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她回来了
T城六月的午后。
一栋联排别墅的大落地窗前，一个年过花甲的白发老人，手里拿着蓝色的抹布，细心地擦拭着一个海螺。
那海螺个头不小，细细的纹理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躲满了尘埃。
老人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将那海螺对着阳光的方向，用力吹了吹，又将那湿润过的抹布弄成了细长的条状，仔细地来回擦拭着，生怕放过一丝侥幸的尘土……
她就那么做着一切，静静地，认真地，祥和地。
暖暖的阳光透过窗子，顽皮地落在老人的白发上，眼镜上，鼻尖上，长满老茧的手上， 慢慢清新的海螺上，最后蔓延至整个房间。
铃铃铃，铃铃铃……
就在这时，檀木高几上的电话骤然响起。那阵阵急促的铃声，打破了这温暖的瞬间，生生地把白发老人吓了一跳。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抹布和海螺，大步流星地跑向高几。
来了，来了，干嘛催得这么急啊，不知道我老太太岁数大了，腿脚不听使唤了吗？
老人费力地跑着，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这平时啊，除了小星会雷打不动的在周五向她汇报美国那边的情况，就只剩下浩海那小子了。
可是，浩海昨天刚刚去学校啊，走的时候还打招呼说周五再回来的，今天才刚刚周三啊。
其他的，没人会打来电话啊，会是谁呢？
老人疑惑不解地拿起了听筒，微微皱着眉头。
“你好，请问你找哪位啊？”
电话那边响起了一道不男不女的声音。
“我找一个漂亮的，爱穿花裙子的老太太，请她接一下电话好吗？”
老奶奶一听，眉头又皱紧了一些。
“漂亮的老太太没有，倒是有一个爱穿花裙子的，风韵犹存的老太太，你要不要找她听电话啊？”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风韵犹存的老太太，哈哈哈。”
电话那头的沉小星被自己姥姥的那句“风韵犹存”逗得着实不轻，禁不住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这下老人算是听出了声音，原来是她那张牙舞爪的外孙女小星。
她这才将眉头舒展了一些，佯装生气地问：“你一个马上就要上大学二年级的人，拿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太婆开玩笑，你好意思吗？”
“姥姥，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待在家里寂寞嘛，风韵犹存的花裙子老太太！”
沉小星在那边阴阳怪气地说着。
“死丫头，我才不会寂寞呢！我身边有小鲜肉，高富帅陪我，我每天开心到不要不要的！如果你不是每个星期都打来电话，我都快把你忘喽！”
老人说话的时候，嘴角都是弯弯的。
“等等，‘不要不要’都学会啦，看来真有小鲜肉啊。”
“那当然啦，小鲜肉和我的关系那叫一个铁啊，哪天姥姥拍个照片给你看看，肯定比你的那个金发碧眼卷毛好看。”
老人说着，手开始不自觉地卷动着电话线。
“真有那么好？那我可真要回去看看，说不定我还会把他收了呢！”
“等你放寒假时回来，我好好给你介绍介绍，他可是帮了我很多忙呢，所以你记得回来时给他也带一份礼物吧。”
说着，老人的目光慢慢移向了前几天小鲜肉才给她换好的灯管。
“放心吧，姥姥。那没事我就挂了啊。”
还没等老人反应过来，电话已经开始嘟嘟嘟嘟，响起了忙音。
什么啊，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无厘头了，好端端的打来电话，却也没说什么正经事儿，真是的！
老人摇了摇头，慢慢地把听筒放下，然后把那纤尘不染方巾盖在了电话上，这才又擦起了海螺。
自从那天自己的外孙女打来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后，老人就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总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一样。
今天是周六了，老人照例将所有房间的被子都拿到院子里去晒，即使没人用，但她还是保持着这个习惯。
浩海那小子说是周五晚上来看她，要吃她做的糖醋排骨，可是排骨都做好了，那小子也没来。
自己的牙口不好，哪里吃得下那么多，要是小星在啊，准能连盘子都舔干净了，哎……
老人叹着气，心里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外孙女，眼角就不自觉的湿润起来。
她用鸡毛掸子捶打着挂在钢丝绳上的被子，那灰尘已然落在了她的眼里，可是她也不想去理会，只静静地让灰尘和着泪水慢慢地流。
她知道，自己这是想外孙女了。
老人陷入了沉思中，可是身后的门铃却突然响了起来。
一定是浩海那小子来了。
想着，老人慌忙用袖子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来了，来了！糖醋排骨还等着你呢！”
话音没落，她已经来到了铁栅栏门前，吱呀一声把那厚重的黑色雕花铁门打开了。
可是，这是谁啊？她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孩啊！哪里有小鲜肉的踪影啊！
老人不禁疑惑地问：“姑娘，你找谁啊？”
她边说边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
这都穿的什么啊，裙子短得简直盖不住那微微翘起的臀部。
上身更是辣得老奶奶的眼睛呼呼向外冒火，这孩子真的那么热吗？
那金光闪闪的吊带背心领口也太大了吧，胸前的春光都露出了一半了。
哎，真实世风日下啊！
老人实在不好意思再看下去了，只得将目光移向了女孩子的眼睛。
谁知她就这样从那个硕大的绿色太阳镜里，看到了一个戴着老花镜，穿着花裙子的自己，原来自己的打扮都这么落伍了啊！
“喂！我的身材有那么惹火吗？别看了，别看了，我要找一个穿花裙子的，风韵犹存的老太太！”
女孩子说着，就将身后的两个特大号行李箱向门里搬。
什么？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难道？不可能啊。
老人把心里想到的答案瞬间否定掉。
老人赶紧摘下老花镜，用力地揉了揉刚才还泪眼朦胧的眼睛，又戴上仔细地看着。
女孩子终究不忍心看老人这幅样子，一把摘掉了鼻梁上的太阳镜，然后轻轻地甩了甩她 那一头乌黑莹润的长发。
“姥姥，是我，小星啊，你的小星回来了！”
沉小星放下手中的箱子，一把揽过怔在原地的老人。
在接触到老人瘦小单薄的身躯时，沉小星心里不禁一阵泛酸，自己这几年真的不应该留姥姥一个人在这里的。
想到这里，沉小星便湿了眼眶，而自己肩头的位置，也有滚烫的液体在流动。
老人语气似有哽咽。
“小星，真的是你吗？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要放寒假才回来的吗？”
老人一时还不能接受眼前的状况，只能一连串地问着突然出现的外孙女。
“那天不是和你说了吗？我要回来看小鲜肉的。”
老人还想问些什么，沉小星就火急火燎地将姥姥向别墅里推。
“哎呀，有话慢慢说，不要让你美艳的外孙女在大太阳下暴晒好不好？”
“不要推我了，我腿脚不好使了，要是摔倒了，看你还怎么回美国。”
“那我就留下来照顾您一辈子！”
“净说胡话！”
就这样，祖孙俩拖着重重的行李箱进到了宽敞凉爽别墅。
“小星啊！不是姥姥说你，你这都穿的什么啊！赶紧去换下来。”
“姥姥，这你就不懂了，在美国那个崇尚自由与个性解放的国度，人都是开放的！”
姥姥撇着嘴，斜眼又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外孙女。
“就算美国人自由开放，可这毕竟是中国啊，这里的年轻人可不会像你一样穿这个拖鞋 就漂洋过海的回国了。”
沉小星无奈地看了看自己的人字拖，又没心没肺地凑到姥姥的跟前。
“姥姥，中国的年轻学生也都这样的。大热天的，谁还把自己武装的严严实实的啊，那不成装在套子里的神经病了吗？”
姥姥不屑一顾地说：“那可不一定，人家小鲜肉的女朋友就穿着大方得体，该藏的地方藏起来，该露的地方也绝不含糊。”
“什么！小鲜肉有女朋友啦？那你还要我给他买什么礼物？”
沉小星表情故作哀伤，接着又道。
“还以为小鲜肉每天鞍前马后的伺候着，早就被我风韵犹存的姥姥收了呢，哎，看来礼物还是送别人好啦！”
“别呀，我经常在那小子面前说我外孙女怎么怎么好，还说你要是回来肯定会给他带礼物的。”
姥姥撒娇似的看着那窝在沙发里的，将自己窝成一团的外孙女。
“好了，好的没学会，倒是会卖起萌来了，我送给他还不行吗？”
“可是，姥姥，我要饿死了，给我弄点吃的吧。”
沉小星用手来回摩挲着自己的胃部。
“你呀，还是那么贪吃。等着，分分钟搞定！”
姥姥说完就向厨房走去。
叮铃铃，叮铃铃……
姥姥刚系上围裙，门铃又响了，她连忙跑出来对沙发上的小星说：
“可能是那小子来啦，你赶紧换好衣服出来，我给你们好好介绍。”
说着姥姥就跑出了别墅。
沉小星懒懒地从沙发上起身，看着姥姥那灵活的双腿，自己嘟囔着：
“刚才还说自己腿脚不好使呢，见到小男生就跑的嗖嗖的，真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啊！”
沉小星无奈地走向了自己卧室。
她才不换衣服呢，今天自己就是要用这爆表身材和爆表的颜值征服那个小鲜肉，高富帅，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才是辣眼睛。哼！
沉小星自顾自地想着，同时又把其中一个大行李箱放放倒，在里面胡乱地翻着。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个礼物，于是就又把另一个箱子也放倒，一顿翻腾。
这时，外边有凌乱的脚步声音响起，接着就听到姥姥的声音响起。
“来就来吧，还买什么水果啊！姑娘记住，下次直接和他来玩就行。我呀，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孙子啦，所以你们在我家千万不要客气。”
姥姥滔滔不绝地寒暄着，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外孙女，于是朝着二楼她卧室的方向喊着：
“小星啊！快下来，我和你说的那个小鲜肉来啦，快下来看看！”
说完，姥姥就招呼着浩海的女朋友在沙发上坐下，让她自己随便吃点水果。
此时，大厅中间的男孩子却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那里，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二楼的那扇房门。
小星？刚才姥姥喊的真的是小星吗？
她回来了吗？可是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不是每年只有在寒假的时候才会回来过年的吗？
她就这么回来了，没有任何预兆的回来了，那他该怎么办？要怎样面对现在的她？
浩海说不出此时自己是什么样的心境，欣喜？激动？尴尬？还是害怕！
他心里矛盾极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心情五味杂陈。
他忽然开始后悔起来。他后悔今天来姥姥家了，后悔今天带着薇薇来姥姥家了，后悔……
那么现在走好了，趁她还没发现自己，反正她回来不过待几天就会走的，过几天再来看姥姥也行。
浩海分明已经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在向外岑岑冒汗，他想拉起微微转身就走。
可是该死的，此时的他，就像是被点穴了一般，丝毫动弹不得，平时轻快的脚步，现在就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还在努力的挣扎着转身，可是下一秒，一道刺目的亮光，突然从二楼打开的门里直直的向他射过来。
浩海下意识的用手遮挡住那强烈的光线，他心里知道晚了，还是晚了，那扇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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