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松松走了一段路，有些吃力，宋离顺手把松松接过去，低低说了句话，我没听清，倒是松松眉开眼笑趴在宋离肩头上朝我糯糯喊道：“妈妈，要是生小宝宝不疼的话我就许你生，不然就不许。”

　　我噗地一声没憋住：“说得好像你能管住我似的，”我语气一下子温柔起来，“刚才你不高兴的样子，是怕妈妈疼吗？”

　　松松脸上浮出两团可疑红晕，转过脸去不看我，良久又抬起头来：“妈妈，你还是在下面等我们吧，不然小宝宝会被吓到的。”

　　我望了望摩天轮的最顶上，哎，真的是非常高，简直要把我的脖子弯成九十度才能看清，宋离低声道：“松松，我们可以选其他的玩，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不是更有意思吗？”

　　松松眼睛眨巴几下，氲出一团水雾：“可我只想玩高的啊……”

　　宋离还待开口，我手机又响了，我低头看了看，是我妈打来的电话。

　　明天是徐照的忌日，应该是问我要不要去墓地的。我的心沉了沉，突然觉得划到接听键的动作很艰难，宋离轻声问：“怎么不接？”

　　我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宋离好笑：“你也会有这种犯怵的表情，来，给我接。”

　　其实说是让我给他，不如说他直接拿走还更为妥当点，宋离永远是怕我受到一丁点伤害，把我保护得像个婴儿，甚至还比对松松还要呵护备至。

　　宋离几句就get到，又和我妈说了几句关心话，听得电话那头的声音像被扬声器放大一样呵呵呵个不停，我有点脑仁儿疼。

　　第二天清早，宋离叫我和松松起床，松松照旧是用了他梦游的借口霸占了我一夜，宋离欲求不满地干熬了大半夜，凌晨三四点就起了。

　　喝着浓香的排骨粥，我看了宋离坐得笔直的身板儿，很诧异：“你精神不错嘛。”

　　他答非所问：“今天顺便把松松留在他外婆家好了，不然我吃不消。”

　　你宋大少爷还有吃不消的时候？我略带怀疑地盯他半晌，他瞳如秋水回盯我：“楚三儿，再过些日子就不能了，趁现在抓紧时间。”

　　我一口粥差点呛着，松松半懂半迷茫地从他小碗里抬起头来，舔了舔粉嫩嫩的嘴巴：“你们要去度蜜月了么？能不能带上我？”

　　宋离斩钉截铁：“不能。”

　　在路上的时候，张晨给我推荐新开的一家花店，我让宋离顺着她说的地址把车开过去，进店的时候差点以为我眼神儿不好使认错了。

　　那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店主，居然是张晨！

　　我小跑着推门进去，惊讶的表情已然是无以复加，张晨靠了声：“我才给你推荐花店你就奔过来了，果然是好姐们啊，怎么着，买花还是买笑，店主给你打包，妥妥儿的！”

　　我狠狠拍了她脑门，下手一点儿没含糊：“张晨你个没出息的，在国企一个月万把块的工资还不爽，跑到这个角落旮旯卖花儿？你怎么不干脆去卖小火柴去啊你！”

　　她看我表情恨恨，像是要一口吞了她，慌忙告着饶退后一步：“姑奶奶诶，我有苦难说，单位里一混小子天天堵我，我就图个清静，把工作给辞了。”

　　我慢慢浮起一丝笑意，抱了双臂打量了她一遭：“不错啊，这不知不觉地，张晨你倒是瘦了不少哇，是个大美人儿了。”

　　她打了个冷颤，缓缓僵着脸皮朝我笑了笑：“贺楚三你别给我说话不清不楚的，你这眼神我怎么瞅着不对呢。”

　　我语重心长：“那小子是哪路货色，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话音未落，门口旋起一阵风，一唇红齿白的小子气喘吁吁跑进来大喊：“张晨！我可算找着你了！你干嘛要辞职，难道嫌我烦吗！”

　　我看他年纪不大，比张晨要小点，打算悄悄凑过去问她，没想到那小子倒机灵，环顾四周发现冷冷看他的宋离，眼睛都亮起来了：“宋总！久仰！好些年没见着您了，您还记不记得我？”

　　宋离蹙眉，淡淡否决：“不记得。”

　　他脸色有一丝受挫：“我是苏言莫啊，我爸是苏良，之前和您谈过生意的！”

　　宋离眉头蹙得更深：“人太多，记不得。”

　　张晨嗤了一声，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以为谁都认识你哪？”

　　苏言莫眼神有点黯，看着宋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神色，也没再继续下去，转而跑到张晨跟前来：“张晨，你必须回去上班去。”

　　“怎么着啊，我是个辞过职的人，应该不再归你管了吧。”

　　我听着他们那别扭语气，咳了声：“给我包一束花，包了你们再慢聊，”我拍了拍苏言莫的肩：“小伙子，任重道远啊。”

　　张晨听说花是给徐照的，店门也不开了，坚持要和我们一起去，苏言莫跟在后头默默地走，上车时张晨猛地回头恶狠狠地说：“苏总！你要敢跟着我，我就好好跟你算那天晚上的事儿！”

　　苏小哥脸色一白，果然脚步停了。

　　张晨冷笑一声，嘀咕声儿被我听见了：“就知道你是这个德行。”一对欢喜冤家，也还别说，我觉得这个苏小哥就挺吃张晨女汉子这一套的。

　　眼角余光瞥见宋离面无表情，我娇弱的心抖了三抖，试想，如果有朝一日我像张晨这样冲他吼，说不定没吼完我就被就地正法了。宋离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转过脸来朝我轻轻勾起嘴角，再轻轻地笑了笑。

　　我魂儿都要没了。

　　徐照的墓碑上头，只有他名字。没有多余的前缀，简简单单，一如那年的他，随性已矣。

　　这个“无字碑”，十有八（这他娘的也要和谐？？？）九是宋离的主意，宋离静静站在我身边，我静静地看着徐照的石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年，我不过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年少时期青涩又懵懂的爱恋，像一杯温咖浇上柠檬薄冰，一气饮尽嫌酸，浅尝辄止又嫌淡。

　　也只能叹一回当年。

　　一晃眼的功夫，我的儿子都能打酱油，肚子里又揣上了一个，有良夫有挚友，还有知己如齐杉，人生快意不过如此。徐照如果还在，说不定也是如花美眷在侧，儿女膝下承欢。

　　我静默着把花束放到徐照墓前，心情恬淡，不似当年自己沉郁的想象中，会在他墓前嚎啕大哭不已的形象。

　　每个人都需要成长，而宋离就是我的一剂催化剂。

　　没有他，我不会懂得生命中的爱情与舍弃。

　　干净的墓碑群被阳光照映得洁白无暇，张晨把我扶着，大家都肃然面目往回走，小径铺着鹅卵石，掩映青草根苗，宋离倒是头脑好，会选地方。

　　还有十多米远就要出墓园了，前头遥遥走来一个穿着黑裙戴着黑纱帽的女的，我看她的面容隐隐觉得熟悉，却硬是想不起来，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她看见了我，不过是轻微的一怔，她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变得怒意薄发，在我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冲过来就往我脸上扇了一巴掌。

　　你大爷的。我这辈子就被我妈扇过巴掌，你这女的神经兮兮地跑过来二话不说地扇我？你算哪根葱啊？！

　　我的左脸迅速地烧灼起来，像被烫着一样火辣辣一片，我拿手抹了抹，好像肿了，我次奥你大爷的，“你有病吧？打人之前不看清人脸的么，我和你认识吗阿姨？”

　　宋离冷冷道：“楚三儿，你和她多说什么，打回去就行了。”

　　我爸妈脚步慢，走在后头，正在我要抬手还她一巴掌的时候，我妈冲过来拦住我，低声吼道：“这是徐照的妈妈，你忘记啦？”

　　我愣了愣。接着，打我脸的徐照他妈一把推开我妈，上来就和我厮打在一块儿了。宋离上前就要拉开她，我把宋离的手一拂：“把松松抱好，我今天不见得会输给她。”

　　张晨把我妈扶了起来，我妈尖着嗓子冲这边喊：“李姐，徐照那孩子走的时候，不过是和我们家楚三儿通了个电话而已，真不能怪我们家楚三儿的。”

　　徐照他妈也不说话，只目露凶光地要挣开我的手来抓我脸，呵呵拜托，在这种要气疯的女人面前，我怎么可能会让对方占便宜。

　　我力气不算大，但是徐照他妈在美国生活了多年，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心态早让她放不下太多面子来和我挣扎，我单用一只手就把她一双手都掌牢了，还一只手空着，我扬起来就准备往她脸上招呼。

　　可是她的面容，和徐照太像了，我狠了狠心，还是没舍得把刚才那一巴掌还给她。

　　“看在徐照的面子上，阿姨，我对你说声对不起，要是你想打我，那你就来打吧。”

　　我颓然放开手，她身子一个趔趄跪在了地上，朝着徐照墓碑的方向呜呜哭了起来。

　　宋离缓缓走过来，长腿站定在她面前：“那年你儿子离世，我不是就和你谈妥条件了么？”

　　徐照他妈抬头看了宋离，一时间没有说话，我妈急忙过来挽起她扶了她起来：“李姐，那会你不是回来说要报案么，警局把我们家楚三儿带到警局里去问话，后来是小宋和你谈的条件你才撤案了的，李姐，你还记得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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