语未了,殿外侍候的黄俨匆匆进殿来,低声禀道:“殿下、娘娘,江保有急事求见!”
赵睢微笑的面容顿时肃重起来,向我说道:“你先回寝殿去好吗?我和他们商议一件事情。”
我假装走出殿外,悄悄来到一墙之隔的小偏厅内,静听他们议论些什么。
江保声音忧急,说道:“殿下,大事不好了!皇上黄昏时分突然病重卧床不起,并诏命太子快马加鞭即日进京主持朝政,事已至此,殿下如果再不早作打算,只恐......”
他们三人说话之声渐渐低沉,我的听觉一向灵敏,依然无法听清他们密谈内容,不得不退回寝殿内。
将近三更时分,赵睢才回到寝殿,我假装合眸安睡,他似乎有着重重心事,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与我嬉戏玩闹,帮我将纱被盖好后自行憩息。
烛光轻轻摇曳,暗影迷离。
我微微睁开眼睛,见他的脸色黯沉,剑眉紧紧纠结,心中油然而生恐惧之意,不停暗自祈祷道:“上帝,圣母玛丽亚,希望我们离开京城之前不要发生任何不测,希望赵大哥不要受到任何人的伤害,也不要让他伤害任何人。”
5 太液微澜
朱棣卧病在北京谨身殿后,多日未上朝理事,将朝廷大事都交给皇太子朱高炽处置。
皇太子朱高炽、皇太孙朱瞻基、汉王朱高煦等皇子王孙都羁留在皇城内,赵睢每天都会与他们一起前往谨身殿向朱棣请安问候,贤妃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太好,她自从朱棣生病后一直汤药不断,赵睢一时不便离开京城,于是将就藩赵地的时间推迟延后。
江保、黄俨及一干内侍朝臣前来香浮殿求见赵睢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从他们含糊零碎的对话和闪烁不定的表情中,我隐隐约约感觉到紫禁城内的气氛有一些紧张。
***气渐热,将近黄昏时分,我沿着香浮殿后的太液池一边行走一边观望,湖畔小路是从谨身殿回到香浮殿的必经之路,以前这时候赵睢早已从谨身殿归来,今天却一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夕阳照射着清澈的湖面,泛起金黄色的粼粼波光,湖岸边垂柳依依,湖心的荷花一部分盛开如盘,另一部分含苞欲放,在晚风中亭亭摇曳、婆娑多姿,我蹲在湖水畔,看着侍女们将放置在附近的鱼饵丢入水中,引逗小湖内遍体金红的鲤鱼前来围食。
突然,一名小内侍慌慌张张跑来,连声唤道:“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
我见他神情慌乱,心头微微一惊,站起身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小内侍不停喘着气,对我说:“皇太孙殿下刚刚带着一帮侍卫来香浮殿,在偏殿书房四处翻找东西……奴才听说,皇上今天很生气,将殿下留在谨身殿内不许回来,也不许贤妃娘娘见他……”
我立刻瞪大了眼睛,说道:“你说朱瞻基正在我房间里搜查东西?”
小内侍怯怯点头看向我身后,我突然感觉到附近传来一阵陌生的男子气息,心中警觉回过头,见汉王朱高煦身穿着一套与赵睢着装类似的皇子服饰徐徐站立,手执一柄洒金折扇轻轻摇动,对我说道:“好兴致,独自一人在这里玩赏金鱼?”
我对汉王并没有好感,想到他毕竟是赵睢的亲哥哥,向他客客气气说:“二哥你好。”
汉王双眸灼灼盯视着我,说道:“你还在等着四弟回来?难道贤妃娘娘那边没有人告诉你消息吗?”
我察觉他话中有话,问他道:“母妃没有告诉我,二哥知道谨身殿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汉王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叹息一声道:“这件事我实在觉得很意外!四弟与宫中内侍江保、黄俨,京城都指挥孟贤等人密谋,准备明日午时毒杀父皇后收起宫中符宝矫诏即位,不料有人走漏了风声,父皇大为震怒,将四弟扣押在谨身殿内了。”
我断然摇头,说道:“赵大哥从来都不想当皇太子,他昨天还说要带我一起离开京城,他绝对不会这么做,一定是有人误传了消息!”
汉王将折扇收起,斜睨我一眼道:“你若不信,不妨回香浮殿书房去看一看有没有伪诏,就知道此事真假。”
他说完这句话后,径自带着两名小内侍向西侧御书房而去。
我被他提醒,转身向香浮殿内飞速奔跑,心中纷乱如麻,暗想道:“怎么会是这样?难道汉王的话是真的?难道赵睢与江保、黄俨这段时间以来密谋的就是这件事?难道赵睢不惜毒害自己的亲生父亲假借矫诏登基称帝?”
回到香浮殿门前,朱瞻基带着一批皇宫侍卫匆匆从殿内走出,他手捧着一封明黄色的卷轴迈步出殿,香浮殿内一众侍女、太监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纷纷跪倒在庭院内,偏殿书房大门敞开,隐隐可见房间之内物品被翻动过的痕迹。
我不由一阵怒火上升,横冲到他们面前拦住朱瞻基的去路,大声吼道:“谁让你们随便翻香浮殿的东西?给我放下,不许拿走!”
那些侍卫们见状,立即闪身退到一侧。
朱瞻基紧握着那一封卷轴,轻声道:“我奉皇爷爷之命追查四叔矫诏一事,并不是有意擅闯香浮殿,我将卷轴交给皇爷爷之后,是非黑白自有皇爷爷决断,请四皇婶不要为难我们。”
我紧盯着他手中的明黄色卷轴,问道:“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伪诏吗?假如有人有意图谋暗算赵大哥、故意无中生有另造一封诏书栽赃陷害他呢?”
朱瞻基回头环顾那些跪地不起的香浮殿侍女们,说道:“如果没有真凭实据,谁有胆量栽赃陷害四叔,又有谁敢无中生有制造伪诏?刚才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查找证物,这封诏书从何处得来,你尽管问她们。”
我见那些侍女们神情惶恐、仿佛犯下了极大的过错一般,料想朱瞻基说的都是实话,仰首对他说道:“一定是假的,我不相信!”
朱瞻基凝神敛气,将手中卷轴展开大半幅给我看,说道:“你若是不信,不妨自己看看。”
我定睛看过去,见卷轴上果然写着许多小字道:“……朕应天有命数载,太子秉性懦弱无当,惟四皇子高燧深肖朕躬,朕昔在金陵时已有更储之意,中遭权奸曲为蒙蔽,故未实行。兹欲兴道致治,必当革故鼎新,改立四皇子朱高燧为大行皇储……”
我看见赵睢的名字和“改立四皇子朱高燧为大行皇储”,不由吓了一跳,赵睢对朱棣的态度虽然有一些冷淡,但是我相信这件事一定不是赵睢所为。
朱瞻基当着众人的面从香浮殿书房内搜查出这封诏书,不论诏书是否系赵睢亲笔所写,若是送到朱棣面前,就是赵睢谋害皇帝的如山铁证。如果这封诏书落入朝臣之手,即使朱棣再宠爱赵睢、贤妃再回护赵睢,他也逃不掉古人“弑父篡位”的指责,一定会声名狼藉,我决不能让朱瞻基顺利带着这幅伪造的诏书离开香浮殿。
我想到这里,抬头向众人大声说道:“不对,这幅卷轴明明就是皇上赐给我的封妃诏书,你别想拿走它!”我一边说话,一边冲向朱瞻基身前去抢夺那明黄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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