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英宸终于明白贺冲俯自己耳边说的那些话意义何在,眼泪止不住朝外涌。
要不是贺冲偷偷用会所里捡到的药丸掉了包,他此刻恐怕早不省人事,将道观别院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强忍住*引发的各种生理反应——心跳加速、血脉喷张、情绪亢奋——他假装失去知觉昏睡过去。
一个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毅然选择牺牲,足以见得是多么的英勇无畏。贺冲兑现了于爱人的情感,于朋友的友谊,他自愧不如。爱的真谛原来并非是竭尽所能在一起,而是为保全对方将自我放弃。
另一边,贺依娜也是头一回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难免有些仓皇。她并未留意到宋英宸呼吸急促,眼角滑泪,只草草将他与千叶扔进房间便夺路而逃。一路上,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操控肉身,灵魂却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确定她已离开,宋英宸这才睁开眼,跑去卫生间催吐。这晚到底经历了什么,已来不及细想来不及后怕,他只想赶快回到那个阴森的地方将贺冲救出来。
“千叶,千叶你醒醒!”
昏睡的千叶无论如何也没法唤醒,于是他心一横,从厨房找来水果刀别在腰间,独自离开了樱花公寓。他先是叫了辆出租赶回悦府,趁卢美琴还在熟睡,偷走钥匙将她的车开了出去。
天还未亮,他丝毫没有睡意,只求黎明破晓后可怕的一切能够结束。
很久没碰车,可生疏的车技并未使他降低速度,而是加大油门朝鹿山驶去。尽管不大记得清路线,好在山间有去往道观的指示牌,所以没绕太多弯路,抵达了目的地。
辛慕的车和贺冲的车都已经不见,别院内毫无动静,只有蝙蝠的嘶嘶声。
他警惕的摸了摸腰间的水果刀,不敢掉以轻心。
道观那头传来道士清扫落叶的声响,这时他才发现天已麻麻亮。接着,鸟叫声由远处响起,越来越近,此起彼伏,山间静寂渐渐被嘈杂打破。
他感觉身子终于暖了起来。
顺墙根找到一棵槐树,高高的树干伸出一截插进别院,他壮起胆子爬了上去。墙头实在有些高,至少接近三米,如果就这样跳下去说不定会骨折,于是他扒着墙头转过身,先将双腿放了下去,又使出浑身力量凝聚至小臂,直到整个身子往下坠到极致才松开手。
平稳落地,迅速钻到房屋侧面,一颗心狂跳不已。
约莫静观了一分钟,他猫着腰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将耳朵贴在上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再次回到角落,朝房门外扔了颗石子,石子跌到地面弹起,啪嗒一声滚下台阶。
屋内还是没有反应。
他没那么怕了,却比先前还慌张,要是辛慕与贺依娜已经离开,贺冲恐怕凶多吉少。
念头升起一半便不敢再想下去,再次回到门前,发现上面挂着仿古铜锁,他顿时惊出一头冷汗——辛慕母女果然已经离开。
“坏了!”
他往别院深处四下找了找,没什么发现,于是从花台捡来砖头将铜锁砸断,果断闯了进去。
屋内果然空无一人,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跑向博古架,转动水仙下的托盘,密室现了出来。
同样空空如也。
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赶紧掏出电话打给贺冲,听见的却只有关机提示音。
……
不知过了多久,千叶睁开眼。
她从未睡得这么沉过,醒来的刹那觉得浑身都舒展开了,像是清空垃圾、更新系统后的电脑。
起床后她习惯先推窗做做深呼吸,伸伸懒腰,让血液畅快流通。接着是远眺,从窗口望出去,漂亮的鹿江焕发朝气,天刚亮,朝霞映得水面波光粼粼。这是个蓬勃发展的城市,从陌生到熟识,从防备到接受,从深陷到疏离。
她又将视线放低,扫向公寓大门处那个小小的叫作岗亭的房子。那里有她来这儿结交的第一位朋友罗大毛,不知他今日早班或晚班,最近有没有回老家,有没有带着满满一口袋酸角……
不对,大毛已经死了!她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心里不甚感伤。大毛死得很惨,壮实的身体化作白骨,只剩一颗头颅。是她亲手按下结束他生命的按钮,是成全,是解脱,也是无奈。
她恨极乐场,恨夜后,也恨卢美琴。
拉上窗帘,心情陡然荡至谷底,她急需冲个热水澡让心绪镇定,于是走出卧室朝浴室走去。
走出卧室的时候她往客厅瞥了一眼,1101跟贺家比起来小太多,不过她还是更喜欢这儿……
“等等!”刹那,她像被谁当头一棒,有种从真假时空强行切换的恍惚,“我怎么会在樱花公寓!”
脑袋里空白断裂的一段令她差点没叫出声来。
与此同时,宋英宸回来了,两人面面相觑。
“醒啦?”他故作镇静的招呼道,撇过脸不让她看见自己哭红的眼睛。
“怎么回事,我怎么在你家?”千叶问,随即感觉方才还极度放松的大脑突然绷紧,扯得两侧太阳穴猛跳,赶紧扶住墙。
“你喝醉了,我把你扛回来的,你可真沉。”
宋英宸故意让语气听上去有些玩笑的意味,无奈整个嗓子都是哑的。
她表示怀疑,摊开手掌呼了口气,又闻了闻。脑仁一阵压迫性的疼痛。
“我喝酒了吗?”她好似自言自语。
“补点维生素吧,宿醉后应该多喝水。”宋英宸从冰箱取出两瓶橙汁,递了一瓶给她,自己拧开另一瓶。
两人在客厅坐下,宋英宸喝下橙汁,冰冷的液体顺食道流入刚刚回暖的胃,肚里一阵痉挛。他只轻微的皱皱眉,略等几秒,又将剩下的全喝了下去。维生素C很快发挥唤醒功效,他觉得自己恢复了冷静思考的能力。
而千叶则一直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他,脸上写满疑惑。
“你眼睛怎么那么红?”
“哦,没什么,没休息好……你还醉着吗?”
“我真喝酒了吗?我为什么会喝酒?”
“怎么,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吗?”由于太过紧张,宋英宸不自然的摸了摸耳朵。
“昨天,昨天……”她喃喃重复,并慢慢调整呼吸将眼闭上。好一阵搜索,记忆仍处于无法提取的状态,不由得急躁起来。“怎么搞的,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
宋英宸继续试探,他必须通过她记忆的残缺程度来决定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再仔细想想,喝酒前你在哪儿,干了什么?”
“我,我……”千叶凝神苦思,终于想起一天前与贺冲“分手”的事。
是的,她对贺冲动了情,不愿继续那个卑鄙的计划,因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心情糟糕透顶。唯一能浇愁的方式是喝酒,于是她喝断片,幸而被宋英宸扛了回来……这样便能解释得通了。
“想起来了?”
她点点头站起身,有些难为情。
“谢谢你收留我,我走了。”
宋英宸一把将她拉住。
“去哪儿,你已经搬出贺家了。”
对啊,她已经搬出贺府,无处可去,但这并不能成为留下来的借口。
“所以得出去找房子。”她答道。
“还找什么房子啊,你为什么非要待在鹿城?”
宋英宸的反应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也显然不懂他想表达什么,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告诉过你我来鹿城的目的,你忘了吗?”她有些委屈。
“知道,报仇嘛!仇人找着了吗,你打算怎么对付,确定自己斗得过?”宋英宸越发激动,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甚至能看见青筋,“冤冤相报真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为了它什么都敢做,连自己也不顾了?”
受到如此质疑,千叶眼眶湿了。
“那我妈妈就该白白被害,白白躺床上十七年人事不省吗?她已经走了,走的时候我还不在身旁,等再见时她已经躺在停尸房全身又冷又硬……那时我就告诉自己,仇一定要报,不然,不配做她的女儿!”
她倔强的擦了把泪扭头就走,宋英宸忙拦在前面。
“就算找出凶手只怕你也斗不过,到时再出点什么事,你妈妈在天之灵如何心安?”
他圆睁的双眼其实写满哀求。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千叶忽觉双腿发软坐了下去,羞耻、自责、不甘的情绪布满全身,“可为了报仇我已经做了很多身不由己的事,不能回头了。”
“不,万事皆可回头,现在刹车还来得及!”
“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怪怪的?之前不还说支持我,愿意帮我吗?”
宋英宸靠她坐下,紧紧握住她那冰凉的手。
“千叶,我求你,别报仇了,跟我走吧。”
“跟你走?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海边,山里,边陲小镇,大洋彼岸……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去哪儿我都愿意。”
他近乎哀求的眼神令千叶无所适从。曾几何时,她多想拥有眼前这幕,可这一刻真的来临,她没了勇气也没了底气。
“对不起英宸,虽然我跟贺冲分开了,但不是因为你。”无奈之下,她逼自己说出这么句伤人的话,“在妈妈的仇没报之前我没法考虑其他事,请你原谅。还有,我不值得你们这样,不值得。”她不停摇头,既是对宋英宸的请求做出拒绝,也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
“你就不能为自己想想吗……”
“没得选,我不能让妈妈白死。”
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宋英宸差点脱口而出“那就能让贺冲白死吗”,但他忍住了。
“不,可以选,而且你应该选择未来而不是过去!过去都已经过去了,不该成为捆绑你一生的枷锁。你看我妈,为报仇变什么样了,你难道也想像她那样走火入魔吗?她付出那么多又如何,不还是没找到仇人,反而变得疑神疑鬼的吗。千叶,仇恨这东西就像植物,不给它浇水施肥,久了便也就谢了。谢了,你心上的伤也就愈合了。”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带千叶离开这座被仇恨缠绕的城市,这是他的心愿,也是贺冲的心愿。
千叶愣住了,短暂陷入沉思,心绪烦乱。
就在这时,宋英宸电话响了,接了起来。
“喂……是……”
他的脸色在接电话的过程里逐渐变青变白,最后电话顺着他的面颊重重跌落在地。
“怎么了?”千叶问,却发现他眼里出现前所未见过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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