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的热度极其微弱，倏忽滑过时，我指缝像有阵凉风，惊得我一阵瑟缩。

　　像回神一般极快抽回手，我急速转身去收拾所有该带走的东西，起先并未太多感触，可是在动作越来越快后，我眼前的物件都被泪模糊成一片不太清晰的实景，像是镜头下的物体统统失焦，始终有一团雾裹在眼球正中，教我看什么都是不真切。

　　我拿着巨大的黑色塑料袋搜遍四周，里头装满了我看过的杂志玩过的小狗熊，连鱼缸我也不想留，把水一股脑倒进了马桶里，厨房的碗筷锅碟一半是我自己去买的一半是宋离陪我一起买的，因为记不清所以分不出来了，想想都是用的宋离的钱，带走也忒难为情。

　　不够，我带的太少了，我像发了疯四处找可以带走的东西，只有一个念头在脑中叫嚣着，就算带不走，也不想留给他了。

　　我自己都觉得此时的自己像个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患者，可是停不下来，我喘着气拎了把剪刀，跑到卧室里哗啦给他床单给铰了，柜子里还有五六套床单，我都扒拉出来给他一齐剪了。

　　松松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哭，宋离眉头深深地蹙起，抿嘴默然看着我像上演一场无声闹剧。

　　我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朝宋离低眉一笑，指着地上的残布道：“宋离，你别怪我，我不想把我当初挑的床单留在这儿给你和别人用，我本来想给你烧了，只恨我没有火。”

　　更恨我太软弱，不敢让你重回当年历历在目的场景，也恨你为什么要忘了我，为什么不肯信我还要去别处找你自认为的心上人。

　　这句话在我说给张晨听了之后，她表情夸张地给我翘了根大拇指：“楚三儿，果然爱情里的疯子都是诗人。”

　　我白她一眼：“现实里的诗人都是疯子。”

　　她啐我：“你还别说，我分析着吧，他之所以这么着，是因为他心里还有情结放不下解不开，”张晨对上我嘲嗤的眼神，认真道，“如果你们换过来，你忘了他，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不知道。”

　　“你知道的，他也会任由你像个白痴推开他，再自作聪明地去问别人‘你见过我的心上人没有，他到底是谁，到底在哪’，因为回忆的过程太痛苦，他甚至会找个不及他一般的男人来冒充他，只愿让你安下心过完后半生，你永远忘了他也罢，你在多少年之后记起他也罢，他都没有遗憾了。”

　　我低头不说话，对着干净的餐桌看我的倒影，张晨举杯轻轻碰了我面前的香槟杯：“楚三儿，虽然我也心疼，可我也只能说这些话让你豁达一点了是不是？你不是一无所有，你爱的人好好活着，爱你的人有很多，女人的青春比我们想象的都要短暂，经不起太久的等待了。”

　　“宋离等过我五年。”

　　张晨避开我近乎崩溃的视线，似对我的话充耳未闻：“你爱的人忘记你，的确是一件太难接受的事情，可是楚三儿，你一定会比我想的更坚强。”

　　何止是太难接受，简直是要了我的命。“我宁愿宋离是另有新欢，那样我就能由爱生恨从而快速地疗伤，可他偏偏是不痛不痒地忘了我，像他的生命中我从未出现过一样，我怎么能甘心，”我像只鸵鸟把头埋到臂弯里，“我想想都要发疯了。”

　　“你这哪叫要发疯了，你纯粹是已经疯了，”张晨道，“无缘无故把好端端的床单剪了，能砸的东西也都砸个稀烂，亏得宋离不和你置气，不然你还有命回来和我坐这儿看看夜景聊聊心情？”她愤愤喝了口茶，“你也真是，小孩子还在呢，一点都不注重家庭教育的么？”

　　“哎张晨你说，宋离他是不是缺心眼儿啊，明明他儿子就是我儿子，他儿子的亲妈就是我，他这么就不能好好相信现实然后好好和我过日子呢？”

　　“他一准觉得你不是松松亲妈，哪有这样的妈生出个苗子那么正的孩子呀？”她瞥我一眼，“再要么，他相信你是松松亲妈，也肯定是以为某一年和你误打误撞让你怀上的孩子……”

　　我想起王姿姿恶意攻击我的时候，宋离很是维护他心目中松松的亲妈，那就证明他并不认为松松是我生的，我去，不是我生的难道是我领养的不成？？！

　　手机突然响起来，我一看，是我妈打来的，我朝张晨竖起食指让她噤声，打算想着怎么跟我妈交待宋离把松松强行扣在他家的事实。

　　天不遂人愿，我妈的嗓门清晰地道破我和宋离的回合中节节败退的惨痛现实：“你还在哪儿逛呢，宋离和松松在我们家坐了个把小时了就等你回来吃饭呢！”

　　“宋离？他去我们家干嘛？”

　　“他说要收回松松的抚养权，”就算我闭眼都能想到我妈恨不得一掌撕了我的表情，她压低声气，痛心疾首：“宋离光坐那都是寒气嗖嗖的，我和你爸什么都不敢问，就等你回来了。”

　　我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我妈过来给我开门低声训我：“你到底是怎么惹宋离不高兴了，他一直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脸色比死人还难看，是不是赶着要向你寻仇啊？”

　　我心里咯噔一声：“没道理啊，我上午就在从前的房子里闹腾了一下，他当时也没多在乎啊。”

　　她侧身让我进去，嘴里还在嘀咕：“我先前开门那会看见是他带着松松回来，心里还欣喜了一下，以为他什么都想起来了来着，没想到是回来要松松的抚养权的，可急死老娘了。”

　　战斗力是百分之二百的我妈，在宋离这种顶级腹黑面前，毫无悬念也只能是战斗力急速缩减下降为负值，我同情地回头看她一眼，总算是头一回看见她有些胆战心惊的模样了。

　　宋离眉眼低垂着坐着，像是在想心事，我走进客厅咳了咳，他似乎没听见，倒是松松喜着站起来叫了我一声妈妈，宋离这才回神，抬眼看我的时候眼里有一丝我捉摸不透的情绪稍纵即逝，我愣了愣神，也觉得宋离的表情没我妈说的那么难看嘛。

　　我爸招呼着我们吃饭，我朝宋离道：“还是先把事情谈完吧，我妈说你要收回松松的抚养权，这点我觉得挺滑稽的，松松就是我亲生儿子，除非你去打官司告我，不然我不会那么好说话。”

　　宋离蹙了蹙眉，我爸打圆场着来拉我去餐桌那边，又给我妈使了个眼色，我妈打着哈哈：“别介小宋，这丫头说话犯浑，但是绝对没坏心，你们有话好好说，来，先把饭吃了。”

　　松松轻轻把宋离衣摆扯了扯，宋离眼底泛起一丝暖意，嘴角牵了牵，带着松松打算要走，他那眼神简直要让我难过死，从前他看我也是这样暖，让我的心都要化开。

　　我这人难过起来就更犯浑，说出口的话也跟没经过大脑似的，只想着怎么痛快怎么说怎么伤人怎么说：“既然你始终不信，那你可以试试，就算你把松松抚养权从我手里夺走，也一辈子都找不到你自认为的松松亲妈。”

　　他脸色有些发白，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精神不好看走眼了。

　　松松小声道：“爸爸，虽然在医院那几天我每次一提起我妈妈你就脸色不对劲，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不管你是忘记了还是接受不了，反正我妈妈就是她，真的。”

　　我爸妈在一边站得都愣住了，因为宋离一双幽深的眸子在松松的话说完后就一直紧紧盯着我，像是要在我身上戳出个洞来，也幸好他眼神还不算太凉薄，否则我真的会结冰。

　　五个人站在客厅，像是被施了定身法，静静的时间过去了大半会，宋离动了动嘴皮子，他的嗓音自然如天籁，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能让我悲喜交加动容不已。

　　我看着他俊朗一如往昔的面容，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对，此时此刻，我他娘的很想摔他一巴掌。

　　他是这样说的：“这件事，过会儿再说吧。”

　　连松松都大发感慨了你宋离还给我拿乔是几个意思啊！你这么高贵冷艳你家里人知道吗！你到底是相信松松还是不相信总得表个态吧！你这么一带而过你知不知道等待你答案的我们是很想对着墙一气撞过去的啊！！

　　我把拳头捏得咯咯响，面部近乎扭曲着咬牙切齿道：“那行，先吃饭吧。”

　　转身的刹那，灯光晃得我老眼一花，余光瞥见宋离不动声色地牵着嘴角笑了笑，那神色，和当年追我的时候把我耍得团团转的表情没什么两样。

　　好吧……是我一厢情愿，姑且就说他当年不是追我，是单纯的调戏我好了吧……

　　这一顿晚饭，各人都是心不在焉。心怀鬼胎的我，不住地暗中观察宋离神色，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我爹妈是频频对我使眼色，去给松松添饭的空档，我妈也挤进了厨房面色复杂地看我道：“这多少年过去，我也没见你对宋离喜欢成这个样儿，看你那眼神儿，像恨不得把他吃进去。”

　　我正色：“没有啊，我怎么了？”

　　“你都不用对着镜子照了，就是这厨房里随便一个那么不清晰的锅碗瓢盆，都能把你合不拢嘴的样子给映出来十成十。”

　　我闻言低头对着松松的空碗一看，好家伙，什么时候笑得这么荡漾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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